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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破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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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阴潮吞噬了灵魂的驱壳被残存的怨恨驱赶着扑向结界。
守卫在外圈的什长麻利地上前将之拖入结界,几个军士一拥齐上,将被阴气侵蚀透的驱壳剁碎,再踢出去。
鲜血流得到处都是。
惹得守在那处的巫藏不自觉地分心皱眉,眼露嫌恶。
正在这时,“咚”的一声闷响遥遥传来。
似惊雷,如战鼓。
又仿若巨人的心跳。
在场众巫脸色大变,甚至两名持刀的什长都目露惊惶——年长的男性巫藏直愣愣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捧着灯的手指随着那声音的愈发接近而不自觉地颤抖。
又是一个截然不同的频率,在另一处响起。
那巫藏受惊似地一颤,青灯之中灯油迸出,泼在有序跳动的灯幕中引发了爆燃。
轰然而起的灯焰引发一道强力的气旋。
黎安眼明手快地一道剑气斩出,斩灭火焰,这才没让这名巫藏连带着他身边的几名巫从一起被灯焰送去往生——巫长重重一顿拐杖,诵咒声大起来,瞬间盖过其他巫的声音,稳住因变故而明明灭灭的火幕。
总算没让此地没在瞬间被阴云潮吞没。
那类似心跳的巨响越来越大,越来越多,越来越逼近——那洒了灯油的巫藏抖得更厉害。他显然从没真正见过这样的架势,自小习得的传承却告诉他这样有多危险。
他尝试着重新捧好灯,却不禁涕泪横流,抖得没办法稳住。
他的表现如同引线,点燃了一旁奴隶的躁动。
他们不懂那些巨响意味着什么,可飞舟的震颤和火幕后的鬼哭鬼影都要近在咫尺。来不及赶到的人灵魂被吞吃,躯壳扑入火幕被切碎的场景历历在目——之前他们还可以欺骗自己。
但现在连尊贵的巫都如此了,他们还如何能够再相信结界内的安全?
于是少年和老者的哭泣声此起彼伏,奴隶不肯老实待在贴近火幕的外圈,在持剑侍卫的呵斥中向着内圈小国君所在的位置拥挤。
黎安轻轻吐出一口气,没有第一时间去管理现场的乱局。
她低头看着怀里一直睁着眼眸注视一切的小国君,轻声问,“好囡囡,怕不怕?”
“怕。”
小女孩轻声细气地回应。“但还可以做事。”
她仰头看着黎安,雪白的小脸圆圆嫩嫩,却硬是板起脸来做出严肃神情。
“母亲说,遇到危险,师伯会告诉我怎么做。”
“好。”
黎安点头,“师伯需要带巫长去把飞舟开出鬼蜮。这里的大局需要你来稳住、这些子民需要你来保护。”
她点点小国君紧攥着的小手。
“你可以使用国玺,对吧?”
小国君点点头,依旧是压低了声音小声说。“ 但之前母亲说雍州地处偏僻,之前未有祭祀……一盏茶的功夫,最多了。”
“那就够了。”
黎安微笑,松开手。
“安心做你的事,剩下交给我和巫长。”
小国君点头,松开小手,露出一枚乌金色的印玺。
她掏出小刀递给黎安,同时把手心一起送过来,“师伯,一点就可以。”
黎安接刀,轻轻一点。小国君娇嫩的掌心顿时出现一线红痕——疼痛让小姑娘眼里顿时冒出泪来。她一边忍着不哭,小声吸气,一边以流血破口的小手用力握上国玺。
一线无形的脉络顺着血脉的牵系延展开来。
自王朝的西极一路延伸至东方的王脉之基。
炽烈火光燃起,如大日降临,焚尽一切污浊。
小国君站在大厅中央的座位上。
她身形很小,此时却是唯一光明的源头。
黎安立在一旁,抬高声量,以灵力压过鬼哭的影响——“大炎所属伯国印玺在此,炎帝神血在此!巫皇青溟的血裔在此护佑尔等,尔等何敢慌乱、何敢畏惧!”
众人安静下来。
两名一直护在小国君身边的侍女和帮不上忙的巫筑见状,立马带头跪下来高声祝祷。
在此感染下,沐浴着炽光的众人一个接一个地跪了一地,哭泣着跟随旁人一起念着他们并不熟悉的炎国祝词——信仰能够帮助先灵凝聚力量。
也许能够让小国君好受一点。
黎安逼着自己狠心忽略掉小国君有些发白的脸色,悄悄退到巫长身边低声道。“您是巫咸吧?”
巫长欲言又止,但没否认。
黎安已经没心情再去想其他的了。甭管这位巫长对巫见一脉多么生疏吧……好歹他也该有两把刷子。能粗略辨认个方向给飞舟开出鬼蜮就是胜利!
“此地距中枢室还有百二十步距离,黎相的身体状况还支撑得到吗?”
