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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7 ...

  •   偏偏他自己还对此一无所知,见我发笑,两眼中写着“怎么了”,一脸茫然地与我对视。我捂着嘴取来镜子举在他面前,他定睛一看,立刻怪叫一声,扔下手里的东西飞奔去了卫生间。过了十分钟他满脸水珠,用袖口擦着下巴走出来:“真是丢死人了。”
      我接道:“还好只有我看见。”
      “还好只有你!”
      他瞪我一眼,用眼神和手势示意我如果敢说出去就是死路一条,我憋着笑赶忙点头。他浮夸地哼了一声,突然又一拍脑袋:“我险些要忘干净了!”
      他一惊一乍,一阵风似地在我状况外的注视中飞奔出去,跑到院子里面。
      我隔着窗好奇地看他,只见他跑到停在院子中的车子后方,打开后备箱,像是往外搬什么东西。没多久他就又直起身来,把几个箱子叠放在一起全部抱在怀中,晃晃悠悠地,朝屋子里走回来。

      我跑去为他开门,帮他把箱子一只一只搁在地板上。他站在门口的小地毯上跺脚,抖落鞋子沾上的污雪,一边催我说:“愣着干什么?赶紧拆开看看!”
      我依言寻来剪刀,破开箱子的胶带封口。
      方与泽在我背后说:“怎么样,我咨询了店员,又觉得说不准哪一样你都能用上,就全买了一份回来。惊喜不惊喜?”
      他这话说得胸有成竹,我取出最上层的一只盒子轻轻抚摸,心底涌起说不出的暖意,却听出他语气中一丝隐隐的紧张期待。
      “我……谢谢。”我低下头,看着那箱画具:“我很喜欢。”

      方与泽说曾听我随口抱怨闲得发慌,整日里无事消遣,于是趁着今天去城郊买炭的功夫“顺路”到城里为我带回来满满一后备箱的画具画材。
      他说是顺路购来,但我无聊的时间里早把向导给的那张歪歪扭扭的手绘地图记在心里,加上旅游指南里的指示说明,我知道想买到如此多的专业画材只能去城里的一所大学附近,而售卖炭火的那个村子与大学隔着半座城市遥遥相望,他绝不是“顺路”前去。
      他走过来与我一起把每一盒都挑出来摆在地上,絮絮叨叨邀功似地说,他花了许久把每盒颜料的说明都仔细阅读过,写得不清楚的还专门上网一点点查找,刚刚才查明挑出可能会散发危害我呼吸道的几套,全部打算扔掉。

      我随着他手上的动作瞄了一眼,却看到一个十分喜欢的高价画材品牌,赶忙阻止。
      方与泽不以为然:“这一件是含红丹最高的,你不许用。”
      “这一个系列在国内也不好买,我不用,拿来收藏行不行?”
      他立刻露出鄙夷的神色:“收藏?我还不知道你吗?肯定我转身一走,你就立刻先把它用得一干二净。”
      我也跟着急眼,伸手就要去抢:“买都买了,你不许扔。”
      他马上高高举起手,胳膊后扬,另一只手臂伸出来拦住我的去路。我不得不踮起脚,努力伸展身体去抢夺。他举着颜料往后躲,我想方设法地追击,从起居室到厨房再到楼梯上。最后我们双双躺倒在壁炉前已经洗干净铺展好的地毯上,喘着粗气,方与泽把颜料护在胸口看向我,然后我们不约而同地突然大笑起来。

      “我给你,我肯定会给你的,”他一边粗喘,一边将笑意闷在嗓子里:“但不是现在——傅清荣,等你好了,你要用它画一幅我。”
      过了很久很久,我抬起一只胳膊,竖在身体上方。我看着自己的五指张开又并拢,就像透过屋顶,看向遥阔的星河。
      我说:“好啊。”

      我隐约感觉到有些事情或许在悄悄发生变化,譬如护士和钟点工看向我们时渐渐变得有些暧昧的眼神,还有我的邻居对方与泽打招呼时过于热络的态度。

      可惜,可惜,可惜傅清荣眼下不过半个将死之人。

      我并非什么都不懂的天真稚童,当然能体会出方与泽待我逐渐越界的亲密背后是怎样的暗示意味。
      但是……说一千道一万,一来我刚从与赵峻的十年绮梦中解脱,旧伤未愈,无心于情爱,二来我如今罹患绝症,虽然表面上心态轻松,但我自己心里知道痊愈的可能微乎其微,与人深交都像是怀着不负责任的罪过,哪有心思与他走得更近一些?
      何况我们如今是医患更是老友,尽管偶尔有些悸动,但我对他还生不出别的心思,更怕万一我生出心思来了,到最后彼此狼狈,连朋友也没得做。

