《既生欢》厌斐

13、第 13 章

　　元丰二十三年，当今圣上四十大寿，适逢整数，自然要好好庆贺一番，御花园春光正好，适合做大宴群臣的场所。

　　太子府的马车晃晃悠悠朝皇宫行去，马车内，江栗雅和顾玦面对面而坐，一人捧着一本书，谁也不搭理谁。

　　依照顾玦的性子，果不其然，他在看《盐铁论》，在太子府到皇宫的这段路途上还不忘殚精竭虑学习政事，看来太子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而江栗雅则光明正大捧着她那本《春.宫图》看得津津有味，反正她也不励志当个什么什么才能对得起这个穿越来的身份，就是不知道现在废柴流还流行不。

　　马车悠悠然晃到了宫门口，顾玦先下车，站稳后朝江栗雅绅士的伸出一只手，示意扶她。江栗雅看了看那只素白纤长的手，微微一怔，刚准备将手搭上去，只听远处传来一声脆生生的“顾玦哥哥”，清晰的传到在场每个人耳朵中，江栗雅顿了顿，下意识抬头循着声音望去。

　　唔，何人这么胆大，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直呼当朝太子名讳？

　　明黄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朱红色的宫墙绵延不绝，一眼望不到边际，此时宽阔高大的宫门敞开着，门边站着数名侍卫，银甲铁衣威风凛凛，守卫森严，只见中间那扇最大的宫门中，飘来一袭水红色轻云，似蝶舞燕飞。

　　细看看，一名穿着水红色裙装的少女正提着裙子朝这个方向跑来，她明眸善睐，眉眼弯弯，笑容似繁花初绽，眼睛灿若繁星，整个人明艳无比，脸庞又透着几分天真无邪，这两种气质在她身上完美的融合到了一起，一看就是真女神级别的。尽管此刻她正在跑步，但风姿仪容依旧美丽无双，就像初升的太阳，光芒万丈的同时又柔和不刺眼，使人见之心生好感且心生愉悦。

　　“顾玦哥哥。”那名少女又喊了一声。

　　江栗雅静静的站在车辕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一路小跑过来。或许是女人天生直觉敏锐，她第一眼看见少女就觉得她并非善茬。

　　少女提着裙子气喘吁吁跑到顾玦身边，俏丽的脸颊上升腾起一抹绯红，无端惹人怜爱。她刚靠近第一眼视线便落到了顾玦伸出的右手上，顺着那只手的方向看过去，第二眼才看见江栗雅，她神情一顿，随即面向顾玦，眼中欢喜和委屈并存，她拉下顾玦伸着的那只手，不依不饶的抱上他手臂，摇晃着撒娇道，“顾玦哥哥，你终于回来了，你知不知道你去武陵郡的这段时间里，月眉一直很想你呢。”

　　顾玦身形一顿，不动声色间试图抽回手臂，却被她察觉于是抱得更紧，他只好无奈道，“安姑娘，你我都不是小孩子了，先松开我，好吗？”

　　安月眉闻言，大大的眼睛里瞬间弥漫上一层水雾，里面欣喜之情慢慢淡去，可怜兮兮的望着顾玦，委屈道，“月眉许久都未见着顾玦哥哥了，今日一见难免要与哥哥亲近亲近，顾玦哥哥怎地如此疏远我？”

　　顾玦神情淡然，垂眸看着她，轻叹一声，道，“安姑娘，你已过了及笄之年，该是时候议亲了，应懂得男女授受不亲，虽然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但还是莫让他人误会的好。”

　　“他人？误会？”安月眉不由自主提高了声音，脸上表情瞬息万变，最后，反而自发冷静了下来，她低头揉揉眼角，委屈道，“顾玦哥哥抱歉，月眉刚刚失态了，但哥哥你要知道，月眉从小到大一直心悦你，不喜欢别人，是不是顾玦哥哥有了旁人，不要月眉了？”

