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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凡尘远(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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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蛟神】
魔界,鎏都,乱城。天地仿佛被血色吞噬,熔岩四处串流,混乱无边。
白珑从头到脚都在流血,有些是她的血,有些不是,她已经分不清楚,然而也不必分清。她低下头,看向脚边匍匐的那个“东西”。
三天三夜的大战之后,那个曾被她称为父亲的男子,此刻正瘫躺在地上,血肉模糊,几乎已经看不清原本的形状,唯有身后一截断裂的龙尾,在火焰中噼啪燃烧。
白珑嘴边扯起一丝诡异的微笑,如血花中绽放的月牙。
“你死了。”她轻声说道。
她手中持着一根紫色长鞭,那是激战之时从赫咎身体里生生硬抽出的脊柱,沾染着他的血和魔元,惊心动魄。周围熔岩滚淌,他的属下魔将远远地聚在一边,尽数瑟瑟发抖,惊恐地看着她。
那块“血肉”却仍残存一丝意识,她看见他的眼睛翻了上来,如同尸鬼一般,几乎无法聚焦地看向她。
“恶女白珑,吾以三界魔尊之名,对汝降下诅咒——”那“血肉”嘶声说道,他的声音仿佛从鬼界渗透而来,震彻天地。
“从今往后三千年中,汝将日日受万蚁啮骨之痛,三千年后——汝将受致死重劫,挫骨扬灰而亡!”
而她只透过血红的眼睛看着他,冷冷一笑,长鞭扬起,将他彻底碾碎成为上千个魔元尸块。
无数的虫蚁从她的脚底开始,顺着她的骨髓爬了上来,它们犹如饥饿的鬣狗终于寻到了腐烂的尸体,疯狂地啃噬她的全身。
白珑闷哼一声,痛得蜷缩成一团。剧痛不间断地折磨着她,她如同堕入地狱,无法逃脱。
“啪”,床边的水杯被她碰落,在地上跌成碎片。
“好痛……”她口中喃喃。
寒泱在门外的院中立定,望向床榻上痛苦辗转的白珑,微微皱眉。
“咳嗯……”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寒泱回神,回头一看,是钟阿巧。她怀里抱着着一个酒坛,怯生生地看着他。
“你让我去拿些酒来,我给你带来啦。”她说道。
“哦,多谢你。”寒泱将她手上的酒坛接了过来。
钟阿巧转头望向屋里的白珑:“从我们回来以后,她就一直这样……这是怎么了?”
“哦,没什么。”寒泱含混道,“等她醒来就好了。你们二人出海方归,想来甚是疲累,先去休息吧。”
钟阿巧点点头,却没有离开,而是低头扭捏地玩起衣角,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还有事吗?”寒泱问道。
“那个……”钟阿巧抬起头望向他:“我,我中午做了特别好吃的饭菜,你待会儿一定要来尝尝,好不好?”她眼睛里闪烁着期盼的光。
寒泱觉得她的言行有一些奇怪,但还是礼貌地点点头。钟阿巧脸上泛起喜悦的红云,转身跑走了。
白珑睁开眼睛时,已不知被剧痛折磨了多久。刺眼的日光从窗外照来,已近正午时分。
“你醒了?”
白珑费力地抬头,看见一个人影正站在屋门口,正是寒泱。
“你……什么时候来的?”
寒泱不答,只道:“你已经辗转尖叫了一个多时辰,却一直叫不醒。”
“我的诅咒之痛又开始了,”白珑喘息道,“虽然你曾用太古琴为我渡去此劫……可是今日它又回来了。”
“我对你说过,以太古琴之力,亦需要七日才能将此劫全部化解,”寒泱缓步走来,“然而如今太古琴在我师妹手中,此时此刻,恕我也无能为力。”
白珑低下头,手紧握住胸口。
“这诅咒如此凶险恶毒,是谁对你咒下的?”寒泱忽然问道。
白珑并不回答。
“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一二,”寒泱看着她道,“能够对魔尊白珑降下诅咒者,世间再无其他,怕是唯有上一任魔尊,赫咎了吧。”
白珑闭上眼睛,默然不言。
“纵然赫咎再作恶多端,也终究是你亲父,”寒泱淡淡道,“你为权势地位而弑杀生父,大违天伦之道,会有此惩罚,也不算奇怪。”
白珑忽然抬起头,目光骤然锐如冰刀剜过,冷冷看了他一眼。
“我奉劝你一句,在了解事情原委之前,最好先给我闭上嘴。”
她的语气冷漠而切齿。
寒泱停顿了一下,道:“这是一些凡间黄酒,你可以先缓一缓。”
他拿起案上酒壶,白珑却直接将他手中的酒坛一把夺了过来,仰起头狠狠地饮了两口。酒味生涩,对她来说却好似救命良药,身上的痛苦也慢慢消解到可以忍耐的程度。白珑睁开眼睛,目光游离而空洞。
