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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关了灯。
      别墅外疏影婆娑。
      她一睁眼,被眼前睡着的少年人影吓到,偏偏他还是侧睡,手托着脸,朝着她的方向。
      陡地,心悸如擂鼓,失聪的半分钟内被无序的电流杂音鸣叫环绕。
      所有的物体在她眼里都留有疯狂抖动的残影,甚至是少年的面庞也只余下扭曲,她无法汇聚精神。
      她知道墙是墙壁,花陪伴着花瓶,禹君旭是禹君旭,可她抽离到像隔了一层玻璃,在观看而已。

      好长一段时间过去,她呼出一口气,这一呼吸很长,漫长到干燥的夜晚也令她的眼眸浸入湿雾里。

      黑暗中陪伴着她酣睡的漂亮少年,令她想起看着女人烧成焦炭的恐惧。
      她是在灼热的疼痛和焦糊味中苏醒,眼睁睁,无法动弹,看着已经逝去的躯体烧成干枯的黑迹。

      那个女人和她一样疯狂,倔强,那么痛苦的灼烧,在怨愤和不甘中,她都没有吭出一声尖锐的吼叫。
      村里人都说她的疯子妈那天晚上是彻底疯了,只有她知道,那一天的妈妈有多清醒。
      她恢复了理智,能做好多正常的事,绑了几捆柴,用柴烧了饭,拉风箱时,还说要下山去找镇上的六叔做几天工,结了钱就给她换个烧煤的火炉。
      这样她早上做完饭后,能快些去上学。

      尽管禹山摇对希望失望得彻底。
      可在那晚,也会有一丝丝希冀,抱有“她或许会好起来吧,我要不要借钱去给她开几幅中药,六叔会帮我们的吧,妈妈,只要明天也能像今日这样清醒,从此我就可以和她过好日子了”的希冀。
      那个女人还为她烧了热水。她在大澡盆里坐下,女人替她洗了澡,洗完澡擦干她头发时说对不起,叫她记着明天把午饭装在铁盒里。然后放了一小凳在门槛旁,于月辉下久坐,决定结束生命。

      禹山摇始终不愿承认她的内心有所恐惧。
      死了的妈妈要带她下地狱,可又留了情,留下她的生命,这份情化作她常年洗脱不了的惊悸。
      她从不错待这份惊悸为怀念,伤心,忌恨,怨怼,不错待为任何一种情绪,对她生母的情绪。禹山摇放得很轻,从不放在心里,心底,她像放飞天际风筝似的,任这个疯女人离去。

      禹山摇平复几个呼吸后,再次翻身,脸颊靠着掌心,蜷缩着睡觉。
      禹君旭也被她翻身的动作弄醒,他好似察觉到禹山摇醒了,用手轻拍着她盈手可握的干瘦肩头,神智朦胧地呢喃:“摇摇,别怕。哥哥在这里陪你。”
      “不怕,不怕。”
      “哥哥在,哥哥会陪着你。”
      “睡吧,不怕。”
      禹山摇闭上眼等到天明。

      -

      这个夏日没有农忙,过去得很快。
      除却禹山摇跟随家庭在异国游玩的十几天。
      可能是身在他乡,地轴的偏移使得假想的时间感变得迟慢。
      她在禹家待了三四年后,才明白每年的寒暑假旅游是禹沧海家必备的亲子活动。哪怕李乡梦和禹沧海知晓禹君旭不是他们亲生的孩子,也十分默契掩盖下去,在寒暑两个假期一道和睦游玩,维系住一家三口的约定。
      就如同维系他们的婚姻。
      而禹山摇作为无台词的配角,非婚生女,也得在场出演这出家庭轻喜剧。她明白没有配角的衬托,舞台上又何谈主角。

      第一次踩在土耳其的土地上看了海,被海的心情淹没,不愉快渐渐逝去。
      禹山摇在之前都不了解土耳其这个国度,听名字像寥无人烟的沙漠,入目肯定是黄色沙土居多。在她看过一片蔚蓝海洋后,她才知道土耳其有博德鲁姆,博德鲁姆可以看到爱琴海。
      博德鲁姆也的确有黄色的沙土,黄色是沙滩,比沙滩更广阔的是蔚蓝海洋。

