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此星辰非昨夜 下》酉时当归

8、阿碧

　　第五十六章阿碧
　　毓萱第一次从乾清宫走回坤宁宫的路那么远，自己不是该一身轻松的吗？默默呆在坤宁宫，也不会有小人的暗害，身边的人也不会因自己而受牵连，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承祜，从出生到现在都没离开过自己，过了今日他就要搬去慈宁宫，有太皇太后照看，承祜也算是万全了。
　　刚跨进坤宁宫，毓萱忽然脚下一软，“娘娘！”云溪急忙扶住她，一旁候着的下人也围过来，“没事。”
　　“娘娘你脸色那么白，还是让孙太医来看看吧。”
　　“荣宝。”毓萱叫住他，“人在哪儿？”
　　“人？娘娘……”
　　“我说阿碧，人关在哪儿？”
　　荣宝恍然大悟，“关在偏殿的小屋里。”
　　毓萱松开抓着他们的手，独自一人往偏殿方向走去。
　　“快跟上。”云溪拉着荣宝想跟过去。
　　“没我的吩咐，谁都不许过来。”
　　偏殿的小屋，从毓萱入住坤宁宫至今还没关过人，没想到这第一个关的竟是一同长大，被自己视为妹妹的人，姐妹，这是自己入宫以来最大的讽刺。
　　小屋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亮光斜射了进来，陈婉蜷缩着背靠着墙，“姐姐？”
　　毓萱特别反感这个称呼，并不打算理她。
　　“姐姐！”陈婉忽然扑了过来，抓住她的裙角，“姐姐，我不想死，你饶了我吧，我是被小主逼的！”
　　毓萱动了动，想要挣开她的束缚，谁知陈婉死命地抓着自己，“姐姐，那些刑罚好可怕，我看阿碧被打的快死了，可我不想死，只能招了，但我没全说，姐姐，姐姐，我全说了，你饶了我吧。”
　　“没出息。”阿碧靠在一边，对陈婉嗤之以鼻，她似乎忘了当初找自己时那得意的样子。
　　“本宫是皇后，你该叫本宫娘娘，姐姐，不是你该叫的。”
　　“是，娘娘。”陈婉抬头看着她，一脸的委屈，“娘娘，是小主让我去找阿碧的，话也是她身边的绿蕊教我说的，小主一直记着中秋家宴上的不痛快，还有生产时请您去，您没去。”
　　“纳喇氏？”
　　“是，阿碧去下巴豆也是被小主发现了，这才……”
　　“陈婉！”阿碧叫住她，突然有些心虚，竟不敢抬头看毓萱。
　　毓萱笑着，蹲了下来，“阿碧，我的好妹妹，说吧，纳喇氏欻给你什么好处了？”
　　毓萱的声音透着冰冷，面上虽挂着笑容，这笑却犹如万箭穿心，让阿碧害怕，不得不开口说了实话，“纳喇小主许了我正妻的位置。”
　　“哈哈。”毓萱仿佛听到了最大的笑话，“她纳喇氏凭什么许你正妻的位置，这后宫可是我当家，阿碧，你是被猪油蒙了心吗？”
　　“是，我是有眼无珠，跟错了主子，可纳喇氏至少给了我条路，她说适当的时候会收我为义妹，这样我就有了满族的姓氏，她再找机会向皇上进言，还说会帮我处理了颜氏……”
　　‘啪！’毓萱给了她一巴掌，“这一掌是打醒你，阿碧，你跟我入宫几年了？嗯？她纳喇元之，一个封号都没有的妾室，如何能决定一个王爷选妃纳妾的事。”
　　阿碧捂住半边脸，看着她，“这一掌是我欠你的。”
　　“你从不欠我什么，你欠的，是自己的良心。”
　　“是，我泯灭了良心，所以该得这样的下场。”阿碧深吸一口气，问道：“小姐，皇上说的可是真的，你曾经和他商量过，要给我抬旗，为我谋过侧妃的身份。”
