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云意》墨绾云

24、木樨香

　　“喵……”

　　幽深的宫殿里响起了一声慵懒的猫叫，伴随而来的还有宫女虚弱的求饶声。

　　“公主，你放过小的吧！小的再也不敢了。”

　　两只颤巍的手端着一盆水，高高举过头底，盆底的阴影下是张满是汗水，苍白的小脸。

　　“敢求饶，我让人把你丢到乱葬岗去。”似姌抱着雪团似的猫，蹲下来，阴阴森森地对眼前受罚的小宫女说。

　　说来这个小宫女也没犯多大的错，不过只是没按时给她的猫喂食罢了。可她最近闷得慌，实在想不出什么乐子，只好拿她消遣了。见她痛苦又不得不承受的模样，似姌莫名觉得心里舒坦了许多。

　　“贵妃娘娘到。”太监高声叫着。

　　似姌叫退了受罚的小宫女，把雪松搂在怀里，慢慢走向门口，向着符清漓行了一礼道：“母妃好。”

　　“雪松好像胖了？”清漓摸了摸白猫道。

　　“母妃只瞧着雪松胖了，怎没看到姌儿瘦了？姌儿不开心得很！”

　　“姌儿怎么了？”

　　“母妃不陪我，哥哥又没空，天天把姌儿一个人扔给这堆老妈子，宫女，太监，姌儿觉得无趣极了。”似姌幽怨地看着贵妃道。

　　符清漓笑了下，叫退了左右，揽过女儿，轻声道：“姌儿，等过了这段时间，母妃一定好好陪你。眼下，有件事，母妃需要你的帮忙，姌儿一定不会让母妃失望的对吧。”

　　“什么事？”似姌下意识地觉得这事肯定不简单。

　　符青漓摸了摸她幼嫩的小脸，眼中闪过一丝心疼退却，但很快的，她就坚定了自己的决定。

　　似姌望着符清漓那张阴晴不定的脸，忽然觉得她的母妃好像她夜里碰到的黑猫——那只像鬼魅一般，喜欢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似在伺机而动的猫……

　　*

　　夏日沉沉，勤学馆的书库内，连续好几日整理着各类书籍的陆云恪忍不住犯起了困，趴在桌上打起了盹。

　　他是陆相国的长子，样貌虽不及云非，但也是难得的清俊，颇有其父的神采。高贵的出身，出挑的才貌，虽未到弱冠之年，说亲的媒人已是络绎不绝。

　　朦胧的睡梦中，有人替他拭去额角的汗。

　　那人身上带着木樨的香，香气如梦似幻飘进他的神识里，他恍惚间想起了那张云纹宣纸，上面是遒劲清瘦的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直至那人环住他的双臂，在他耳边低声道：“恪，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他才一下子清醒过来，躲过那人的臂弯，恭敬地稽首拜道：“不知太子驾到，臣失礼了。”

　　“恪，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站在他面前的正是当今太子安惟珖。他穿着一袭紫红色的袍服，金冠束发，凤眼微挑，似笑非笑。

　　云恪保持着行礼的姿势道：“太子殿下是君，恪是臣，恪自然唯殿下马首是瞻。”

　　“太子。”惟珖冷笑一声：“君——臣，自从进了这皇宫，日子一长，你似是连我的名字都忘记了？”

　　“臣惶恐。”

　　惟珖自顾自地在他面前踱着步道：
　　“恪，你我都是在河间长大的。那时父皇南征北战，无暇顾及我跟兄长，兄长虽与我一卵同生，性子却与我不同，自小唯有与你在一处时，我才觉得快乐些。”

　　“兄长去后，母亲对我管教甚严，甚至不许我同你往来，可那时我还是屡次违背她的心意，偷偷跑去找你。有一次被发现，母亲罚我在院子里跪了一天。你知道了，很难过，到了夜里还翻墙来给我送吃的。我当时问你，如果换做是你，你会不会义无反顾地来找我？你说你会的。你还记得吗？”

　　“臣记得。过去的种种，臣都没有忘？”云恪有些动容，但仍低着头。

　　“竟没忘，你就该明白我对你的心意，何故对我愈发冷淡？见了面，不是对我行礼，就是跟我谈公务，要不就躲着我。”惟珖说到后面声音已有些发抖。

　　云恪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呆呆站在那，惟珖急得拉住了他的手道：“你就不能看着我，像以前那样叫我珖吗？”

