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萌探》沈飞天

3、观音山少女失踪案－1

　　刘黑子犯案累累，是海捕文书上的要犯，闽浙总督魏光普曾悬赏二千两花红。谢池将人犯押送至泉州府衙，为民除害之余，也多了二千两的进账。

　　北杏会盟是武林中三年一度的盛事，它在秋季举行，各大门派，江湖新秀都会去亮亮相。沈鹤与谢池二十岁了，是时候下山游历了。现下不过是仲春，时间很充裕，他们一行四人，沿途访山水名胜，很是惬意。昔日受教于孟一觉的学生，不知凡几，路上打尖住店，时不时有人悄悄地替他们结账。

　　刚到渡口，便有人恭恭敬敬地迎了上来。

　　一名老者长揖道：“老汉姓刘，受帮主所托，在此地迎接贵客。帮主说，先生到此地，原该亲自招待的。只是琐事繁多，无暇分身，还望先生见谅。帮主将这重任交予属下，先生但有所吩咐，老汉必当竭力效劳。”

　　孟一觉抱拳道：“多谢帮主盛情。接下来就要麻烦老丈了。不知文镜近来如何？”五湖帮帮主独子李文镜曾是孟一觉的学生，李文镜下山后，师徒俩虽未再见面，书信往来倒是不曾间断。

　　刘老汉捋了捋胡子，沉吟许久，含蓄地说道：“勤学苦读，手不释卷。”

　　孟一觉微一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船行了几日，已到瓯江。卯时初刻，天空透着微光，江上雾气蒙蒙，风一吹，寒浸浸地冷透肌骨。

　　船舱处放下了帘子，炉子火烧得正旺，老锡壶装的是清澈甘甜的山泉水，水将开未开，里头倒是暖意融融。

　　舱内安放了张小木桌，孟一觉坐在上首，宋雪影和刘老汉在下首相陪。

　　“过了知命之年，便觉少眠浅，你们年青人倒是起得早。”孟一觉一面温和地说道，一面取出随身携带的茶具，“戒酒后，就嗜茶了。”

　　德化窑烧制出来的白瓷，质地莹润，以声如磬、白如玉闻名天下。工夫茶是闽南礼宾待客的习俗，程序繁琐，光是茶碗，茶杯，茶洗，公道杯，林林总总十来个，摆满了整个茶盘。

　　宋雪影道：“前几日卧床，养足了精神。雪影也学过几年茶道，想向夫子讨教一二。”

　　丹枫宫最擅风雅之事，宋雪影也擅茶道。她取了木勺，一点一点将茶叶从罐里铲出来，放入茶碗。右手执锡壶，这锡壶装了七成满的水，重约十来斤。手很稳，刚烧开的泉水倾泻而下，注入茶壶，不曾飞溅出半分。

　　船舱内立刻茶香四溢。

　　宋雪影十指纤纤，右手捏着茶盖，左手扶着茶碗，蜻蜓点水似的一碰茶杯，茶汤刚好八分满。

　　刘老汉也喝茶，不过是抓一把茶叶，往粗陶杯子里一丢，渴了就灌几口茶水。茶杯很小，他一口就闷了，叹道：“好——喝。”一抬头就看到宋雪影在用第一道茶汤烫杯子，他摸了摸头嘿嘿一笑，看了看自己的粗陶杯子：“这还怪麻烦咧。老汉还是用它更自在些。”

　　孟一觉道：“我有个徒弟，也喜欢这么喝茶。”

　　刘老汉起身往外走：“光喝茶，肚子饿得慌。小子们一大早就做了些吃食，老汉去瞅瞅做好了没。”

　　帘子被撩开一角，甲板上出现两道身影，沈鹤与谢池一大早就起来练剑，一团红云与白影相互追逐，剑与剑相击，发出叮叮铛铛的声音。

　　此时天光亮了些，太阳一点点升起，天空霞光万丈。宋雪影微微低头，细碎的金光映在白皙细腻的面颊上，娴静如娇花照水。

　　“阿鹤和谢兄弟练剑练了这么久，要不要唤他们进来喝杯茶？”

　　“阿鹤练剑，总要尽兴了才罢休。她饿了渴了自然会过来。且先不要扰她。”说着，翻出个大的品茗杯。

　　先喝佛手，再品铁观音。宋雪影将沏出茶的杯子放在鼻子底下轻轻绕了一圈，先闻香，而后浅浅啜了一口，赞道：“茶汤清澈，香气馥郁，入口后有回甘。想不到此地竟然有这样的好茶。”

　　孟一觉颔首：“僻壤之地，犹有工匠。瓯江水上，幸觅知音。这些都是阿池辗转茶庄间寻来的。来，尝块绿豆糕。”

　　宋雪影吃了小半块糕点：“甜而不腻。又很松软，抿一下就在舌间化掉了。”

　　“坊间的糕点做的自是极好的，我近年来饮食喜清淡，太过甜腻的吃不惯。阿池有心，自己学着做，将糖的份量减半，我吃着刚刚好。”

