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云意》墨绾云

33、燕尾髻

　　又是一年春到，冰皮始解，波色乍明，杨柳悄悄吐着嫩芽，天气日益暖和，郊外游春的红男绿女便也渐渐多了。

　　可这样的春天，对于居住在沐泽园的五皇子安惟璟而言，却无任何美好可言。

　　元和十三年，五皇子身中奇毒，虽保住了一条命，但身子愈发不济，一年中有半年要在病榻上缠绵，还落下了眼疾。每到春天，眼疾发作犹甚，不能清晰视物，更见不得强光，白昼里若想踏出房门，只能缚上一条白绫。

　　宫中御医，宫外名医是看了个遍，天天喝着药养着，仍是没什么起色。

　　宫中早有传言，五皇子是活不过十五岁的。

　　皇上怜其命运多舛，破了皇子十五岁才能封王的规定，封其为宁王，并让他继续住在宫内。

　　元和十四年正旦，皇上特赐宁王蓝田玉平安扣，意在希望他平安康健。不料过了元宵，宁王病情加重，连吐了好几天血。钦天监言宁王流年不利，与皇宫相克，实不能久居。

　　皇上权衡再三，把皇宫附近的沐泽园赐予宁王为府邸，择了个吉日，让他迁到了沐泽园。

　　安惟璟便成了唯一一个养在宫外的未成年皇子。

　　水面初平，新出的荷叶亭亭而立。水榭四周层层白纱及地，白纱上绘着墨竹，题着诗，风一吹，纱幕摇曳，那画那字便也似欲乘风而去。

　　“这里风大，璟哥哥怎不在屋里好生歇着？”一声清脆的女生伴随环佩生而起。

　　“漪漪来了。”惟璟执着狼毫的手在宣纸上一顿，浅浅一笑。

　　他穿了件月白色的长衫，身形削瘦，脸色寡白，又缚着白绫，看起来格外弱不禁风。

　　“璟哥哥我扶你回屋吧！听阿清说你昨夜还咳嗽来着，不能再吹风了。”云漪说着去搀惟璟，一股熟悉的药香扑鼻而来。

　　皇上禁止她入宫，惟璟在宫里时她只能听哥哥云非讲惟璟的情况，如今他出了宫，她终于能见到他，便不顾父母反对，天天到沐泽园来关照他。

　　当年的毒虽不是她下的，但那糕点却是她亲自送进承惠阁的。虽说惟璟从没怪过她，可这些年来，她没有一刻可以原谅自己。每次想到这件事，想起惟璟病殃殃的身子和他的眼疾，她就恨不得自己替他受过。

　　当她听到别人说宁王活不过十五岁时，她便跑到药师菩萨面前暗暗立誓，只要能让惟璟长命，她愿折寿三十年。

　　如今惟璟十四岁，她十二岁。她早下定决心，如果惟璟活不过明年，她就陪他一起死。如果惟璟活下来，她便照顾他一生一世。

　　反正，今生今世，她是一定要陪着他的。

　　为了他，她也愿意做任何事。

　　“漪漪，我知道你担心我，可天天呆在屋子里太闷了，我还是喜欢在这里写写字。”惟璟抬起头来，朝向前方，似能看清拂堤的杨柳，金黄的迎春花一般。

　　云漪松开了手，从旁取过一件暗云纹银边披风，披在惟璟身上，系好带子，低声道：“这样，我给璟哥哥研磨。”

　　惟璟缚着白绫，难以看清笔墨，一笔一划写得极慢，但跃于纸上的字却极其工整。

　　“漪漪，云非去哪了？有两天没看到他了？”

　　“二哥两天前不是去了趟同州吗？今天回来，才在家门口下了马，圣上身旁的高公公便宣他入宫觐见了，我都来不及见他一面呢！”

　　“这么急，是出了什么事吗？”

　　“我也不清楚，我回去问问再来告诉璟哥哥好不好？”云漪温柔地看着惟璟道。

　　惟璟点了点头，抬起腕来，继续写字。

　　******

　　“非儿，过来。”皇上伸出手招呼道。

　　云非起身，低着头趋步向前。

　　皇上把手放在了他的头顶摸了两下道：“一眨眼你都长这么高了，十七岁了，可以娶妻了。”

　　云非听到这话，只觉十分古怪，难道皇上急急忙忙召他进宫，就为了告诉他，他长大了可以成亲了吗？

　　大哥云恪前年娶了嫂子，可那年他已过弱冠。如今他才十七，自认为功未成名为就，还从没想过娶亲之事。

　　“今早似婳公主特来拜见朕和皇后，求朕和皇后替你和她赐婚，这事你怎么看？”皇上淡淡道，手心却不由得紧握了一下。

　　*

　　四年前，符贵妃毒害惟璟不成，深恐惟璟把她卖官鬻爵的事告诉皇上。

　　但好长一段时间过去，一切风平浪静，她便开始怀疑那日假山后的人并非惟璟，重新着人调查，结果就查到了四皇子惟珣身上。

　　淑妃一向怕事，符贵妃见她这么长时间了都不敢出来喘一声，料她也是个没用的，不足为惧，便去了趟朝晖宫，声色俱厉地警告淑妃如果还想在宫里待下去，还想天天见着自己的儿子就要管住自己的嘴。