      旅游的大部分时间里她如出生在异乡的尾巴似的,跟随在一家三口身后晃荡。
      在骑士建造的解放者城堡上,崖壁旁,李乡梦搂住禹君旭的肩膀,另只手半搭着穿越六百年的土墙。禹沧海拜托一位东亚游客举着手机为他们拍照,粗浅的英语沟通一阵后,他匆忙跑向妻子,体会平易的生活趣味。
      不远处的台阶上站着夫妻俩做安保公司的朋友介绍来的两个魁梧保镖。
      女人搂着儿子的肩膀,他搂住李乡梦的腰,一家三口朝镜头微笑。
      东亚游客的身后是禹山摇。
      她穿着蓬蓬袖碎花裙,毫无疑问,碎花裙是禹君旭在吊带和蓬蓬袖间做出抉择,为她更适合儿童可爱装扮而购买下。
      她背对着他们,戴着禹君旭分给她的遮阳草帽遥望海洋。她知道身后的一家三口欢笑着在拍照。
      哦,他们才是一家人。
      面目和心智都还是小孩子,她怎能不谈嫉妒二字,不过是强撑着无动于衷的肌肉,做出被抛弃也丝毫不在意的模样。
      再回头,她和禹沧海正对相视。
      她也微笑。
      禹山摇心里想:他们可以笑,为何她不能笑。

      禹君旭被禹山摇的笑容刺伤,像只刺猬蜷缩遮掩白软肚皮,禹君旭瑟缩起被母亲搭着的肩膀。李乡梦的手顺势滑落。
      禹君旭低下头,唤了声妈妈,生长期结束的他,长身玉立,已比李乡梦高出一截肩颈。
      他自然是不能要求李乡梦不计前嫌,拉上禹山摇一起拍合家欢相片纪念,这对李乡梦也是种伤害。
      他又看了眼禹山摇,向她招手,唤她过来,说如果她渴的话,待会儿一起去买山崖下的石榴果汁。他用一种委婉的方式告诉禹沧海和李乡梦,禹山摇很重要。
      李乡梦抽回了手,顾及到禹君旭心情,她大度给出几张里拉,说:“去买吧。渴了就买,问问你爸爸需不需要。”
      她只字不提禹山摇,浑当没有这个人在眼前,可这已然是她纵容禹君旭的最大让渡。

      禹君旭接过纸币后,难得活泼起来,询问禹沧海对石榴汁有无兴趣,少年生出爽朗的孩子气,疾跑去拉禹山摇的手。
      禹山摇被动地被他牵住,一拽,就同他跑下砖石台阶。
      保镖没有跟上。
      咸湿海风吹过,湛蓝天幕下,禹山摇由他梳理出的双马尾随风跳跃,他帮禹山摇压住要飞走的草帽,禹山摇看着他晒不黑的肌肤,同吃过的冰淇淋一样乳白。
      想到先前她晒着了,连买个冰淇淋,也要向他装可怜,通过他才能让换了当地货币的李乡梦为她购买。
      她朝着禹君旭讥嘲露齿,禹君旭误以为她释怀了心情,也向她笑。
      兄妹俩手握着手,奔跑相视,真像没有忧虑的孩子。

      后禹君旭将买到的石榴汁递给禹山摇。
      禹山摇跑累了,正坐在休息椅上休息,双手撑着椅面,仰头看海。她没接过禹君旭递来的石榴汁。
      反而俏皮地眨眼展露心情。无疑,她真实的心情总是同她真实的人格般傲慢多几许,她夸下海口道:
      “以后每年我都要看到海!”