寒泱微微摇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这家的主人兄妹已经出海归来,阿巧说她中午做了好吃的饭菜,你也一起来吧。”
明媚的日光从窗外照进钟家堂屋,屋里挂起了各色装饰,案上满满当当地放着包装精美的礼盒,不大的木桌上摆上了许多盘香喷喷的热菜。钟阿巧仍在厨房忙碌,钟阿牛邀请寒泱和白珑坐在席上,三人围桌落座。
“二位贵客此番来得巧,刚好赶上我们镇上的奉蛟节,”钟阿牛笑道,“这几日好吃好玩的甚多,二位请尽情享用。”
“奉蛟节,到底是什么节日?”白珑问道。
“啊,是这样,”钟阿牛解释道,“我们这里的海镇,从前叫做‘龙陵镇’,千百年以来镇民一直以捕鱼为生,平安度日。直到二百年前,海岸百里之外突然开始迸发海啸,波及海镇,每年死去的渔民成百上千,村民们苦不堪言。后来,乡绅们想出一个办法,每年以盛大宴会之礼并童男童女祭祀海神,以求平安,没想到不到两年,他们的诚心真的感动了神仙,居于东海之中的蛟神突然现世,许诺以后保佑我们风调雨顺,免遭海难。”
白珑与寒泱对望一眼。
“于是每年的六月十五,便是我们这里的奉蛟节,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祭祀蛟神,三天之后,就是蛟神的选妃日……”钟阿牛继续说道。
“这所谓蛟神,莫不就是东海附近的千蛟潭蛟龙一族?”白珑悄声对寒泱道。
寒泱却皱眉不言,神色十分不悦。
“倘若我们能借助他们之力回到神界,或许能有转机……”白珑自言自语道。
“二位说什么呢?”钟阿牛好奇问道。
“啊,没什么,”白珑回神,忙道,“你刚才说的选妃日,又是什么意思?”
钟阿牛道:“我们一开始进献童男童女,蛟神很是喜欢,后来又说不要男子,只要妙龄少女,说是会收入蛟神后宫,册封为妃,从此一飞升天。听说……今年轮到了首富潘员外家的大小姐,潘员外家日日哭天喊地,正犯愁呢。”
“为何要犯愁?”白珑问道,“这些女孩被送去蛟宫,后来都怎样了?”
“这个……
钟阿牛顿了一顿,偷偷说道:“她们说是去当神仙的妃子,享尽荣华富贵,可是世间哪有这般好事?这些女孩被送走后,从来没再回来过,我们暗地里都猜,她们说不定早就被蛟神吃掉了……”
寒泱突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身为堂堂神族,竟然以这般低劣手段骗取凡间祭祀,与妖魔之行有何分别?”寒泱愤然道,“什么海啸,根本就是这些蛟族兴风作浪,故意所为!掳掠美色,竟连凡间女子也不放过!待我回归神界,定要禀明天帝,好好拿他们问罪!”
钟阿牛张大嘴巴,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白珑赶紧把寒泱拉下来,小声道:“知道你刚正不阿嫉恶如仇,这些话等眼下的事解决了再说……”
正在这时,钟阿巧从屋外走了进来,手中小心翼翼地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四个汤盅。
“这是灵芝汤,我花了三个时辰熬的,你们尝尝好喝么?”
她特意拿起其中一盅,放到寒泱面前。
“灵芝?”
白珑依稀记得灵芝在凡间是颇为昂贵的药材,钟家如此清贫,居然拿出这样的东西待客,于是道:“何必如此破费,我们颇过意不去……”
钟阿巧瞅了她一眼:“这些是祭司派下来的贡品,每年都有,我拿些煲汤罢了,有什么不行的。”
白珑觉得阿巧似乎对自己有些敌意,便不再说话。寒泱注意到阿巧的手上有一块尚未愈合的疤痕,似乎刚刚被锐器划伤。
“你的手怎么了?”寒泱问道。
阿巧慌忙把手藏到背后:“没什么!”
钟阿牛无不自豪地在一旁说:“咱们阿巧手巧,最是擅长烹饪,每逢奉蛟节大祭司都会给我们家分发材料,派下贡品任务来,你们看这些,都是我们出海之时做好的贡品——”他指了指案上的那些礼盒,“——很快大祭司和潘大少爷就要过来收取贡品了。”
“什么?”白珑闻言冷不丁一惊,“潘大少爷?”
钟阿牛点点头:“是啊。”
白珑问道:“这个潘大少爷是什么人?”
“是首富潘员外家的养子,叫潘元延,”钟阿牛回答道,“他每年都要协助大祭司,负责给乡民们分发任务,准备贡品,贡品完成后,再收回去奉与蛟神……”
“那他什么时候来收贡品?”
“就是今天,可能已经快到了。”钟阿牛道。
白珑愕然,迅速和寒泱互望一眼。
“你说,我们是不是该暂时躲一躲?”她悄声说道。
然而她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院门被推开的声音,随即院中传来一声粗喝:“潘大少爷到了!乡民快快备好贡品,速来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