　　说着，话题终于引到了江栗雅身上。

　　江栗雅依旧站在车辕上，屏息静立，活生生站出了一副天人之姿。安月眉斜着眼睛漠然的看着她，这个角度顾玦看不到，自然也看不到她眼底一闪而逝的沉郁。江栗雅同样漠然俯视着她，半晌，才扬眉说，“安姑娘不要误会，姑娘和太子殿下许久未见，想必有很多话要说吧，栗雅先行进宫，不打扰你们了。”

　　说罢，不等顾玦有所动作，她自己踩着马凳下了马车。

　　这妹子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单从她刚才知进退懂服软的态度上便能看明，正常情况下，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在听到顾玦那番话后，竟没生气翻脸，实在是忍耐功夫到家，还懂得以退为进，假意向顾玦道歉，不经意岔开话题，变着法子将话题引到江栗雅身上，她很聪明，没有仗着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身份骄纵蛮横，城府之深，令人心中警戒大增。

　　而现在，安月眉明显对江栗雅很感兴趣，江栗雅能感受得到。江栗雅不是一个主动算计别人的人，但别人要算计她，她也绝不会忍气吞声。

　　“江姑娘请留步，”顾玦出声道，“江姑娘初次进宫，人生地不熟的，不如随我一同进去。”

　　他声音依旧淡淡的，低沉悦耳，安月眉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竟附和道，“是啊，这位姐姐，你同顾玦哥哥一道来的，自然要一道进去，哪有把主人丢在门口，自己先进去的道理？”

　　姐姐？你看起来跟老娘一般大吧！

　　江栗雅停下脚步，面上神情不显山不露水，内心却无语至极，这小.婊.砸段数还挺高的。她矫揉造作的回过身，抬眸欲语还休看着的他们，迟疑数息，才道，“安姑娘和太子殿下应该有事要说，我跟在一旁多有不便，既然殿下和姑娘都不介意，那便烦请前面引路吧。”

　　顾玦神情仿佛习以为常，安月眉闻言眉梢忍不住一跳，差点冲她翻白眼，姓江的当她是仆役丫鬟使唤呢！不过安月眉依旧没有表现出来，她脸上表情迅速切回天真明媚状态，挽着顾玦的手臂，娇声道，“抱歉啊，江姐姐，我刚想起来，皇后娘娘等着见顾玦哥哥呢，派我来传话。”她转头笑嘻嘻的望着顾玦，“顾玦哥哥，皇后娘娘知道你回京了，很想见你呢，所以特意派我过来传话，嘿嘿，顾玦哥哥咱们走吧，别让皇后娘娘等急了。”

　　这下轮到江栗雅眉梢一跳。

　　“皇后娘娘要召见我？”顾玦微微一愣。

　　“是啊是啊，那还能有假？皇后娘娘自打知道你从武陵郡回来，便一直记挂着顾玦哥哥你呢，可惜顾玦哥哥政务繁忙，总脱不开身来见皇后娘娘，害的人家被皇后娘娘问了好几遍顾玦哥哥最近正在忙些什么呢。”安月眉小声嘟囔道，她脸颊鼓鼓的，好不可爱。

　　顾玦垂眸思索，眸底似有光芒一闪而逝，他无奈的看向江栗雅，歉然道，“江姑娘，皇后娘娘召见我，暂时失陪一下，抱歉。”

　　“没事。”江栗雅大方摆摆手。

　　“你们跟着江姑娘，好好照顾她。”顾玦又转身对马车前站着的一众太子府侍女说，“本太子稍后便来。”

　　“喏。”众侍女福身。

　　安月眉默默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长袖下手指紧握，面上却一派自然。有小太监上前为顾玦领路，顾玦摇摇头，示意他去给江栗雅带路，于是三人分道扬镳。江栗雅身后跟着六名侍女，前面有小太监领路，排场足足的，内心忍不住腹诽，怪不得妹子们都想当小公主，这待遇真爽啊，前呼后拥的，不是万人迷也是万人迷了。