　　“殿下。”云恪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正对上惟珖那双炽热的双眼，心里顿乱。

　　惟珖握紧了他的手，正想说些什么，一小太监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伏地拜道：“太子殿下，小的可找到你了，宫里出大事了。”

　　“什么事？”惟珖正恨小太监搅了他的事，想他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绝不轻饶。

　　“五殿下六殿下遭人毒害，现在危在旦夕。”

　　“什么？何人如此大胆，敢毒害本宫的皇弟？”惟珖震怒不已。

　　“是……是陆相国家的云漪姑娘。”小太监细声说着，瞥了眼云恪，见他脸色大变，赶紧伏下身去。

　　*

　　今日一早，云漪按往常一样辰时入了宫。

　　那时日头还不太毒辣，但走动得多了，却也容易流汗。

　　她带着月栀从御花园走过，密密的柳荫下一群宫女正在乘凉。她们手里摇着的桃形白羽扇如翩翩蝴蝶飞舞在绿绦间，拂得柳条摇摇曳曳，愈发婀娜。

　　“今年宫中像是盛行这种羽扇。”月栀饶有兴趣道。她的左手挎着装着糕点的食盒，右手则撑着一把竹节凉伞，圆润的鼻头上沁着些小汗珠。

　　“我瞧着那扇子挺好看，回头也弄几把来玩玩。”云漪说话间，远远便见似姌也拿了把羽扇往她这边走来。

　　想起她素日里嚣张跋扈的样，云漪就不想跟她照面，忙要避开。

　　似姌却快走几步，喊住了她道：“漪妹妹且慢。”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似姌竟然叫她妹妹。云漪虽觉奇怪，却不好再装作没看见，回过身，行了一礼道：“见过二公主。”

　　“漪妹妹何必这样客气。”似姌走近来道：“婳姐姐称你做漪妹妹，我也应叫你妹妹才是。”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云漪想起嫡母屡次告诫她在宫中要小心行事，退了下身,道：“蒙公主厚爱，小女还有事，先告退了。”

　　“妹妹这是因着以前的事，不肯原谅姐姐吗？”

　　“小女不敢。”

　　“人孰能无过呢？近日姐姐想起之前的所作所为，实是惭愧得很，在这里给妹妹陪个不是，还请妹妹不要再挂怀于心。”似姌说着便弯下了身。

　　云漪忙扶起她道：“公主言重了，小女受不起的。”

　　“这么说，妹妹是原谅姐姐了。”似姌一脸的诚恳。

　　云漪向来耳根子软，见她同自己道歉，又诚恳得很，便有几分信她。

　　似姌如释重负一般对她笑了笑，又似无意般看了看月栀手中的食盒道：“这可是妹妹从府中特意带给五弟的点心？听说相府的厨娘做的糕点比御厨还要好。”

　　云漪羞涩一笑，客气道：“公主可要尝尝？”

　　“妹妹这么说，那姐姐就不客气了。”

　　云漪拉开了盒盖，似姌看着盒中那两碟十分精致的糕点，问道：“这是什么呢？”

　　“是冬瓜片跟藕香糕。”

　　“都是五弟喜欢吃的吗？”

　　藕香糕是惟璟喜欢的，冬瓜片却是六殿下最喜欢的，云漪下意识地觉得不该让似姌知道六殿下常到惟璟那去，便点了点头。

　　似姌扬了扬手中的羽扇，怕烫一般在点心上扇了又扇。

　　“公主，这不烫的，你可以放心地拿。”月栀道。

　　似姌不自然地笑了笑，把扇子交给了身旁的宫女。云漪瞧那扇子跟众多宫女手中的并无两样，想似姌果真是变了，要在以前，她一定看不上这样的寻常之物。

　　似姌拿了块藕香糕和冬瓜片放在手心里道：“两种我都想尝尝，若是合口味，还请妹妹以后入宫时也带些给我。”

　　“一定。”

　　“小姐，你说二公主怎么一下子就对咱好起来了呢？”似姌带着侍从走后，月栀开始了嘟囔。

　　“你也觉得不太对头吗？”

　　“是呀！她虽对着咱们笑，可我心里总觉得毛毛的，想起她之前推小姐落水的情景，我就觉得她还想害咱们。”

　　“就你心眼多，我近来又没得罪她，她作甚要害我？别说了，我们快些去璟哥哥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