　　淑妃是个明白人，当下便磕头发誓自己绝对会守口如瓶。

　　这事虽是解决了，但因着六皇子的事，皇后却跟她结下了梁子，明里暗里都不给她好脸色。

　　符贵妃误伤了六皇子，原就觉得有些对不住她，皇后要挑她的刺，她也是能忍则忍。

　　不料皇后却查出了解红与侍卫私通一事。符贵妃怕解红进了掖庭把自己做的事供出来，先一步哄解红喝下了毒酒，伪造成解红畏罪自杀的样子。

　　尽管如此，皇上还是以她监管无力为由，剥夺了她协理后宫的权利。

　　符贵妃失势，惟璟又被赶到了宫外，皇后在宫里的日子是过得越发顺风顺水。

　　而自从惟琋出事后，皇上对她的态度也好转了起来，待在凤藻宫的时间渐渐长了。

　　虽然以往的恩恩怨怨，特别是惟玧的死，她一直都放不下，可毕竟是结发夫妻，风雨同舟那么多年，皇上愿意待她好，她便也不想再计较那么多。

　　*

　　晨，凤藻宫。

　　皇后坐在桌旁，仔细地剥着葡萄皮。她的手保养得极好，秀白修长，十个指甲如花瓣一般粉嫩。

　　待把葡萄皮剥得干净，再轻轻地放入水晶旁中。

　　皇上正批阅着奏折，她怕会吵到他。

　　近来，她很享受这样的时光，仿佛他们只是寻常人家的夫妻，而他，不是万人之上的帝皇，也只是赵珺衣的夫君。

　　“安郎，休息一下吧。”见他面有疲色，她关心地说道。

　　这个“安郎”是她初嫁时对他的爱称，后来他成了成王，成了皇上，她便鲜少这样叫他。

　　如今再这样叫他，一时间竟脸红了起来。

　　皇上停下笔来，宛尔一笑，她把一颗葡萄送到了他的嘴里。

　　“皇后剥的葡萄就是甜。”

　　“老夫老妻了，还拿人家取笑。”

　　二人正说着话，似婳拖着金丝软烟罗长裙走了进来，见他的父皇母后琴瑟和谐，抿嘴一笑，盈盈拜道：“婳儿见过父亲，母亲。”

　　皇上也不怪她冒失，示意让她起来。见她梳着燕尾髻，头插金凤簪，亭亭立在面前，他笑了笑对皇后道：“朕记得当年第一次见到你，你就梳着这样的发髻。”

　　“那么久以前的事，皇上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祥国公府，那时她和萧汐若交好，萧汐若请她过府参加花会，在开得烂漫如画的紫薇树下，她看见了一个负剑而立，说不出的英姿飒爽，器宇不凡的男儿郎。

　　那一刻，她呆住了，直到他走过来喊了她一声，她才清醒过来。

　　如今想想当年那个场景，她仍觉心动，脸上不觉泛起了少女一般的娇羞。

　　似婳看着她的父皇母后如此浓情蜜意，真觉自己来得真不是时候，可她有些话却是非说不可，咳了一声道：“婳儿有很重要的事，本想先跟母亲说的，父亲竟然也在，那就请一并为婳儿做主吧。”

　　皇上和皇后见她说得那样郑重其事，一下子满头雾水。

　　似婳有些扭拧地摊开手，展示着自己的华裙，羞涩地问：“父亲，母亲，婳儿这样打扮好看吗？”

　　“婳儿打小就是个美人痞子，怎么打扮都好看。”皇上乐呵呵地说。

　　“父亲只会取笑婳儿，你只看见我梳了燕尾髻，可知婳儿为什么不再梳双环髻，而梳起了燕尾髻？”

　　皇上听她话里有话，微笑着看向皇后，皇后以袖掩口笑道：“婳儿是想告诉我们，她长大了，不再是个小姑娘了。”

　　燕尾髻是已成年未成婚的女子梳的髻式。

　　“母亲，婳儿再过两个月就可行及笄礼了。”

　　“这个娘一直记在心里，昨日还在想着怎么把婳儿的成年礼办得热热闹闹的，好让婳儿高兴呢。”皇后一脸溺爱地看着似婳说，她只有一个女儿，自是想给她最好的，让她一世顺心。

　　“那父亲到时也得给婳儿准备份大礼才是。”似婳是长公主，又是嫡公主，皇上对她自然比别的公主有些不同。

　　似婳一向不怕他，紧接着道：“父亲，这份大礼是什么，可不可以由婳儿说了算。”

　　“哦！”皇上饶有兴趣地问道：“你想要什么？”

　　似婳羞答答，抿了抿嘴，小声道：“女儿想要个驸马。”

　　“珺衣，婳儿说什么？”

　　“这丫头说她想要个驸马，真真是女大不中留了。”

　　“母亲怎这样打趣婳儿？母亲当年嫁给父亲时也就比如今的婳儿大一岁。而且就算婳儿嫁了，婳儿也是母亲的乖女儿，婳儿会和驸马一起孝敬父亲母亲，经常回宫里来看母亲的。”似婳言之凿凿。让皇后想起了她当年出嫁时，也跟自己的娘亲说过这样的话，但一旦嫁给了即显，跟着他四处征战，连着好几年都没回过娘家，再见时已是阴阳两隔。

　　“哈哈！看来婳儿已经有中意的人选了。”皇上笑道，“快说，看上哪家的儿郎了？”

　　“这个人父皇跟母后都认识的。”似婳低下头，娇羞地笑道：“陆相国家的二公子，陆云非，女儿想嫁的人就是他。”

　　似婳久久没等到皇上和皇后的回复，不安地抬起头来，却见他们二人皆变了脸。生怕他们刚才听差了，似婳再次朗声说道：“女儿喜欢陆云非，女儿要嫁给陆云非，让他做我的驸马。”

　　此话一出，原本其乐融融的气氛消失殆尽，大殿里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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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去的第33章到第39章讲的都是云非和似婳的故事，这个原本属于番外，但考虑到剧情需要，就先放在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