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次相亲》寒夏若初

29、保险推销员

　　从中吴到无锡，不过短短几十里。
　　苏醒总是喜欢做公交车回家，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或者说癖好。尤其是那种一站做到底的公交，不用去时时刻刻地担心坐过站的风险，找一个靠后的位子，倚窗而坐。曾经有一段时间，她喜欢看窗外各色各样的人，从穿着猜着他们的职业，从表情想象着他们的性格，从身边人构建着他们的关系。
　　但现在她越来越不愿意去想了，她觉得这是胡思乱想。人和人之间似乎没有她想象出来的那么大区别，一样地疲倦、一样地逐利、一样地为生活所累。小时候看过一部古代电视剧，里面有个千金大小姐坐在轿子里看街上的行人，说，为什么她每天见到的都是俗人，为什么从来没有出现一个人让她惊鸿一瞥？长大后，她又看过一部现代电影，里面的女主角是个空姐，喝酒喝得半醉半醒，摇晃着酒杯憧憬，说，与你同样的人要靠你鼻子去闻，隔着八丈远，你也能嗅到同类的味道。
　　这样的人会遇到吗？或者说，真的存在吗？
　　苏醒不知道。她只知道星空和土地只有在地平线才能交汇，而地平线是永远到达不了的地方；她只知道田野只有在远方才显得美丽，靠得近了，田野也会变成苟且。
　　坐在公交车上想着这些，苏醒忍不住自嘲低笑。她想像夏媛媛那样大大咧咧地活着，但她永远只是“俗人一身愁”的苏醒。
　　突然，她透过车窗看到了小莫子。
　　这让她有些惊讶：小莫子正在闹市区摆着一个地摊，摊上全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几个城管围住了他，他一边据理力争着什么，一边匆忙地收拾着自己的摊位。
　　这是苏醒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莫墨，不再是那个喝着酒，用一个一个故事来解释人生的小莫子；而是脸上布满了懊恼，动作里全都是狼狈，落魄地像一只仓皇而逃的兔子。
　　苏醒矫情地有那么一瞬间想哭，却不是为了莫墨。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
　　苏醒不是城里人，家住在无锡的乡下。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她也不会去中吴找工作谋发展。
　　推开家门的时候，狗叫了两声，然后就钻到她的腿边，围着她的小腿打转儿；爸爸从客厅伸出脑袋，见到苏醒，先是笑了笑，说：“回来了？”
　　“嗯。”苏醒走进客厅，把包轻轻地放在沙发上，“妈妈呢？”
　　“出门打麻将了。”爸爸说，“吃过没？”
　　“没呢！”
　　在苏醒说“没呢”的时候，爸爸已经端上了饭菜：米饭，青椒肉丝，一锅鸡汤。
　　苏醒大口大口扒着饭的时候，感到了一阵怪异的沉默，不禁抬头。
　　看见老爸正在抽一根烟，烟屁股被他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烟头的烟灰已愈一寸，却不见掉落。他托着下巴，正看着苏醒。
　　苏醒有一种错觉：老爸的整张脸，都被这烟雾缭绕的香烟，染得熏黄。
　　“爸，你怎么了？”
　　这一声叫让老爸反应了过来，一动烟灰就落在袖子上，他一边掸一边长长出了口气：“那个，有个事儿----”
　　“嗯？”
　　老爸看了看客厅墙上的布谷鸟钟，皱了皱眉：“你陈姨给你介绍了个对象，约好了三点----”
　　“在哪儿见面？”
　　“她带着小伙子到我们家来。”
　　“哦，那我抓紧吃，吃完补个妆！”苏醒其实觉得，刚刚到家的女儿应该在饭后享受一顿美美的午觉，但她又明白不可以拒绝。索性装得很积极，以免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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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点四十五的时候，陈姨就到了，背后跟着一个看上去很年轻的男人。
　　陈姨还是老样子，胖乎乎的脸，两边的耳朵上挂着一对大到吓人的金耳环。
　　“苏醒回来啦？”她明知故问，以缓解突然尴尬起来的场面，一边又拉过身后的男人，“小陈，进来啊，不要拘束！”
　　那男人这才上前了两步，苏醒也才看见了他的样子。
　　个子很高，很瘦。一身黑色的西服显得略大，于是就更凸显了他的瘦骨伶仃。头发挺长，被烫成了微卷。戴着一副眼镜，小眼睛，高鼻梁，单看颜值，还算不错。
　　他有些拘谨，一双手先是垂着，又插到口袋里，最后又拿出来垂着，显得无所适从。苏醒很理解他这个样子，毕竟，相亲本就尴尬，再加上是别人的主场。或许把场景换成小熊咖啡馆，他就能够放得开很多。