　　“阿碧，你可还记得你在病中我让云溪给你送过许多书，凌宇他饱读诗书，你要嫁他，至少要能和他说得上话吧，妻子，不是婢女，妻子不单单是伺候丈夫的吃穿，最重要的便是能和他说上话。”毓萱轻轻拍了拍她的右手，“阿碧，你太心急了。”
　　毓萱起身唤来了荣宝。
　　“娘娘吩咐。”
　　“本宫向皇上求了恩典，给她二人留个全尸。”
　　陈婉急了，急忙爬了过来，被荣宝拦住了，“娘娘，娘娘，我真的不适故意地，我不想死，你忘了吗，在宫外我和我娘，陈庄的人对你有救命之恩，我不想死——”
　　“本宫正是念着你的这份恩情，才没诛你九族，你以下犯上，污蔑皇后，这可是凌迟的死罪！”
　　“姐姐，你好狠心，我只有十六岁。”
　　“陈婉，我若留你一命，这宫里就会鸡犬不宁，阿碧她好歹为了自己的私心能扛着酷刑，以死来诬陷我，而你却是个实实在在的贪生怕死之人，今日你为了活命供出纳喇氏，来日呢？”
　　“娘娘，这赐死怕污了您的眼，交给奴才吧。”
　　“阿碧！”云溪再也忍不住了，跑到她面前狠狠地打她，“你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怎么能还娘娘！”
　　“云溪。”阿碧握住她的手，“好好照顾小姐，终是我对不起她，还有二阿哥。”
　　“阿碧，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云溪看着满身伤痕的她，心中又疼有恨，“娘娘，让我送送她吧。”
　　毓萱点点头。
　　这一日仿佛毓萱和阿碧初见的那一日，春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毓萱和几个哥哥刚从学堂出来，“小姐，三老爷他们回来了。”
　　“三叔！”毓萱穿过长廊，便看到了刚从回来的索额图。
　　“让三叔看看，萱儿又长重了不少。”索额图抱起毓萱，替她理了理额前有些凌乱的发丝。
　　“三叔一去就是几个月，想死萱儿了，给我带礼物了吗？”
　　“这次没给你带礼物，三叔啊，给你带了一个玩伴。”索额图放下她，指了指一个站在门边怯生生的女孩，“关外闹饥荒，她的父母都饿死了，这孩子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我看她可怜，便想着带回来给你做个伴。”
　　那时的毓萱身边已有了大自己两岁的云溪，阿碧只比自己小半岁，三个人就这么走到了一起，阿碧一开始怕生，不敢说话，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阿碧活泼的个性渐渐显露了出来，她胆子大，爱打抱不平，毓萱从来没把她们当奴婢对待，但云溪和阿碧都懂，她们的玩伴是这个宅院里的千金小姐，太老爷的掌上明珠，有着自小的情分，两人曾经约好要照顾小姐一辈子。
　　蓝蓝的天空没有变，暖暖的阳光也没有变，变的只不过是她们自己罢了，毓萱看着坤宁宫的一花一木，一砖一瓦，若是当年那把如意玄烨给的不是自己，自己也没被留牌子，或许这些让人作呕的事就不会发生了。
　　承祜不在，坤宁宫似乎少了许多的生气，毓萱习惯了晚上睡觉搂着他，如今他搬去慈宁宫，毓萱只觉床又空又大。
　　“娘娘，歇歇吧，仔细别伤了眼睛。”水云端着洗好的瓜果进屋，劝她把手里的书放放。
　　“云溪还在守着吗？”
　　“估计她又是一晚上没睡，奴婢早晨起来，见她就直愣愣地坐在门沿上呢。”
　　毓萱放下手中的书，微微叹了一口气，“过了今日，头七也结束了，这几日让她好好歇歇吧。”
