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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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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骄阳炙烤大地,老城区旧楼拥蹙一起,风透不进来,空气里憋着闷热,呼进来的气儿都冒着热度。
孟玺接了盆凉水放在脚边吸热,把街边发的治不孕不育小册子折成扇状,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扇了半天,困得很。
她就趴在卖烟的玻璃柜上小眯一会儿,门口的空调机像头老牛哼哧哼哧的运作,里头打牌的人声嘈杂,一时半会睡不着。
里侧包间的门一打开,走出来个光膀子的寸头男,眼角一道疤,两道浓眉像刷了黑漆,屈指敲玻璃柜,吊儿郎当,“小妹,买包烟。”
孟玺撑开身子,人往椅背靠,抬头瞅他,她枕了半会,眼里覆了层纱似的,面前模糊成一团,来人肤黑,像裹了层煤炭渣子。
她上身的白色T恤又比较透,锁骨往下露出大片白嫩的肌肤,像堆了层雪,下身是灰色运动短裤,腿也白得紧,仿佛能掐出水。
“一包中华。”寸头男喉头一紧,胳膊肘撑着玻璃柜,嘴角上扬,目光肆无忌惮的打量她。
她取下左手的皮筋,一把乌金色的钥匙缠在打结处,捉住柜子门的锁,对准锁芯插入,拿出一包中华放柜台上。
“小妹,再拿包黄鹤楼。”
寸头眼一眯,视线穿过玻璃柜,孟玺每次取烟一弓背,空气分子便争先恐后往胸口流动,处在青春期的女生,胜在两个字。
清纯。
孟玺开始没注意,寸头男第三次要了包云烟,她才抬头扫他一眼,看见男人色眯眯的眼神,顺着那道不算友好的视线,孟玺一低头,顿时换了张黑脸。
寸头男掏了钱,没急着拿烟走,看见摆在凳子上的高中英语课本,没话找话,亲切叫她,“妹妹,在对面三中读书吗?”
孟玺把课本拿过来,摊开边角被翻得皱巴巴的英语书,挺直背,拿书挡住社会混混的视线,从鼻腔里挤出一个音,“嗯。”
按时间轴来算,三中两天后才开学,她这转学生才正式成为三中莘莘学子中的一员。
英语书遮完了孟玺的脸,寸头男啥也看不见,伸手将英语书往下压了压,对上孟玺一双澄澈如水的大眼睛,遭折射在玻璃柜上的阳光一照,盛了两碗星光似的,在寸头男不高的文化水平和匮乏的词库中,一时找不到适合形容的高级词语,“妹妹,哥哥我以前也是三中的,你读高几呀。”
孟玺头一次觉得妹妹和哥哥两个词瘆得慌,没办法,成天在社会上混的人,一旦触了他逆鳞,准没好事,赶不走人,只得硬着头皮回两个字,“高二。”
寸头男拆开那包黄鹤楼,取出一根叼在嘴里,一说话痞气横流,烟嘴随着牙关上下起合,吐词囫囵,“巧了,我兄弟也是高二的,但是我以前没碰见过你,今日子好,我俩碰巧遇见了,相信缘分不,哥哥我特别相信。”
孟玺拧着眉,面上不动声色,心里长叹了无数口气,那气又出不来,都要把自个充胀成热气球飘上天了,她在思考如何避开这纠缠不休絮絮叨叨的缘分。
寸头男见她没动静,想彰显一下自个成熟的男人魅力,掏出根烟叼在嘴里,从兜里掏打火机,从衣服兜摸到裤兜。
孟玺迅速放下书本,背后的泡沫箱板上摆的生姜和大蒜,她用指甲壳掐了一小块生姜,捂住鼻子不动声色的嗅,鼻子被一刺激,她连续打了三个喷嚏,打得特响亮。
“大热天的,感冒了。”寸头男看她,没摸到打火机,顺手取了柜台上的打火机。
孟玺接着又打了个,从兜里掏出两张皱巴巴的纸巾擦鼻子,“流行感冒,医生说可能会传染。”
“晦气。”寸头男一听流行感冒会传染,啐了口痰,先前那股殷勤劲儿烟消云散,顿时把孟玺当瘟神避开,川剧变脸的也抵不上他,“操,你不早说,老子过会儿还要打牌。”