　　天色尚早，皇帝寿宴到申时三刻才开始，御花园精致绮丽，珍品花草树木样样透漏着有钱的气势，那小太监也是个心思活络的，见江栗雅左顾右盼欣赏风景，笑道，“姑娘这是头次进宫吧？”

　　江栗雅点点头，“是第一次进宫，皇宫果真富丽堂皇，令我大开眼界。”

　　“现在离圣上寿宴还早，前方便是太清池了，荷花冒出了花骨朵，姑娘可要去看看？”小太监笑呵呵提议道，眼中谄媚讨好之色一览无余。

　　江栗雅忽然福至心灵，瞬间明白了什么，左右瞧了瞧，身后的丫鬟虽然是顾玦派来的，但毕竟跟她不熟，她要打赏人家，总不能让她们掏银子吧，再说，一个小丫鬟身上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江栗雅取下左手手腕上的镯子，悄悄的递给那小太监，低声道，“有劳公公带我去看看了。”

　　小太监瞬间笑得见牙不见脸，连忙躬身请道，“姑娘这边请，小心着台阶。”

　　垂柳烟笼色，微风轻轻拂过，满目绿意随风摇曳，如醉舞恣意人间。小道两旁种满了各式各样江栗雅叫不出名字的花木，但看样式就知道有多么贵了呵呵。前方水声潺潺，淡淡香味迎面扑鼻而来，味道自然而不浓郁，似是花香。

　　小太监领着江栗雅缓缓登上台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处水榭歌台，里面，一人峨冠博带静立在栏杆旁，负手背对着江栗雅，背影清越出众，看样子，应该是在欣赏前面的湖泽风光。

　　那小太监看见他，脚步一顿，扭头看了一眼江栗雅，上前行礼道，“奴才见过宁王殿下。”

　　宁王殿下……？

　　江栗雅停下脚步，诧异的看了一眼那个风姿灼华的背影，也跟着福身一礼。微微徐徐吹来，疏花摇曳，幔纱轻舞，那人衣袂翩跹，入目便是一束玉带窄腰，衬得他身姿修长，极有风度。

　　那人闻言，回转过身，一双眼涤净澄明，面容俊雅，视线径直轻轻落在江栗雅身上，过了半晌，才温和道，“免礼。”

　　小太监起身站起，江栗雅也站直了身子，只听宁王又道，“父皇寿宴尚未开始，相遇即是有缘，姑娘也是来这太清池赏景的？”

　　江栗雅抬头看了看他，回答，“原本正有此意，却不料宁王殿下在此，打扰了您的雅兴，实在抱歉。”

　　“无妨。”顾择随意一笑，仪态风流潇洒，“太清池原本便是供人观赏的，姑娘若不介意，与本王一同观赏可好？”

　　他开口邀请，江栗雅想了想，反正闲来无事，权当免费游玩一场了，放着现成的古园林建筑不看，等过了这个村找不到那个店了，再回想起来，恐怕后悔都来不及。想想21世纪那无法细算的景点门票钱，她只觉得蛋疼，这古代皇宫园林景致可是实打实的正品，后世模仿的买家秀怎能与之原创相媲美？

　　“承蒙王爷邀请，奴家荣幸之至。”江栗雅笑道。

　　顾择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江栗雅缓缓走进水榭，来到他面前。顾玦转身时，眼角余光瞥了那个小太监一眼，小太监瞬解其意，冲两人恭维的行一礼后，退到了水榭外面。

　　太清池占地面积极广，半包围着水榭，水榭瑶台四面透风，风景一览无余。远处天光晴朗，碧波潋滟，青瓷为骨的花苞浮于水面上，装饰点点颜色。水榭玉阶章刻，雕梁画栋，廊幔轻纱柔和了外面的阳光，是个乘凉的好去处。

