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提灯走过你的荒原》逆风执酒

19、19

　　三天后我被获准从加护病房转回了普通单人间，过了半个月，我可以下地走动了，终于不必再在排泄时忍受羞耻尴尬；又过了半个多月，我被允许走到户外，在疗养院的露天花园里散散步，只不过每次都有两位男护士和一位傅晴初守在几米之外虎视眈眈，一旦我显示出疲惫，就要被带回去强制休息。
　　我的刀口不再痛，转而泛起抓心挠肺的痒。换药擦身时我也特别留意过，其实也不过巴掌大小的一块疤痕，竟然折磨我那么多夜晚难以安睡。
　　转眼已经是十二月二十四日，疗养院也难以免俗，一大早住院部一楼的大厅里摆了一棵两米多高的圣诞树，所有的病房门前都挂上缠满丝带的檞寄生。
　　我倚在调高的病床上，方与泽一身白袍，坐在床脚的沙发里专心削一只苹果，晴初坐在我床边双眼紧盯屏幕，一边将键盘敲得噼啪作响，一边分出神来与我聊天。

　　“说真的，”我诚恳劝她，“现在这种情况，你应该马上回国，这么大的公司半个多月没有主事人坐镇，怎么能行？何况你现在还在董事会给的实习期中。”
　　晴初显然不以为然：“我手中现在有过半股权，谁能奈何我？况且我每天都在开视频会议，只是为了不打扰你，都是在家里做，你没有看到。”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对了，提起这个来，我早想问了，却一直记不住。二楼怎么启用了两间卧室？你每晚上掷硬币决定睡在哪里吗？”

　　“啊？哦哦，这个嘛……”
　　我大脑尚来不及运转，一下子被问住了，措手不及，下意识看了一眼方与泽。

　　他像是什么都没听到，还在和苹果皮奋战。
　　我脑子慢吞吞地转动起来，只好转回视线，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你想睡那两间屋子的哪一间？我让方医生帮忙，回去腾出来。”
　　也许晴初一开始问问题的时候并没有多想，只是随口调侃我，但我这样的反应反而让她起了好奇。
　　晴初夸张地尖叫了一声：“哇！哥，难道真的有什么隐情？你才来这边多久，难道已经开始金屋藏娇了吗？难道你已经为我寻到一位金发碧眼的异域大嫂？——北欧帅哥，我也是能够接受的！”
　　越说越离谱，我赶紧斥她：“乱说什么呢！”
　　晴初撇了撇嘴：“那你告诉我，两间卧室是怎么回事？”

　　她还是不依不饶，令我感到一阵头痛。我见她低头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消息，于是趁这机会飞快瞪了一眼罪魁祸首。
　　这一回方与泽倒是不再装模作样地避着我的视线了，仗着自己坐在晴初身后不会被看见，他朝我挤眉弄眼，比了一个口型：金屋藏娇。
　　这厮竟然还在添乱！
　　我对他怒目而视，谁想到这点动作又被晴初捕捉到了，她十分不满地吼我：“干什么？你瞪人家方医生算怎么一回事？难道真被我说中，你已经和此处某位小姐或帅哥有了那样的经历，虽然还没走到最后一步，但是已经发展到了夜宿对方家中的关系？”

　　这一通胡编乱造让我万分无奈，可她却仿佛是被自己的奇思妙想陶醉了一般，越说语气越笃定，乍一听上去竟然十分唬人：“是了！一定是这样，我记得刚来那一天我用大门的指纹锁录入指纹，我的指纹排序是第三位，也就是说除了你我，还有个人已经得到了在这间小屋内外自由行动的权力，是不是？是不是？”
　　她的样子着实像极了第一次接触推理小游戏的儿童，自己和自己的思维玩得不亦乐乎。她继续道：“我哥哥果然好魅力！这才短短月余，已经有另一位佳人为他倾心！快说快说，为我介绍一二，对方是男是女？高矮胖瘦？最好进贡一张照片上来！还有还有，你们进展到了哪一步？”
　　说到这里，她眼中又飞快划过一丝精光，一拍脑门竟然扭回头去向方与泽追问起来：“方医生！你与我大哥曾经是室友，现在又是他的医生，你们关系这么好，你是否知道一些内情？”
　　“嘿，傅晴初，你不要过分……”
　　“喔…这个嘛，我倒是的确知道一些。”