　　沈鹤一袭红衣，明眸皓齿，光艳照人。她足尖轻点，如一朵红云飘上了桅杆，衣袂翻飞，宛若仙子降世。

　　紧接着，一道白影倏然而至。谢池白衣胜雪，唯有腰间用红绦系着块玉佩。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沈鹤一个凌空翻身，飘然落地，长剑向上一撩。谢池提气跃上桅杆，足尖一点一勾，人向后倒挂。霎时两柄剑尖便抵在一处。桅杆处风大，两条素色发带飘然欲飞。

　　“好！”宋雪影拊掌赞道。

　　刘老汉提着食盒回来了。他立在那里，看得目瞪口呆，听到宋雪影的叫好声，立马拍手应和：“真真是一对璧人。乖乖，都飞起来了。”手不知不觉一松，食盒直直坠了下去。

　　眼前人影一闪，宋雪影伸手一捞，将食盒稳稳地托住。

　　孟一觉脱口道：“姑娘好俊的身法。”

　　“先生过奖了。比起二位高足，雪影望尘莫及。”

　　“哪里哪里。姑娘身为丹枫三秀之首，果然名不虚传。”丹枫宫年轻一辈的女弟子中，宋雪影、何霜团、许诗梅三人名气最大，江湖上将她们合称为丹枫三秀。

　　刘老汉担心他们这么谦逊客套下去会没完没了，便在旁边吆喝一声：“开饭了。”

　　宋雪影笑了笑，闪身入舱内，将食盒里面的吃食都一一端到桌子上。一碟缙云酥饼，一碟泡精肉（注：名字是有点怪，就是炸瘦肉），一碟番薯干，一碟黄米粿，还有一碟炸得酥酥脆脆的小鱼干，都是处州特产。

　　宋雪影早就往粗陶杯子沏上了茶，刘老汉美美地喝上一口，说道：“都是一些地方上的小零嘴，图个新鲜。此地亦无名胜，就观音山尚可一去。求姻缘老灵老灵了，只是日前多雨，观音山后山路都塌了，路不好走。”

　　“也是很多年没有吃过了。”孟一觉拿起个酥饼，叹息着说道。

　　三十年前，孟家发生惊天变故，一夜间满目疮痍，孟一觉是如何黯然离开临仙派，继而离开这片故土的，年轻的宋雪影无从查证。时间纵使是最伟大的修补大师，那份伤痛，可能痊愈？孟一觉轻微的叹息，夹杂着旧事滚滚而来，在宋雪影内心激起阵阵涟漪。

　　船舱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住了。好在沈鹤与谢池净了手，过来用饭。经过一场酣畅淋漓的打斗，她的脸红扑扑的，眼睛里闪烁着明快的笑意。空气里的那点异样立刻就消融了。

　　“渴。”

　　孟一觉推了两杯茶过来。谢池端坐在那，还在慢慢地品茗，沈鹤已经一口气喝了大半杯。

　　“好喝。”

　　孟一觉道：“这是有长进啦，开始学会品茶了？”

　　“跟在师父身边，我也会品茶啦。依我看，这天下的茶，统共可以分三种。”沈鹤故意卖了个关子。

　　宋雪影道：“按种类，绿茶、红茶、白茶、黄茶、青茶、黑茶，有六种之多。如何只是三种？”

　　谢池放下茶杯：“绿茶种类最多，龙井、碧螺春、信阳毛尖、六安瓜片、日照茶这些都寻常可见。泉州百姓主要喝佛手、铁观音、大红袍。若把地方上的茶都罗列出来，恐怕有几百种。”

　　沈鹤微抬了下巴，得意道：“太多，太繁，太杂。在我这里，茶只种三种，不好喝，可以喝，好喝。今天的就属于好喝的那种。”

　　听完沈鹤的大论，宋雪影笑着点头，谢池默默地帮她又蓄上一杯茶。

　　孟一觉也微露出点笑意：“你这说法倒也新鲜有趣。”

　　“那个大红袍，煮的茶叶蛋真好吃，很想再尝尝。”

　　武夷山大红袍母树就六株，一年总共产十来斤茶叶，闽浙总督每年全数进贡犹嫌数量不足。茶农从母树上折了枝条，又栽培繁殖了一些，这些大红袍质量颇佳，一向很受富户青睐，采买颇为不易。

　　孟一觉终于知道那些不翼而飞的大红袍的去处，他真的一点都不生气：“你——你呀，下次茶叶蛋也要分我两个。”

　　谢池温柔应道：“好，今年多买点。咱们就用大红袍煮。”

　　众人就着一桌子的吃食，热热闹闹地说了一上午。饷午时分，船靠岸了。谢池悄悄留下五十两银子。五湖帮与盐帮争斗日益激烈，五湖帮不做偏门生意，日子很难过。

　　四人刚在处州最大的客栈住下，正在商量等会儿去哪吃饭。有个目光炯炯的中年人敲门进来，他手持一张请帖，恭恭敬敬道：“沈姑娘，谢公子，宋姑娘，魏公子请三位酉时到崔宅一叙。一来感谢谢公子日前在泉州府为民除害，二来是有要事需要三位帮忙。”

　　谢池目光看向孟一觉，孟一觉微笑道：“做你们认为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