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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渐行渐远(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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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把沈若带带一个无人的屋子里便退了出去。
沈若打量着四周,干干净净的屋子,想必时常有人来打扫,看来来的次数还不少。
捏了捏怀里的纸,那是他在整理沈毅东西的时候,无意间搜到的。
“小侯爷。”
门外裴东独自一人进了屋子。
沈若眼底晦暗不明,“裴大人。”
裴东没有去看他,而是给他斟了一杯茶,“请坐。”
沈若无声坐下,半晌方才道,“裴大人知道我今日的来意。”
裴东顿了顿,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声,随后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裴大人不知道,我却知道。”沈若捏着茶杯的手指泛白,“你明知道他一心求死,为何还要给一坛毒酒?”
裴东深深的看了沈若一眼,“小侯爷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
“有人看见了。”沈若抬眼,“我爹死的那天晚上,你跟皇上来过侯府。”
半晌,裴东才回答道,“那酒的确是我给的。”
沈若眸色一深。
“不过...”裴东忽然苦笑一声,“就算没有我的酒,他也无力回天。”
“怎么说?”沈若皱眉问道。
“你还不知道吗?你爹他...”裴东冷笑一声,“在我们来之前,就已经服了毒...不管我有没有下毒,他都会...都会以自己的这条命,为皇权铺路。”
说到后面,裴东微微背过身去,不知是不是沈若的错觉,他看见裴东的眼睛里,有些东西在闪。
沈若有些无力,靠在椅子上,“你们...什么时候做的这个打算?”
“他吗?应该是在夫人死之后的那段时间。”裴东已经收拾好心情,转过身来时,依旧是那副淡漠的嘴脸,“夫人死了,他与文家的关系也算断了,老臣们蠢蠢欲动,伺机而出。”
沈若从这话里听出了什么意味。
裴东对沈毅的称呼,一直是他,而到了他娘这里,却变成了恭恭敬敬的夫人二字。
“你和我娘,以前认识?”
“不然呢?”裴东睨了他一眼,“不然就凭你爹,就想让我跟他联手?”
沈若没话。
他来之前,是查过裴东的。
十多年前的裴东,裴家独子,满腹经纶,连中三元,却在成为户部侍郎之后迟迟不肯再往上走。之后新皇登基被擢为尚书令,与新皇越走越近。佞臣的名头,就是从此传开。
“......值得吗?”沈若忽然抬眼,“一个丢了性命,一个毁了清誉?”
“有什么值不值得的。结果是我们想要的,就是值得。”
沉默一会儿,沈若支起身体,“多谢裴大人,晚辈先走一步。”说完恭恭敬敬的作了一个揖,再朝外走。
“等等。”裴东叫住他,“你父亲,知道你不喜官场,他是把自己这一生都搭进了朝廷里,却不希望你走他的老路。”
“我知道。”沈若淡淡的点了个头。
“不,你不知道。”裴东揉了揉眉心,“他在最后希望我悄无声息的送你出京城...以一个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方式。”
沈若听到最后一句话,顿了一下,“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方式?”
裴东微微叹了一口气,“远离是非...你若......”
“我知道了。”沈若打断裴东接下来的话,“自己的事情,需要自己做才是。”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其实他知道裴东接下来想要说什么,这也是他之前就想过的。
京城,看似繁华,却不知这光鲜的背后,藏着多少污垢。
只是,他还有舍不得的人。
宣北侯沈毅的丧礼,在八月初举行。
沾了皇帝的光,即使是心里极不原意的大臣们,此刻还都来了,并且死者为尊,每个人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一点伤春悲秋之色。
光是礼法,就是大半天的事情,沈毅不仅是宣北侯,还是皇帝的亲舅舅,不论如何,礼数周到才是第一位。
当然,耽误了这么久,一点也不担心棺材板儿盖不盖得住。
要是让沈侯爷知道平常一直教导侄子的节俭之风,如今荡然无存,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回光返照,从棺材里跳出来,骂个狗血淋头——虽然极有可能再被气死一次。
沈若面无表情的看着大半部分的人,心里没来由的想冷笑。
真是虚伪。
掩面自泣几声,就是伤心,那是不是生出来的时候,就已经给自己哭坟了?