　　方与泽煞有介事地放下刀子，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晴初。
　　他明明顶着我几乎要化为实质的视线，却仿若无事发生，笑着为“求知若渴”的晴初解惑：“你大哥如今的同居人是位亚裔男性，刚过三十，早先就与清荣认识。他相貌不说一顶一的好，拿出来也是能看的。除此之外，他做菜手艺极佳，你大哥很爱他的汤，术前一日三餐几乎都是那人准备的。不过就我了解，他们还只是亲密朋友的关系，一周他也只在你大哥那里留宿两三次，都是发乎情只乎礼的文明交往，从来都是分宿两间屋中的。”
　　晴初几乎是马上重复了一遍“发乎情只乎礼”六个字，惊讶地挑高了眉毛：“这么说，我大哥是正在被人追求了？”
　　我实在是无奈到了极点：“行行好，你们都不要说话了，可不可以？“
　　“才不要！“晴初叫起来：”我以为你会沉浸在情伤里很久都走不出来，我都已经做好了两年后再向你提起另觅佳人的准备，本来是开玩笑的，谁知道你竟然真的有了新情况——还不告诉我！”

　　说完不待我反驳，她方向一转，马上换了另一幅表情对向方与泽。晴初几乎两眼放光，看向方与泽的眼神就像在看什么惊天秘密宝藏：“只是朋友？我才不信呢。我大哥是领地感多么强的人，他的家连我和二哥都不能留宿的，何况短短两月，竟有人在他家有一间常住的屋子，一定有猫腻！”
　　方与泽又轻飘飘地看我一眼，即便我眼下正一口气憋在心头，也能读出那其中的含义：你家中竟还有这般规矩，我怎么闻所未闻？难道我真有些特殊不成？
　　“傅晴初！”我终于温和不下去，加重了语气：“不许再胡说，吃完苹果就赶紧回去！”

　　晴初见我当真动气，缩了缩脖子，脸上的热情不情不愿地消减了下去，却还是在小声嘀咕：“什么嘛，明明事实就是如此，还不让人说……”
　　我忍不住揉了揉额角：“退一万步来讲，方医生还在这里，你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
　　她还是颇有些不以为然：“那又如何？你与方医生可远比同我亲近——别想反驳，，这是事实！况且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们早已聊过许多回，你大学时候的许多趣事连我都没听说过。情报我们早就交换过不知几轮啦！方医生，你也不会介意的，对不对？”
　　这是什么意思，方与泽对我另有想法，于是从晴初下手，短短几日已经凭借花言巧语把她收归麾下了吗？
　　“你……”
　　“好了好了，你们可不要吵起来。”

　　方与泽终于不再做缩头乌龟了，他慢悠悠取了一张湿巾擦净手指，然后倾身把另一只削好的苹果递给我。
　　我故意晾了他十几秒才冷哼一声接过来，他也不恼，反而挂起了笑：“晴初，你大哥如今是特殊加护病号，你少气他几句——不然他万一心跳加速昏厥过去，医院可是要扣我薪水的。”
　　“我才没有！”——这是晴初。
　　“你家大业大，还怕这点小钱？”—— 这是一开口就充满火药味的我。
　　晴初又叫起来：“又做什么，你干嘛对方医生火气这么大？”
　　“别吵别吵——晴初，你体谅一二，他火气大是应该的，”方与泽脸上的笑容格外不怀好意，果然：“毕竟，那间卧室的住客嘛……亚裔男性，三十出头，与他是旧相识，你就没有一些联想？”
　　“什么联……咦？！”

　　方与泽笑吟吟地看着她，我则是一脸无奈。她就在我们的注视下慢慢瞪大了眼睛，右手抬起来，指尖哆嗦着点点我又点点方与泽：“你你你……你们？方医生？你和方医生在交往？！我的天！”
　　我头都要大了：“我的天！你怎么不能换个方向想一想？你看不出来他是故意耍你玩吗？”
　　晴初茫然的视线在我们两人身上巡逡了几遭，还是满脸不能接受：“但是……”
　　我把每一个字都咬得重到了极点：“没有听清楚？我再说一遍，你大哥我如今单身得快活，没有什么大嫂，更不可能是方医生。他不过看你好玩，想要逗弄一番，故意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来误导你——听懂了没有？退一万步，你几时见你大哥是用这么短的时间就能与人恋爱的人？”
　　晴初仍然不死心：“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我高声道，“拿着你的电脑，现在就回家办公，立刻，马上！”
　　晴初恼羞成怒，一下子从座位上弹起来，一边麻利地收拾东西一边喊：“但是你们确实在同居！”
　　她跑出门外的时候，方与泽终于爆发出一阵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