      傅清荣这么长时间里踽踽独行,除了曾经的爱人之外再无别的亲密关系,连胞弟胞妹都隔着一层,现在好容易有了这么一个密友,实在不想失掉。
      或许这般说来有些自私,不过说不定这都是我人生最后一段光阴了,难得有人对我好,再傻兮兮不为自己考虑也着实亏了些。
      左右方与泽从不曾把话挑明,我们的交往也始终只乎于礼,我不欠他什么,也只会给他说不尽的感激,不如维持现状,对我来说也没什么不好的。
      我悠悠在心里叹口气,端着热牛奶望着窗外在院子中殷勤除雪的那道背影。
      多谢你,不过抱歉啦,方医生。

      方与泽做菜美味,英俊多金,又没有那些风流秉性,为人还无比体贴周到,虽然成熟温柔,偶尔却还会在信任的人面前流露出一丝孩气,可爱非常,简直是万千男女心中完美情人的标准模板。
      若我真能多上一些岁月,或者年轻一些,从未与赵峻有过这样一段纠缠,也许我们真的能够一起讲一个故事。

      不过很快我就没了想这些儿女情长的心思,手术的时间过了好些时日才定下来,因为要开胸,还是在心脏附近动刀子,诸位医生都格外慎重。我挥别刚刚有了些许依赖的新家,提前三天住进医院。
      圣诞将近,这是白种人一年中最大的日子,方与泽负责的另外三位病人在此期间陆续离开疗养院。他的病人如此,自然也并非个例,总之我住进去的时候,整栋病房楼远比我之前来此时空旷。
      方与泽更加清闲,殷勤地忙前忙后,张罗来二楼阳光最充足的一间大病房,不但有一个大客厅,而且朝向极佳、能看远方山景。
      这日钟点工得知我手术将近,主动帮我一同搬来行李,护士收拾好房间,我又从箱子里取出油画、花瓶一类零零碎碎的东西,兴致勃勃地让它们占据墙面、桌面和地板。

      “不过——”我拖长尾音,扯着衣摆在镜子前左右转了转身体:“不知是否天下医院都一般没有趣味,这身衣服着实单调又丑陋,难道地球上所有医疗机构都只有同一板式的病服?”
      “这个嘛……至少你身上这一件比其他医院的病服贵了不知几多倍。”方与泽咂咂嘴:“不过看起来你倒是幸运,我认识的留学的朋友不少,大都体会过资本主义医疗体系令人发指的价格和服务,看样子你是那部分没有这种体验的少数分子。”
      我这几日脑子转得有些慢,这时候从镜子里看向他,慢吞吞地说:“唔,其实…好吧,其实,我没有在国外读过书,我的本科和硕士都是在同一所学校读完的。”
      镜子里,方与泽抬起头来,惊讶地挑高了眉毛:“我记得你不是计划到意大利读硕士研究生?”
      我耸肩:“一言难尽,总之我的计划尚未启航就被迫搁浅,现在想来有些遗憾,不过那时候反而都觉得是值得的。”
      我话音未落,却见他的表情瞬间变了:“因为赵峻,是不是?”
      “我……”

      我着实无奈,早先还以为我与方与泽彼此之间是纯情友谊的时候,他对方与泽偶尔的敌意被我理解为正义感使然,因而为朋友打抱不平;可如今我总觉得有些别扭的意味,只得赶忙转移开话题。
      我装作仍在刻薄批判这身病服,带着笑意对他说:“你瞧,价格这么高昂也并没有什么不同,穿在身上一样难看得可以。”
      我用余光看到方与泽用力抿嘴,脸上不悦的神色很快被压了下去。

      这话虽是我急中生智,但着实不假,不过穿在身上不好看的主要原因恐怕在我。
      订购病服时我提供的是以前穿衣的尺码,可惜我如今瘦得厉害,眉骨颧骨都要凸出来,这身衣服再上身难免显得空空荡荡,以我肉眼观测,宽胖约莫大了两个尺码。

      我说完就后悔,暗叫糟糕,我能想到的方与泽一定也能想到。果然,下一秒我就见他眼里流露出疼惜的神色,咬牙切齿,嘴唇飞快翕动,恨恨地不知正在谴责咒骂什么人物。

      最后他还是只能与我“同流合污”,一起痛斥无良服装商家和吸血的医院,像是全然忘记自己也是吸血鬼体系中的一员。病房里没办法再做饭,他只好为我从食堂打来饭菜,晚上临走前用十分笃定的语气向我保证:“你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我向他笑:“我知道,我知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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