　　水云一边的给她用湿毛巾净手，一边道：“云溪的眼睛都快有核桃大了。”
　　“她亲眼看着阿碧没了……”毓萱看着窗外，云溪的伤心能哭出来，自己的伤心呢。
　　“娘娘，今天我去内务府领分例，遇到了静初。她说二阿哥现在翻身已经很灵活了。”
　　听她提起承祜，毓萱的心一下放松了许多。
　　“二阿哥还是和以前一样，夜里会起来要奶吃，白天醒着的时侯就喜欢看老祖宗，一见老祖宗就笑个不停，玩累了，就睡觉，静初说让您不用担心，二阿哥一定会被照顾的壮壮的，到时候啊，让您抱不动他。”
　　“是吗？”想着儿子的样子，毓萱的嘴角不自觉地扬了扬，“再抱他，只怕是不能了。”自己说过不会再出这坤宁宫一步，只怕有机会再见时，承祜都不认得自己这个额娘了，这样也好，有个不受宠的额娘只会连累他。
　　“姑姑，今夜是我上夜，你快去歇着吧。”云溪拿着全新的蜡烛进屋，将门边快要燃尽的蜡烛换下。
　　“云溪，你太累了，快回去歇着吧，这儿有水云也是一样的。”看着她没精神的样子，毓萱心里酸酸的。
　　“姑姑，我有话和娘娘说。”
　　水云看你了看毓萱，毓萱点了点头。
　　“阿碧她走的还好吗？”
　　“鹤顶红去的快，她大概没那么痛吧。”
　　“云溪，阿碧的事可怨我？”
　　“娘娘没有错，我只怨自己没能看住她。”
　　“如今我这个境况，跟着我你不会有太大的出路，你要愿意……”
　　云溪一听，急忙跪倒她身边，拉着她的手，“娘娘说什么呢，阿碧不在了，和奴婢有关系的就剩您了……”
　　“云溪，来日你若像阿碧那样有了意中人，一定要告诉我，这样的事我不想再经历了。”
　　云溪心疼她这个样子，“娘娘真想在这儿过一辈子吗？”
　　毓萱苦笑，“我答应了皇上，就不能反悔。”
　　“娘娘，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这几日您先缓缓。”云溪有件事没敢开口，她总觉得阿碧生前那句‘好好照顾小姐’有别的嘱托，事到如今，有些东西她家小姐是避不开的。
　　就在坤宁宫还陷入一片死水般的安静时，乾清宫已经乱作一片了，皇上高热三天，完全没有缓和的迹象。
　　“小主，还是去慈宁宫禀告老佛爷吧，这朝中需要有人主持大局呀。”梁九功见文媛一出来，急忙迎上去，“您要怕老祖宗担心，去坤宁宫通知皇后娘娘吧。”
　　文媛看了他一眼，“坤宁宫？皇后都被禁足了，你这么去，等皇上醒了，咱们的脑袋都保不住！”
　　“萱儿，萱儿。”隔着屏风，玄烨的呓语传来。
　　旁人或许不知道，文媛却知道病了糊涂的皇上喊得是谁，之前不是没有协理过六宫，可这一次，文媛总觉得有些奇怪，说不出来，只是感觉，毓萱被禁足不过才十几日，可自己陪在皇上身边时总觉得皇上看自己就像在看另一个人一样，前几日皇上让自己说小时候的事，但凡提到有毓萱参与的事，皇上总会不经意的笑，眼神变得很温柔，他自己或许都没发现，身为女子，文媛却知道那是喜欢一个人时才会有的表情。
　　入宫这么些年，明知道那个孩子是因为谁才没的，可自己就是恨不起来，以前总以为自己赢了毓萱，现在想来，缘分这种东西真的是说不清，自己和皇上真的是没缘分吧，如今的毓萱又比自己好多少呢？
　　文媛叫来代双，低头吩咐了几句，随即又对梁九功道：“公公说得对，朝中需要有人主持大局，劳烦公公去慈宁宫走一趟吧。”
　　毓萱，让我看看你和皇上的缘分当真是天注定的吗？许多时候，人或许真的无法胜天，这一次就当是我给你赔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