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六、以身为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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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苍天眷顾…自然也活得下来。’
你知道，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九死一生。
你扭头看着翎百花，“姑娘，我要试试。”翎百花素来盛满笑意的脸上也多出些不忍，她道，“我见你此刻气若游丝，若真要入池，便等到晕了再入罢，也可少受些苦。”
“我…”
“谁说她要入池。”铁手师兄开口，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声音不大，却响彻空旷的穴场，“我为她入。”
翎百花抬头打量他，没料到面前的男人会如此斩钉截铁、干脆利落，“…二爷，你可想好了。”
许是出于紧张和气急，你呼吸渐重，抬手攥紧他的手臂，“铁手师兄，你答应过我的，有性命之虞的事，便不做。”你入黑池，败，则死一人，他入黑池，败，是死两人，你不能让他冒此风险，这世道需要他活着，神侯府需要他活着，许许多多的百姓需要他活着，你也需要他活着，好好地。
“小师妹放心，我不会有事。”
你动不了，由他把你放置在一处柔软的稻草堆上，你用仅存的力气拼命拉住他的手，几乎是哭着祈求他，“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的…！”
他单膝跪地，轻轻帮你擦去眼泪，随后站起，转身，“劳烦翎姑娘照看我师妹片刻。”
“自然。”
你情绪波动得厉害，又逢大哭，只觉眼前直冒金星，脑袋昏昏沉沉，勉强看得见他渐行渐远的模糊轮廓，他停在池边，宽衣卸甲。
项背的彪炳身影，与你，如同隔着生死般遥远。
“铁手。”
翎百花唤他，他动作未停，不发一言。翎百花只得继续，“十年间，我在黑池边见过不少铁骨铮铮也算得有情义的汉子，这池里的东西凶险万分，他们大多熬不到一个时辰就逃了出来，你要想清楚，你今日冒生命之危入池，她却不见得此生爱你，这世间，本就没什么一生一世可言。这姑娘年纪尚小，眼下痴恋你，不过是望不到你的能力界限才心生仰慕，日后她见着更好的人…你又算得了什么？”
你听得这些话，就像被刀子挖了心一样，眼泪止不住地流，你觉得翎姑娘说得不对，这世上是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就如阿沁和她的长风哥哥，谪仙岛的海和风皆可作证，但此刻，你希望铁手师兄能听信她的话，你希望他犹疑、踌躇、放弃、上岸，你喃喃地，“铁手师兄…”
“即便她年纪尚小，不懂情爱，我年长她许多，却是清楚自己的。”他望着黑不见底的池，声色平静，风过松针，“我今日所为，不求她此生爱我念我，只愿她往后喜乐常健，这是我甘愿为之的。姑娘若是好意，铁手心领，若非好意，就不必再说。”
他步履稳重，徐徐入池。
翎百花哼笑着退回几步，万籁俱寂。
池水没过他的胸膛，他垂眼，盯着死寂的水面。很快，一条接着一条的蛇自池边墙壁洞孔纷沓钻出，它们纷纷跳游进一汪漆黑中。他深知绝境之下人死得快，一半是因对未知的恐惧，这稠黑水面底下是什么模样都看不清，便会加剧这恐惧，若是让你下来，就等于让你送死，再者，水下还有几十只令人胆寒的毒物虎视眈眈…
他怎么舍得你下去。
眼前的场景教你头皮发麻，你发出无声的呐喊和尖叫，随后奋力翻身滚下稻草堆，手臂无力站不起身，你就匍匐在地，一边哭一边朝池边爬行挪动。他闭着眼，眉头紧紧皱起，你知道，那些蛇正咬着他的皮肉，吸食他的血水。
“铁手师兄…！”
他睁开眼，看见你趴在地上哭花一张脸，登时瞳孔微缩，心痛难忍。是翎百花和侍童将你抱离了池边，再之后，你就没了意识。
苏醒已是六日之后的事情。
是阿桦的祖母和姐姐在照看你，你一睁眼，意识回笼，立刻抓住婆婆的手，忙问，“…铁手师兄呢？婆婆，铁手师兄在哪儿？”
婆婆苍老的掌心拍拍你，眼中有泪花闪动，“你这丫头…自己的蛊毒不关心，倒先关心起情郎，放心，他正昏睡着，已无性命之忧，阿桦守着他…”
“…那他的身体如何了？一定…很多伤。”
婆婆破涕而笑，“铁二爷的身体有没有伤，老婆子怎么知道？待你好些了，亲自去看他罢。哎，真是苍天保佑…”
他生生挨过五日、你也在昏迷中喝足五天的药引————那是用他几乎流尽的鲜血，喂养而来的药引。你的蛊毒彻底解了，手腕干干净净，一丝痕迹都不再有。
听阿桦说，翎姑娘在你喝完五味药后就撵人关山了，铁手师兄抱着你回到百花村的时候，面色铁青，吊着最后一丝意识将你托付给阿桦祖母后就晕死过去。他整个上身，除了那双百毒不侵的手以外，就没一块好肉，那些被毒物撕咬留下的狰狞伤处，已流不出一滴血来。
