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另一个星球》候已

11、十

　　考试开始。
　　大家都挤在排练室里，熙熙攘攘、叽叽喳喳地等着看他的好戏。我知道，他们都认为他不可能唱出符合要求的歌声。
　　毕竟，他离开音乐圈足足四年！
　　连坐在方导演身边的叔叔也一直皱着眉头，认为我根本是在胡闹捣乱。
　　方导演坐在位子上低头看手中的资料，瞧不出喜怒，半晌才抬起头，严肃地对誉说：“开始吧，从第一幕第三场的A唱段起。”
　　我屏息凝视着誉，紧张得心脏几乎要活活蹦出胸口！都怪刚才练习时被人骚扰，本来时间就紧凑，歌词又复杂，说不定根本不够时间背完！
　　无数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背后是数不清的低声讥笑。
　　人人都等着瞧他出糗的一幕！
　　音乐界没有神话，所有的光辉荣耀都是日积月累一步步创造出来的。即便当年红遍天下的他，也是日日苦练不休才能拥有出众的技巧。
　　一个离开了音乐四年的人！
　　而且还长期抽烟喝酒，喉咙早被毁了！
　　排练室里的气氛，在这短短的等待中被无数暗涌的嘲弄磨得扭曲变形，团员们刻薄的目光如最锋利的毒牙，一个不漏，全紧紧咬在他无表情的脸上，咬在他紧闭的唇瓣上。
　　此刻的我比等待高考放榜时还紧张。
　　然后，看着他终于张开苍白的薄唇，在这些等着看笑话的人群面前，在导演面前，开口吟唱出第一句的歌词——
　　所有人都惊住了。
　　包括我。
　　一直到了此时此刻，在场的我们所有人才第一次清清楚楚意识到，什么叫——真正的天才！
　　他的歌声几乎完全没受过时间和烟酒的损耗！
　　依旧完美，细腻。
　　用灵动魂飞的方式，空灵地歌唱出只有真正从月球而来的少年，才能拥有的嗓音。
　　美丽，精湛，如流水，似夜风，精雕细琢，高亢瑰丽，找不到丝毫瑕疵。每一次真假音的转换，都如滑过丝绸般柔软细致；跨越两个八度的高音长吟，处理流畅到了赏心悦目地程度。尽管只有歌声，可现场所有人仿佛都看到了无边的宇宙与那颗闪烁着梦幻光芒的星球，感受到了银白色的星河如泉水般，绵绵长长，流淌入魂。
　　超越尘世繁嚣，超越普通人类的撼动，超越亿万光年的距离。
　　在每个人的魂魄中，悄悄悬挂起一枚只为他而绽放柔软光芒的月亮。
　　铺天盖地，无人能及。
　　我惊诧得合不拢嘴巴，就这么傻傻地瞪大眼望着俊美无双的他，脑子一片空白，被这妖精般卓越无瑕的歌喉吸引住所有的听觉神经。没有人会相信这是一个普通人类所能拥有的高亢天籁，更别说如此完美无缺的宽广音域，轻轻松松在五个八度中不断横跨变换。
　　明明难度极高的歌唱技巧，却如同轻而易举就描绘出别人需要多年时光才能做到的繁复唯美图案。他驾驭地如此游刃有余，低咛浅唱，每一个音都宛若神迹。
　　我骤然明白——在这里！
　　当年那个在电视上曾让我无数次感动到泪流满面的少年，并没有消失！他依然在这里，就在我面前！就在这个看起来漆黑无情的男人体内！
　　怪只怪我们太肤浅，也太容易被外表欺骗。
　　其实，他从未离开，一秒都没有。
　　“好了，到此为止。”
　　方导演轻喊，才唤回所有人的神志。
　　誉停了歌声，恢复冷漠阴暗的表情。仿佛刚才完美入魂的歌声与他全然无关，他依旧散发着任何人都难以靠近的极重黑暗气息与距离感。
　　他蹙起眉睫，不耐烦地盯着导演。
　　方导演闭上眼，深深吐了口气，似乎这样才勉强恢复镇定。当他重新睁开眼时，眼神无比肯定，宣布：“从现在开始，邢誉就是我们这部舞台剧的男主角。有人反对吗？”
　　现场鸦雀无声。
　　没有任何人敢提出异议。
　　毕竟，亲耳听到如此超越凡尘的歌声，没人不震撼。
　　方导演扫视现场一周，起身走到誉面前，伸出手，终于露出见面后的第一个微笑：“邢誉，欢迎你回到舞台。”
　　我开心到险些失声喊出来。可誉居然黑着脸低着头，盯住方导演悬在半空的手许久，才一副不甘不愿的表情缓缓伸出手，超快速地握握便甩开，活像导演手上粘了恶心的脏东西。
　　这傻瓜！要不是现在人多，我肯定扑出去在他脑袋上狠狠抽一记！
　　心底忍不住一再欢呼。太好了！誉找到了工作，可以再次演出音乐剧了！
　　明明是极度欢喜，泪水却不知不觉湿润了眼眶，我使劲儿吸了吸鼻子。
　　接下来誉要和方导演洽谈演出的具体事项，还要与投资方签订合同，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虽然叔叔说可以开车送我回学校，可我婉拒了。我提心吊胆地，总担心事情又会有其他变卦，非要百分百确定签完合同才舍得离开。
　　叔叔走的时候表情很复杂。我一再向他道谢，可叔叔都不出声，看了我半天，叹道：“小蓝，你真是……唉，算了，你长大了，也不会听了！”
　　看来叔叔很不高兴我居然结识到邢誉，满脸沉重地离开。我并非不理解叔叔的担忧，但此时此刻，誉获得演出机会的喜悦远远超越了一切。
　　我一个人站在剧场门口，望着外面碧蓝无限的广阔天空，依然止不住心头地激动和亢奋，无法从刚才的震撼中平复。
　　突然一只大手猛地抽到我后脑，我恼怒地回过头，居然是誉！
　　他还是一贯的漠然冷笑，命令道：“肚子饿了，去吃饭。”
　　“吃饭？”我这才反应过来。对啊，不知不觉几个小时过去，他肯定饿惨了！我手忙脚乱地翻找钱包：“那我马上去超市买菜！”
　　意外地是，他居然拒绝：“不用了，我请客去餐馆吃！”
　　“去餐馆？”我惊地面孔变形：“这么奢侈？你不是还欠着房租吗？”
　　他完全不理会我的惊天大喊叫，径直朝街上走去：“不去算了。”
　　哇塞！今天的太阳该不会是火星伪装的吧，这小气鬼也会大方请吃饭？我忙追上去：“等等，我去我去！”
　　不过为什么他无端端要请我吃饭呢？
　　我真想不通。
　　我走在他身侧，悄悄抬头偷窥他的表情，可看到的依然是一派阴暗，没有丝毫端倪。
　　只是无意中，我发现他的唇角似乎微微上扬……
　　虽然时间很短，一闪即过。但是，也许，我可以认为，他是在微笑吗？
　　誉。
　　你这个不高明的骗子。
　　既然满口讨厌音乐的理论，为什么开口唱歌时会露出如此陶醉的表情？总是轻易就让自己沉溺其间。
　　甚至也没发现，你此刻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