巫长压低了声音问。
这话说得有意思。
支撑到了中枢室,难不成凭着巫长自己就能一边操控飞舟一边抵御阴潮侵袭了?
黎安瞥了老头一眼,“巫长不必担忧,安对自己身体状况还有些了解。”——撑不住所有人都得死,还是试试吧。
说着,黎安毫不客气地拿过拿过巫长手中的青灯,闭眼将半盏灯油连同燃着的火焰一同饮下了肚——火油入喉,灼烧的剧痛登时从唇舌开始一路蔓延到胃里。
但与此同时,也能感到其快速虚化,变作一股热流覆住魂魄的感觉。
黎安捂着嘴唇闷闷咳嗽两声。
巫长能清晰嗅到那一丝黎安竭力隐藏的血腥。
巫长完全没办法不担忧——但事到如今,他有什么好办法吗?
他一边叹气,一边接过黎安递回过来的青灯,也如同黎安一样将灯油和着灯焰饮下。
之后,他与黎安一同背光冲入阴潮之中。
“向前。”
老巫长手里拿着拐杖,身体却老当益壮,腿脚十分利索。
他一边跑一边时不时地用拐杖敲下地面,一时“向左”一时“向右”地指引黎安前进——鬼蜮中的大多数怨魂都是没有实体的。
青灯孕养的油焰能够护住他们的灵魂,使他们暂时不受阴潮影响。
但黎安也能够感受到那股滚烫的暖意在阴潮中快速消退的痕迹。
黎安将法剑召在手中,剑气锋锐凛凛,顿时减轻了他们向前的压力。双方第一次配合,在生死面前竟也显得有几分默契。
飞舟中枢室就位于二层的最前端。
巫长顺着被黎安劈开的木门冲进去,在纷落的黑雪中摩挲着分辨地上铭刻的阵盘——“希望整体结构还算完好……”老头声音嘶哑,几乎都是气声。但他一紧张,还是忍不住顶着疼絮叨。
“先前过岭时操控飞舟的南湍身死,这里就只能靠我偶尔来维护一下……”
黎安没有回话。
巫长其实也不需要她回话——她盘膝坐在门口,任由被冰封的阴雪没过自己的半腰。她双手捧剑,朝天一敬,而后将之放置在膝头。
“师父……”
她嘴唇轻轻动了动,无声地念了一句。同时,她却又不自觉地以手握住了之前已经收起来的锦囊。那枚硬籽隔着锦布,传递给她一点似有似无的温暖。
身上的温度越来越低。
灯油就快要失效了。
飞舟外如同擂鼓般的勃动越来越多,越来越近——她放出的神识在阴潮水中穿梭,与冤魂搏杀。冥冥中,她感受到在无边鬼蜮的深处,在那些勃动的诸多源头。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那是拿些被鬼蜮滋养得最久、在众鬼中厮杀壮大的,可以被称为“王”的存在们。
飞舟终于动了。
那些注意到飞舟的“王”们却也动了。
黎安闭上双眼,将自己的全副心神都沉入膝上静置的法剑之中。
她不再能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存在,也不再受到疼痛的桎梏。
此时,她就是剑。那些阴气、那些怨气不再能影响到她,她也不再需要灯火提供的温暖——她升上高空,与飞舟同行。
飞舟在鬼蜮中迅疾飞行,如同一道雷光掠过海面,扰起惊涛。
如冰一般剔透的巨剑劈开浓厚的阴气,为飞舟开道。
其中不乏有“王”伸过来的触手。
比鬼哭更恐怖的尖啸与巨大的金石碰撞声在厚重的云层中一连串地响起。黎安不知道自己遗忘了多少法咒和御剑的诀窍,但哪怕是如今十九岁时的知识,也足够她来抵御这些恶鬼了!
她下山了。
下山就意味着出师。
她师尊相信天下之大没有什么地方能留得下她,她当然也这样自信!
阴风裹挟着黑云掠过泥沼,似要吞噬。
狰狞鬼爪探出,似要抓取。
然而无论如何,黎安都是一剑破之。
终于,巫长没有辜负黎安的期许,飞舟终究还是冲出了鬼蜮——太阴的光华照耀在飞舟表层被阴气侵蚀得残缺不全的防御符文上。
黎安隐隐看到在鬼蜮的边缘,有“王”化作人形,远远与她对视。
牠似乎说了什么,但她没听清。
下一刻,她周身一沉,重重下落,神识重回躯壳之中。
鲜血喷出,与黑雪交融在一起。
黎安一手抓着锦囊,一手用力抓着法剑冷硬的锋刃——她指尖被冻得发青。一时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好似被人牵扯着向外拖拽。
大口大口的血合着内脏组织被她呕出。
似乎有谁接住了她。
黎安意识逐渐模糊。
心里却清晰地起了个念头——奇怪,她为什么觉得锦囊中的东西跟法剑一样,在为她输送能够直接为她所用灵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