      “嗯?”禹君旭顺着她的豪言壮语透出宠溺,“摇摇,这么喜欢海啊。为什么呢?”
      禹山摇弯着嘴角没回答。
      她只是心情到了极点的抒发。谁曾想去年六月末,她还挽着裤腿在田里抛秧,手臂因为湿疹被她挠得坑坑洼洼,破皮处浸在水中泛疼。她还得忍着帮村里各户忙双抢,仅是为了腆着脸分人家家里的一口粮吃。
      忽然她想到一句诗:奔流到海不复回。
      她再也不会回到过去了。
      “为什么每年都想看到海?很漂亮么?”禹君旭再问一遍,顺带擦擦禹山摇额头泌出的汗珠,将吸管递在禹山摇唇瓣边缘。
      禹山摇真正笑了说:“因为我值得呀。”我值得海为我奔涌而来。

      禹君旭愣了下,想不到是禹山摇能说出的话。他又笑了笑,说:“是。海底更漂亮。”他提出后天飞雅典看天气情况去潜泳的计划。可不知道禹山摇体质情况能否潜泳。
      太阳光直射进他挽起的袖口,小臂深处有牙印。光晒得有些痒,尽管热,他也没太捞起衣袖,只在禹沧海和李乡梦看不见的地方透透气。
      禹山摇咬的。
      本以为不会再咬了,禹山摇不会再就睡不着而吃药的事朝他撒脾气,心理疏导也停止了。结果昨晚他抱着枕头敲响禹山摇的门,想要让她乖乖吃药,又被她咬了。
      偶尔,他也会觉得妹妹心性狡猾,像是养不熟的野狼。只是养不熟罢了,却不能论及泯灭不去的坏。
      可她的确有一点坏。她是趁他熟睡后发了狠咬下,在他惊醒,还恨着眼不肯松口。
      那双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是在给他三番五次侵入她空间的教训,也算是偷摸的报复,并威胁他离开。
      禹君旭不由得在那时叹了口气。
      明明他是想在禹山摇睡着后回屋睡觉,谁知她不肯先睡,又是他在她身旁睡着。

      -

      新学期一到,不知为何,李奇文和李安易对禹山摇的闹剧偃旗息鼓。李家两个小子仿佛没想开,全身心投入小升初的补习课中,恩怨两清,不再招惹禹山摇。禹山摇也投入学习中,虽然她没上补习班,可她跟着禹君旭学习,一切也不差。
      她猜到自己大概率不会和李奇文和李安易一所中学了。
      李奇文和李安易没想过的是:禹山摇的报复来得很慢。慢到他们以为禹山摇不敢把仇怨放在心上。

      禹山摇在禹家的新庭院见识到初冬的雪,她是南方人,很少看到雪。
      而西京初次落雪那日正巧是李奇文生日。
      李奇文喜欢某株式会社推出的英雄动漫,在他十二岁那天,想去东京逛主题乐园,看漫展后泡温泉。
      李诚富厌恶儿子被他妈妈宠得异想天开,也厌恶儿子整天看隔壁岛国出品的各类DVD和光盘游戏。
      少看些不爱国的东西。李诚富如是教训道。
      他告诉李奇文日本生日行不可能有,动漫主题乐园也无,但生日派对可以去李乡梦看上的庭院举办。庭院有温泉,他可以在那里投影日本人画的动漫,李奇文可以带着李安易,邀请一群小孩玩。
      李安易说自己不喜欢动漫,也不喜欢单机游戏。李奇文瞥李安易一眼,觉得父亲古板又可笑。
      他嘲笑弟弟懦弱,自己也面对大人妥协。
      温泉庭院就庭院吧,反正姑姑家的院子都很大,另外他要邀请他认识的所有同学!