　　“我们是，一起聊聊，还是让两个年轻人单独聊？”陈姨这话是问老爸的，她常年帮别人介绍对象，经验十足。
　　“让他们自己聊吧！”老爸说。
　　苏醒很感激老爸的态度，毕竟她还从未经历过带着家人一起相亲的局面。
　　陈姨拉着老爸的袖子出去了，把客厅留给了苏醒和男人。
　　“坐吧，别客气！”苏醒在自己家，显然需要主动一些，指着沙发说道。
　　男人坐下了，咽了咽口水。
　　“要不要给你倒杯茶？”
　　“不用不用！”男人慌乱地说，“真不用！”
　　一连说了三个不用，苏醒也就罢了。
　　“我叫陈寿，今年二十八岁。”陈寿似乎只有交流起来才能压制自己的拘束，于是开始迫不及待地说话，“我在无锡工作，跑保险的。”
　　“跑保险的？”苏醒从背后抱住了一个玩具熊，她有点喜欢在家相亲了，毕竟要舒适和谐得多，“跑保险的一般不都是很能说会道吗，怎么看你这么拘谨？”
　　“啊？”陈寿一愣，“那不一样的，那个，完全不一样。”
　　“是吗？”苏醒笑了笑，看到陈寿的模样，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第一个相亲对象，那个工程师，名字已经不记得了，“你是第一次相亲？”
　　“嗯，是的。”
　　果然。
　　“我相过很多次了。”苏醒说，“相多了，你就会感觉，这个跟你见客户，区别并不大。”
　　“啊？”陈寿却更加尴尬了，好像在为自己完全被动的局面感到羞愧。
　　作为相亲老手，苏醒很明白这需要自己带一波节奏：“我们就不聊那些房子啊，车子啊，收入了，我们聊点开心的？”
　　咦？苏醒说完才感觉到：怎么像是自己在撩他？
　　“什么----开心的？”
　　“你过年回家，一定也被父母逼得很紧吧？”苏醒问，“是不是你根本不愿意相亲，父母逼着你来的？”
　　“我父亲已经去世了。”陈立静静地答道，“是我母亲把我带大的，我是单亲家庭。”
　　“哦，不好意思。”苏醒立刻收起了玩笑的表情。
　　“没事，我父亲很早就去世了，在我九岁的时候。”陈立并不介意，扶了扶眼镜，这个话题虽然不好，但终于打开了他的话匣，“我母亲把我带大，所以我跟我母亲的感情特别好。在相亲结婚这件事情上，我是完全按照她的意思办的。”
　　“按照她的意思？”苏醒蹙眉，“具体是指----”
　　“我是不可能结了婚就自己搬出去住的，我需要跟她生活在一起。”陈立进入了相亲的节奏，之前所有的紧张局促都不见了，“所以我的意思是，要找一个靠的近的，工作地点也距离我家不远的，然后婚后要跟我妈妈生活在一起的。”
　　苏醒明白自己错了：她原本觉得对方是第一次相亲，自己可以控制场面把话题和氛围带到自己喜欢的领地，但男方却显然是有备而来的。
　　婚后跟婆婆生活在一起？
　　说实话，苏醒之前并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所以一时间也来不及去思考出这件事的利弊，更不可能得出一个明确的结论。
　　还有就是，需要放弃自己在中吴的工作，人脉，朋友圈。
　　这是苏醒相亲近三十次，第一次面对如此现实的问题。
　　“抱歉，我----我没法给一个确切的答案。”
　　“理解，理解！”陈寿赶忙说，“这一点上，我已经和我妈达成了一致，我们可以先相处一段时间嘛，如果觉得不合适，就不会有后面的问题；如果觉得合适，再考虑这个问题。”
　　“陈先生，你平时工作很忙吗？”苏醒知道，这个问题聊下去只会更加尴尬而已，立刻转移了话题。
　　“还好，工作和生活我分得很清楚，该休息的时候，我一定是休息的。”陈寿说，“我更愿意把时间花在陪伴家人上。”
　　陪伴家人？苏醒心想，说到底还是陪伴妈妈。那么眼前的这个人，跟妈妈之间的感情，确实浓厚，或者说牢固。
　　“苏小姐，我觉得还是要说一下现实情况的，毕竟这也蛮重要的。”陈寿想了想，继续说道，“我目前一个月大概五六千的收入，但我们保险行业，都是稳定增长的；跟母亲住在一起，所以这也是我的住房情况；有一辆车，都是平时工作跑业务用的。”
　　“嗯！”苏醒点头，“我是一个会计----”
　　“您的情况我知道，我听陈姨说过了。”陈寿笑了，“会计很好，在哪里都能找到工作的。”
　　苏醒听出了他的潜台词，还是跟之前同一个意思。
　　“那，苏小姐，您看，我们是不是可以----”
　　“加个微信吧！”苏醒说，“总要先互相了解一下的。”
　　“哦，好的！”
　　加完了微信，陈寿便轻轻地站起，出了门。
　　苏醒长呼一口气，在老爸还没进来的一分钟里，苏醒捧着手机，给小莫子发了条微信：“你今天，还好吧？”
　　小莫子回复：“啊？！我很好啊，在书店看了一天的书，悠闲！”
　　“哦，你好好看吧！”苏醒回复，看着手机，愣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