等到所有的事情弄完之后,已经是夕阳西下,陈牧让大臣们先行散去,随后又拉着沈若在一旁交代了几句。
沈若应了几声,却没往心里去。
其实他早该发现的,他们之间,再也不是少年时无忧无虑的玩伴。
“表兄,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陈牧有些不满。
为什么说会儿话,沈若的思绪都能飘到天边去?
“皇上,臣在听。”沈若如今袭承爵位,先前又领了征北一职,已经是一个‘臣’了。
“表兄,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生疏。”
陈牧皱了皱眉,急切地想要近身,却被沈若避开,“皇上,尚有外人在。”
“...好吧。”陈牧抿嘴,自动退后,“我是希望表兄你,莫要太过悲伤,如今,如今...你我便是彼此之间唯一的亲人,应当相互支撑。”
陈牧说完这话,耳根子有点红,同时心里也有些窃喜.....唯一的,亲人。
沈若皱了皱眉,随即又舒展开,扯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臣明白了。天色已晚,劳累一天,陛下还是快些回去休息。”
“我没事,我还想陪......”
“陛下,该回去了。”黄公公走过来适时提醒。
陈牧看了一眼黄公公,又看了一眼沈若,见后者没有要留自己的意思,便点点头,“朕先走了。”
沈若腰一弯,“恭送陛下。”
陈牧多看了一眼沈若,不知怎的,他总觉得沈若怪怪的。
沈若目送陈牧走后,收拾了一下本来想过去,却发现原本已经变得冷清的墓前,站着两个人。
一黑一紫,迎着稍稍刺骨的秋风,显得有些清凉。
他顿了顿,没有上前。
故人离别,不应过多打扰。
裴东带了一坛酒,放在墓前,洒满一片。
裴湫在一旁放了些祭品,湮灭在众多祭品之中,茫茫然寻不见。
“爹,夫人的你也拿出来吧。”裴湫起身,对裴东道了一句。
裴东没有惊讶之意,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纸,纸上的字体端正有力,他慢慢走到一旁,借了点火,烧在墓前,“什么时候发现的?”
“有一次你偷偷来这儿的时候,我找不到你,就一个人跑了出来。”裴湫笑了笑,随即又摆摆手,“我当时还以为什么事呢...结果看见爹你在人家墓地睡了一觉。”
“嗯,的确是有一次睡着了。”裴东也笑了一下,“多喝了点,事情又多,累了就靠着打了个盹儿。”
“我知道。”裴湫点了点头,半晌没声。
就在裴东快要以为他不说了的时候,裴湫却突然开口问道,“湫兮如风,凄兮如雨。爹你...你一直喜欢她,所以没有娶妻么?”
“过去的早已过去。”裴东看着裴湫,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摇了摇头无奈道,“你虽并非我亲生,可我却待你如己出。”
裴湫楞了一下,随即笑道,“我知道啊,爹我不是......”
“我若娶了妻,你该如何?”
裴湫不敢相信的转过脸去,看着裴东。
裴东回了一个笑,这多年来沧桑的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年轻时候的光彩已然不复,却还是尽力给了裴东一个安心的笑容。
裴湫眼睛有些酸,“爹......”
“行了行了,在别人坟前哭,不知道的还以为,死的是你爹你娘呢。”裴东拍了拍裴湫的肩,“我们该走了。”
裴湫点头,“好。”说完便起身,在离开前,往沈若待的那棵树看了一眼,又没事儿人一般的陪着裴东回去。
沈若一身素白色孝衣,从树后面走了出来,看了看裴东两人离开的方向,半晌无语。
“公子,我们回去吧。”小远从远处过来,“裴大人已经走了老远了!”
“嗯。”沈若嘴角微微扯了一下,手又抚了抚刻着沈毅生平的新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