      禹山摇在得知李奇文生日宴消息后,才明白原来她和禹君旭住的别墅是禹家的老宅,不是李乡梦和禹沧海常歇息的地方。知道禹家有钱,可不知道禹家不只一个“家”,夫妻俩只因禹君旭喜欢住在那处小别墅才称之为家。
      禹君旭喜欢住在别墅的原因很简单,那里有他照料长大的花草。
      他小时候由爷爷禹文锦看照长大,禹文锦退休后喜爱侍弄花草,本不爱四处奔波的他常为一些兰花博览会跨省出行,购买天价兰花请人照料。禹君旭受他熏陶,也喜爱伺候雅静之物,在禹文锦住去他处后,禹君旭依旧在别墅看照他养育的墙花。
      自从禹山摇来到别墅后,他又需要分出一份心神看照他养育的禹山摇。
      在参加表弟生日宴前,禹君旭为禹山摇编发,禹山摇又自行围上兔毛围巾挡风,将脸蛋藏在毛茸茸围巾内,显得小巧灵动。
      禹君旭为她在额前夹上粉红塑料发夹,禹山摇嫌恶地扒拉下,禹君旭妥协地朝着她笑。禹君旭是开心的,至少禹山摇肯在他身前展露情绪了。
      若是早先禹山摇不喜欢塑料发夹,也不会展现情绪。

      “摇摇。待会人多,你可以一直跟在哥哥身旁么?”禹君旭想到亲戚们对待禹山摇的态度。
      禹山摇没应声,半晌才主动牵住禹君旭的手,存心让禹君旭心痛说:“哥哥,除了你,我也不能跟着谁。我会乖乖待在你身旁。”
      说完,禹君旭便蹲下身紧搂住她。

      -

      李乡梦看上的新宅邸宽阔旷达,托她购买的人谎称整个西京当时很难再找到第二处比屋连甍,配套智慧家居系统,还有天然温泉的古院。李乡梦花了一笔让她都觉得心痛的积蓄,可想到禹沧海在外面领了个十岁的女童回来,十年,而她为何不能耗费十年不到的积蓄买个喜欢的住所开心开心。
      是她难得犯了傻,后面才知西京这处地怎可能生出天然温泉。
      不过喜欢依然喜欢。
      入住后,不看内里智能设施,遥看宅邸青檐碧瓦,山色溶入斜柳,真有禅院清修的味道,细节到位,每处篆刻雕画的祥瑞皆不一样,适合她的需要。
      主楼外又修了处人工湖面,以缩小版的沧岚山为模型建筑假山,有湖心岛,骑水可过廊亭,去往对角客人居住的洋楼。湖内种品相极雅参加国际赛事的睡莲,似菊非菊,花蕊新绿。
      禹文锦听闻后喜赞,要儿媳妇明年夏末一定要邀他避暑赏莲。

      所以李诚富提出为儿子办派对借助李乡梦庭院,李乡梦同意,也应了她想炫耀的心,她也请了一大家子人为李奇文庆生。

      禹山摇一开始没计划好将李奇文推入泳池,她甚至不知道李乡梦的私家有多大,大到有湖和露天泳池。可她却是听禹文锦说的。
      禹家老爷子是在李奇文生日前一天,刚好有心情来探望最喜爱的孙子。
      禹君旭正在教禹山摇习毛笔字,禹山摇对此兴趣缺少,奈何她觉得自己写字像蚯蚓在爬,比起禹君旭的一笔一划着实难看,她只求学个中庸端正就好。
      禹文锦来了后,看两孩子在握笔练字,大的教小的,兄友妹恭,家庭氛围被禹君旭处理得太好。
      喜上心头。
      同禹君旭说起他妈以后留给他的那处庭院得改,风水不好,水过多了,又是湖又是泉又是泳池,就算不看地理位置,那处也潮。以后绝对是要把泳池填了。
      禹山摇一边挺着背脊练字,一边听在心里。

      禹文锦看禹山摇沉得住气练字,写得还行,可没耐心提点。
      几月过去,她不再让人生厌的土气,皮肤养白了些,人也圆润不少,脱胎换骨地有了伶俐女孩的气息。她不狠厉地野了,有些女孩子该有的静谧。
      她母亲是美的,由此,她亦是能生长出美丽。
      想到他替禹山摇看过的运道,禹文锦提笔沾墨,写了四个大字:静水流深。
      不知是形容禹君旭还是禹山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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