你听完，偷偷哭了一个晚上。
第九日天还没亮，你就扶着墙，艰难地摸进他昏睡的房里。你借熹微晨光看着他，他消瘦了许多，眼眶仍有些发青，眉头紧缩，嘴唇也抿着。你难受得不行，像只小猫一样趴伏在榻边，脸颊贴住他的手背，安安静静陪着他。
这天是个好日子，阳光照耀进来之时，他终于睁开了眼睛。看到你趴在身边，先哑着嗓子叫你坐到榻上来，接着要看你手腕的蛊纹，再之后又问你眼睛怎么肿得像核桃似的，问来问去，也不曾想想自己。
你的身体依旧虚弱，不能独立行走，但还是接替了阿桦为他上药的活儿，每天拄着拐杖，像个快乐的小残废似得来给他涂抹药膏，他后背和肩膀的伤处尤其可怖，又长又深。最隐秘的伤口在他小腹，你掀起他的亵衣，看到了他结实的腹肌，还有自脐部一路蜿蜒向下的毛发，以及旁边那块伤。
你的脸红了。他看看你，又看看伤，以为你不愿，就说，“我自己来。”
“不不不！”你摇头，压低身体凑到他腹前，仔仔细细为他涂药膏，白净的手指触碰到边缘的肌肤时，他会屏息绷紧身体，你以为他疼，就安慰道，“这伤实在太深了…”
“…小师妹，可以了。”
“不行，怎么可以马虎…铁手师兄…再往下…就没伤了吧…”
“嗯，放心。那些毒物不会下潜到更深的地方，腹部…已是极限了。”
“…唔，那…”
“哎哎二爷，姑娘！你们看我———”门一下子开了，是阿桦风风火火地端了一盘水果进来，打进门就看见你似是埋首在他腹前，阿桦话说一半，飞速放下水果，退出关门，在门外留下一句“我不是故意的！”后匆匆跑远。
你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扫一眼此刻的姿势，瞬间明了阿桦刚才误会了什么，脸‘滕’地一下就红了，甚至还想追出去，铁手师兄好笑地拉住你，你一个不稳，跌进他怀里，“铁手师兄…他！你…我…”
“你还站不稳，如何能追得上他。”
“那…那怎么办！”
“下次我与他说。”
你还以为铁手师兄会向旁人解释什么，没想到第二日他居然叫住送饭的阿桦，“阿桦。”阿桦不好意思看你们俩，眼神乱飘，“二爷，何事？”
“她是我娘子，以后不要唤她姑娘了。”
嗯？这好像和说好的不一样？你歪脑瓜望着铁手师兄。
“呃…也对，已为人妇，就不是姑娘啦，那该如何称呼？”
铁手师兄笑了笑，“叫她…铁夫人。”
阿桦走后，你佯装气鼓鼓地问他，“铁手师兄，你…你…你怎么那样说？我们可还没成亲呢。”
他的脸颊也微微发红，与你解释，“唯有夫妻间，如何亲密都不为过，往后他再看到那场景，就不会误会了。”
你撇撇嘴，为他收拢衣襟，故意不看他，“那…那你不能白白占便宜，铁手师兄之前说的，可还算话？”
“嗯？”
“…就是…补一个风光嫁娶，迎我进门呀。”
他惊喜，一把握住你的手腕，紧紧盯着你，“小师妹眼下…是愿意了？”
“嗯。”当然是一直都愿意，之前还不是怕你一辈子当鳏夫才没答应。你心里腹诽，但没说出口。
铁手师兄的身体恢复地很快，甚至比你更快，这归功于他雄浑醇厚的内力。而你也渐渐恢复地差不多，这期间阿桦祖母还与你说起了翎百花姑娘的过往。
“翎姑娘也是个可怜人，似是没什么亲人，孤苦伶仃地长大，十二年前的一个雨夜，晕倒在村口，是我们救了她。没人知道这姑娘发生过什么，有怎样的过往，她对待人间情谊嗤之以鼻，蛊术却是了得的，可惜这么多年来，求她解蛊的人没一个活下来。”
“她说，这十年间，有孤身一人前来、最终因体力不支死在池中的，有信誓旦旦愿为爱人入池、结果被她三言两语就规劝回来的，有坚定入池、结果受不住毒物撕咬就上岸的，也有为心爱之人惨死池中、最终双双殒命的。”
“你是这十年唯一一个活过来的人。那一日她来瞧过你和铁二爷，老婆子忍不住问了她，这些年究竟是如何。她说，自十二年前晕倒后再醒来，她不过只是个红尘看客，解蛊的法子千千万，她偏生要选择最凶险的一种，她要考验这世间的真情，再将血淋淋的结果展示于众，因为她不再相信有真情存在，可同时…她又盼望有人能通过这考验，以证明这世间…尚有真情。”
怪不得那日在黑池边，她百般刁钻，步步紧逼，她有多么不信真情，就有多么希望自己是错的。她爱恨激烈，再如何无常，终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免叹息，“翎姑娘这般，大抵是受过情伤，被深爱之人所伤，一定难过非常。”
“好在苍天保佑，铁二爷和姑娘你都平平安安地活下来啦，果真是好人有好报。”
“嗯！铁手师兄…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六、以身为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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