人呀,打牌奉迷信那套,座位朝向,出门碰上喜车丧车,统统都会影响牌运,不科学,扯淡,但有人偏偏就信。
孟玺不还嘴,不吭声,又打了几个喷嚏,寸头男把钱扔柜台上,孟玺站起来找钱,寸头男收了钱,骂咧咧的走回包间。
孟玺松了口气,顶了一脑门子汗,她就着脚边那盆降温的水,弯腰掬水洗脸,这盆水放久了也透着热度,胳膊小腿也汗涔涔的,恨不得淹进水里。
空调老旧,从里间送过来的冷风拐道弯就没了,她坐在门口守摊,与大马路隔着一道软玻璃门帘,滚烫的热浪透过门帘细缝往里钻,如同放了个火炉子手边烤。
帘子一掀,刺烈的阳光照进来,万千浮尘飘荡,孟玺抬头,进来一堆穿黄蓝相间篮球服的学生,抽条的个子像茁壮的青竹,小腿粗毛,扑面夹杂着一股子汗臭味。
麻将馆对面是三中的后门,三中的教学和师资力量在整个区排名第五,处于中等位置,前年有两个高三学子考进清华,上一年没收成,今年三中又继续敲前年的噱头,广招学子,人有三六九等,班级如是,尖子班的学生是重点培养对象,至于剩下的鱼龙混杂,只能混混日子,整日玩耍作乐。
走在最前头的男生,两颊长满青春痘,矮个,顶部的头发全部往后梳,侧分头,扬手招呼后头陆续进来的同学,大方请客,“今天打赢了五班那群龟孙子,我请客,随便拿。”
一干人哄闹,吹不着调的口哨,士气高涨,一蜂窝涌进来围着冰柜挑拣冰糕,空气顿时热潮涌动,流动稀薄的氧气,孟玺被那味熏得后退几步,心口泛闷,移到卖烟的玻璃柜旁规规矩矩的站着。
热浪从孟玺侧脸猛扑过来,撩起她耳根的碎发,男生插兜走进来,头顶发丝隆起,脑后略保留短发,最近流行的子弹头,声音冷漠,盯着玻璃柜,“拿包烟。”
孟玺没反应过来,先前散发暴发户气质的矮个见状窜上来,半个胳膊攀着他的肩膀,脸上有点为难,支支吾吾,“老大,你要买烟啊。”
沈迹轻轻一挑眉,慢腾腾的挪回视线,偏头睨他,“你刚才不是说,随便拿。”
一巴掌打了自己的脸,矮个这下没话讲,自知理亏,海口夸大了,没法往回收,伸手抓了抓后脑勺,小声嗫嚅,“这不是请兄弟们吃雪糕嘛。”
一包烟是大手笔,抵得上几十只冰棍,何况沈迹不抽便宜烟,毛子耀从裤兜里抽出一张绿票,面如土色,心不甘情不愿的双手奉上,“老大,冰棍加上买烟的钱。”
言外之意,你省点花。
沈迹接过钱,低头正准备选烟,一条白皙纤弱的手臂伸进柜里,阳光穿过玻璃柜变得柔和软慢,女生的手晃得耀人,孟玺放了块边角沾菜叶的泡沫板。
泡沫板上只写了一句话,禁止向未成年出售香烟。
字体规规整整,孟玺用钢笔写的,描粗过一遍,前不久有人向区政府投了封匿名举报信,大致内容就是三中的学生在后街抽烟喝酒打架,言语下流粗俗,反正就差没跟黄毒沾边了,严重影响市容和学校形象。
教育部门在这几天开学前大刀阔斧整治,刀刃首先铡向学校周边,三令五申学校周边小卖部和网吧“严打严抓”,大家们起先都没当回事对待,教育局只得在案板上挑块鱼肉割刀子震慑他人,街尽头的王哥小卖部不幸成了刀俎,被罚了一千块,达到了杀一儆百的威慑力。
舅妈千叮万嘱孟玺别卖烟给未成年,她今早做练习题时,瞅见街边杵了个警察巡逻,一旦触犯,罚款解决,没必要为了一包烟赔钱,非常时期,非常对待。
孟玺抽回手,毛子耀盯着那几个黑字,倒抽了口凉气,觑一眼旁边的大佛,沈迹的眉凝成了川字,视线又缓缓移到孟玺脸上,就差没说一句,大姐,我敬你是条汉子,应该是好汉,解救他的零花钱于水火消融中。
挑好冰棍的同伴们过来结账,七八只冰糕划出一道华丽丽的抛物线,砸在玻璃柜上,冰渣子乱溅,冒着缕缕冷气,孟玺低头清点冰糕,计算价钱。
毛子耀随便抓个包装袋一拆,举着发亮的雪糕送到沈迹嘴边,狗腿子般笑,“老大,天热,吃根冰棍消消暑。”
沈迹不悦的睨他一眼,毛子耀默默地把冰糕往嘴巴里一戳,不说话了,场面一度降到了冰点。
孟玺清点完,“一共十六元。”
毛子耀霎时被雪糕冻住了舌头,青着脸回头扫一圈同伴,“我靠,你们真会挑。”
全他妈往最贵的挑,他不舍的递出五十的票子,像是送女儿出嫁的老父亲。