　　“我名顾择，不知姑娘如何称呼？”顾玦说。

　　江栗雅闻言心下闪过一抹惊讶，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原来，他就是那个传说中的五皇子，与太子顾玦争夺皇位的顾择。

　　这俩兄弟的名字真有意思，玦，择，一个赛一个的凄清，生怕别人不知道最是无情帝王家一样。

　　顾择容貌俊雅，与顾玦有五分相似，气质却不大相同，顾玦是傲，如雪中冰梅，顾择则是雅，温文尔雅，眉宇间充满了淡淡的书卷气息。

　　“江栗雅，江河的江，板栗的栗，素雅的雅。”江栗雅一个字一个字都解释了一遍。

　　“江栗雅？”顾择唇间溢出一声呢喃，重复了一遍，笑了，“这名字起的倒是有意思，只不过，姑娘确定中间那个字就是板栗的栗字？”

　　“？？？”江栗雅心说，老娘还不知道自己叫啥名吗？她满肚子腹诽，然没表现出来，而是道，“奴家见过自己的户籍，上面确是板栗的栗字无疑。”

　　顾择闻言笑得更开心了，“一颗优雅的栗子……呵呵呵呵。”

　　人家父母起名都是奔着淑女名媛去的，江栗雅父母倒好，起了这么个别具一格独树一帜的名字，一点儿都没考虑过他们宝贝女人的感受。江栗雅眉角抽了抽，干脆放弃了淑女的伪装，毫不客气的冲他翻了个白眼，说道，“我的名字不好笑，好不好？”

　　她在21世纪的时候，本名就是江栗雅，鬼知道她父母为啥会给她起这么奇怪的一个名字，穿越到这里以后，还叫江栗雅，她本人也很无奈好不好？这大概便是“同名者穿”的道理了。

　　顾玦笑了半晌，才渐渐敛起笑意，起身拱手道，“是顾择失态了，在此向姑娘赔不是。”

　　江栗雅原本就不怎么上心，见他如此客气，连忙起身还以一礼，“宁王爷客气了。”

　　她看着面前的顾择，谦谦君子，郎朗如月，和她想象中的有所不同。英武候是他的手下，他为了夺取皇位，不惜炸毁沅水的堤坝，任由洪水冲毁大片地域，导致上万人流离失所，只为引顾玦亲赴武陵郡主持赈灾，在武陵郡设下重重埋伏，杀掉同父异母的兄长……而现在，这样的人就站在她面前，一副纯洁无害的模样。

　　心知这可能只是表象，逢场作戏，伪装出来的温和模样罢了，实际上天知道他在谋算些什么，江栗雅对他主观印象很差——顾择其人，虚伪佯善，其心，黑如泥沼，然而她所见到的，却与她的所知的不同，江栗雅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好。

　　因遇顾玦在前，有个先入为主的概念，所以江栗雅私心还是偏向顾玦的。

　　“江姑娘也是前来参加父皇寿辰的吗？”顾择问。

　　江栗雅点头，“我有幸同太子殿下一道来为圣上祝寿，才侥幸得以入宫，现在天色不早了，宴席马上开始，想必太子殿下等我该等急了，”她对顾择福了福身，“栗雅告退。”

　　“江姑娘不若与我一道去吧。”顾择挽留道。

　　江栗雅很慢，但却坚定的摇摇头，说，“多谢宁王殿下好意，您什么时候入席都行，我不同，需早些到场。”

　　说罢，不等顾玦再有所回应，她直接走出了水榭，一直等在水榭外面的小太监机灵无比，见状连忙上前为她引路。穿过层层花影，走了大约有一刻钟的时间，才走到举办宴席的场地，顾玦早就到了，正在和几名官员说话，他一袭鎏金玄衣，身姿孤高绝尘，站在人群中仿佛鹤立鸡群般夺人醒目，江栗雅一眼便看见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