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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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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生家庭给人带来的影响,永远是深远且绵长的,透露在每一个生活细节里。
李宴然有了满满以后,他最常说的永远是那几句夸奖。
“满满,你真棒!”
“我们满满怎么这么聪明呀?”
“我就相信我们满满可以的!”
他向来不吝于对满满的夸奖,而他自己却没有意识到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他心底带着一种补偿心理,补偿的不是满满,而是他自己。
李爸爸是王牌大学的知名教授,发表的论文研究海内外闻名。
陶女士是全世界到处跑的大佬,跟着团队世界各地的考察,做研究。
他们两个无一不是名誉加身的,相对而言,李宴然则过于普通,他既没有继承父亲的高智商,也没有继承母亲的高情商,他平凡得像是普通家庭出身的孩子一样。
其实对比普通小孩来说,李宴然无疑是优秀的,多才多艺,又会拉大提琴,又会画画,书法也很不错,从小也获了不少奖。
可是当李宴然第一次获得市里音乐杯少年组第一名的时候,别的孩子的父母都坐在观众席上,他观众席上认识的只有自己的大提琴老师,当李宴然第一次省书法大赛小学组一等奖的时候,李爸爸在大学里上课,陶女士不在国内,当李宴然第一次画画获得少年宫创意奖的时候,李爸爸去国外大学做演讲,陶女士在研究所开研讨会……
李爸爸和陶女士不是全然不关注李宴然的,李宴然有听大提琴老师说过,他比赛的时候他爸妈也来看了,只是在结果发表前,有事先走了,还帮他拍了照,录了像,李宴然也知道,自己书法获奖那天,陶女士和李爸爸大吵了一架,陶女士在电话里头斥责李爸爸为什么不和别的老师换课,而李爸爸则问为什么陶女士不能赶回来……
次数多了,李宴然会有种错觉,自己仿佛总在给父母添麻烦,他本就是敏感得会自己攒钱偷偷做亲子鉴定的人,就渐渐沉寂了下来,他想不应该让自己的小事影响到爸妈,他想不能让爸妈为了自己吵架,他渐渐学会了隐匿在人群里,不声不响,安静得像是角落里的影子。
可有一个人把他从角落里扯了出来,用一种理所当然又肆无忌惮的姿势,一扯就是好多年。
似乎是在他随手给了裴辛易糖果胸针以后,他对着裴辛易胆子大了一点,他在下课前,揪了揪裴辛易的衣服袖子,蓝白校服质量差,长线头一揪就揪出一大截,一下就揪出来一小个口子,本来要说出口的话,就被噎住了。
应该只过了几秒钟,却好像过了老半天,他看到裴辛易侧过头来,然后凑近他,他能够闻到裴辛易身上的气味,和他身上的不一样,有点薄荷的味道,闻起来凉凉的,他抽了抽鼻子,就听到裴辛易压低声音,和他说悄悄话一样问他:“怎么啦?”
他大拇指的指尖戳了戳食指的指腹,声音有点呆,下意识地答道:“你的校服破了。”
做错事的人总是比较心虚,年少的李宴然更是如此,他怂极了,不打自招地小声说:“是我揪破的。”
又急促小声地补充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揪了一下这线,想叫叫你,对不起,你脱下来,我带回家帮你补补吧。”
说着说着,语速就越来越快,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弥补的办法,重复了一遍:“你脱了吧。”
然后他听到裴辛易带气音的一声轻笑,薄荷味又钻进了鼻子里,清凉得像薄荷糖:“还有一节课才放学呢。”
“手给我。”他听到裴辛易这样说,然后就摊开了手。
手心里多了一颗薄荷口哨糖,圆圆的,中间一个洞,抵在上下颚中间可以吹口哨。
他听到裴辛易笑着说:“吃糖,没什么关系,那线头早就有了,你刚刚叫我,想和我说什么?”
哄小孩似的,李宴然皱了皱鼻子,做错事的紧张感却消散了,他抿了抿唇,捏着手心里的糖,怂怂的小胆子又鼓大了起来:“去我家写作业吧,我有好多零食,我家还有游戏机,我爸妈也不在家,我们可以一起吃外卖……”
他一条一条地说着去他家写作业的好处,他眨巴着眼睛,像是想再努力补充点什么,思量了一会儿,撕了那颗糖,塞进嘴里,含着糖,软着声音:“我邻居还养了一只二哈,长得凶了吧唧的,特别傻,很好玩,叫它名字就会对你摇尾巴。”
嘴里的糖凉凉的,有着和裴辛易身上一样的气味,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咕咕唧唧的说着,上课铃蓦地就响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开始听课,脑海里却懊恼自己怎么话这么多,一直想着同桌到底同不同意啊。
下课铃一响,不少人早就提前收拾好了书包,铃一打,就站了起来。
“走吧。”他一旁的裴辛易站了起来,垂头看他。
他仰着头,不着边际地想裴辛易真高,嘴里说着:“去哪儿?”
“去你家写作业,”裴辛易把校服外套一脱,往李宴然头上一罩,书包一背,就拎起一旁李宴然的书包,“脱给你了。”
李宴然觉得自己被裴辛易气味包裹住了,他扒拉下裴辛易的校服,脸热了一片,他抱着裴辛易的校服,去追裴辛易。
那天他坐在沙发上,真帮裴辛易缝了校服那个洞,粗粗的线歪歪扭扭的一条,像一条丑蜈蚣,他觉得丢人,想拆了线,重新缝过。
不知何时站在沙发后的裴辛易却一把扯过了校服,揉了一下他的脑袋,语气一本正经:“可以啊,小同桌,没想到你还藏着这么一个绝活!”
说完,裴辛易就穿上了,还像试新衣服似的,在他面前,走了一圈:“怎么样?好看吧!一点都看不出来,小同桌真厉害。”
那以后,裴辛易便常常来他家写作业,缝着条“蜈蚣”的校服,裴辛易也常常穿着。
他常觉得自己是笨拙的,他常想自己大抵是无用的,他常不知所措自己到底该怎么表现自己。
直到他遇见裴辛易,一个会穿着他缝得像“蜈蚣”一样补丁校服的人,一个会别着他做的幼稚糖果胸针好几天的人,一个会站在终点对他说“你可以”的人,一个会把他抽屉里的奖状倒背如流的人,一个会连他收个作业都会哄小孩似的奖励给他一颗糖的人,一个会把他每一次成绩提高当做自己任务的人……
一个会在多年重逢后,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碌碌无为时,用温柔坚定的语气对他说“你一直是我的骄傲”的人。
他曾以为影子是害怕光的,是见不得光的,后来他才知道,影子是离不得光的,有了光,影子才可以肆意生长,到处嚣张。
他埋在心底的嚣张火苗,被光一点,又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