孟玺接过钱,打开鞋盒找零,一股子五味陈杂的钱味直扑脑门,钱是用橡皮筋绑的几捆,孟玺解了皮筋取钱递给他,孟子耀捏着钱,心头稳稳的,继续充大方,“老大,这地不卖,我们去别处买就是了。”
沈迹双手撑住玻璃柜,腿窝微弯,脚尖在地上有节奏的轻点,一派流里流气的作风,斜一下唇角,“你们先出去等我。”
毛子耀一听这话还得了,瞅一眼孟玺,女生弱不禁风的身形,腿细,腰细,长了张瓜子脸,五官细看之下,竟然出奇的好看,他小声嗫嚅了句,“老大,她这身子骨不禁打。”
沈迹绷着一股劲儿,面无表情的眯着眼,“谁说老子要打她,老子从不打女人。”
后头的围观群众一脸懵逼,有个眼识的男生冲上来拽着毛子耀往外走,“毛子,别管了,迹哥有分寸。”
一干男生顿作鸟兽散,沈迹把场子一清,和孟玺隔了条河沟对质僵持,孟玺见他不依不饶,心里虽然虚,但好在男生面目并不可憎,鼻梁被阳光一照愈加笔挺,俊冷的面容带着一点痞气,她故作镇定,等着下文。
沈迹摸出一张红票子,往玻璃柜上一掼,眉一挑,斩钉截铁,语气冲人,“卖不卖。”
脾气倒是挺大,俨然是拿钱威胁她,孟玺看了眼红票子,没被金钱迷了眼,一抬头触上他寡淡的眼神,没凉度,生生要把人活剥了。
她心理一咯噔,手指陷进掌心里,强迫自己别怂,朝外头马路牙子瞥了眼,一件荧光绿背心正往这边飘。
“同学,对不起,你未成年。”她硬掰出一个礼貌性的笑,把话讲得一针见血,手心里满满都是汗,怂的,怕他真打人。
沈迹一听未成年三个字就特别不得劲,头一次遇着不卖他烟,还非逮着他岁数不够,明摆着刁难他,斜睨她,“操!你哪只眼瞧见我未成年了。”
孟玺的视线落在他胸前篮球服的徽标上,三中的全称。
沈迹低头一看,明晃晃的几个字标明他的来处,脸瞬间垮了,身子前倾靠着柜台,像颗歪脖子树,脸面一时挂不住,但胜在脸皮厚,“照你这样讲,我以前在这地买的烟都不做数了,要不你退我钱,我今也不买了。”说完眉梢上挑,两条山脊平躺。
脸皮厚一点没事,毕竟,厚得像一堵城墙的,孟玺头一次见,她咬着唇,呼口气,平视他,“同学,我听老板的安排,你就别为难我。”她觉得自个的语气很委婉了,搬出老板,一口一个同学。
沈迹向来是牛心古怪,认准了的理撞南墙也不回头,买烟又不会掉她块肉,再说他以前常在这地买烟,今咋就不成了,还跳出个黄毛丫头跟他绕东绕西,他绕过玻璃柜打算自个上手拿,孟玺一见情势不对,往前一挡,同男生行进的轨迹直直撞上,差一点就上演一出胸口碎大石。
孟玺闻到男生身上的汗味皱了皱眉,又瞥见他坚实的小臂,像淋了一层油光,视线不经意掠过他的咯吱窝,触了电般迅速收回,大退一步。
软帘一掀,绿背心飘进来,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四眼,一双蚕豆大小的眼睛掖在发光的镜片后,小得不能再小了,反正孟玺就瞅见一副眼镜挂在人脸上。
当四眼的视线扫过面对面站着的二人,停了几秒,那眼神与学校的心理老师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四眼巡警径直拉开冰柜拿瓶水,走到玻璃柜跟前又看看二人。
孟玺被他盯得不自在,垂着头说了三个字,“一块五。”
软帘又遭人一掀,赤晃晃的阳光钻进来,探出个油得发亮的大脑袋,是先前请客的矮个暴发户,“老大,快走,有好戏看。”
沈迹一听有戏看,这次不用孟玺三请六送,拔脚就准备要走,但心头总归有点不甘心,看孟玺一眼,视线落到绿背心身上,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警察叔叔,我给你举报个事,她未成年,这家老板招童工。”
男生撂下话就走,十分洒脱。
四眼警察拧开瓶盖,刚对上嘴喝,一口冰水呛了喉咙。
童工,孟玺脸色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