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算计》碎瓷妆

1、入局

　　安初夏回到老家的时候，天正下着大雨，黑压压的云彩铺天盖地地压下来。青瓦石墙的老房子在烟雨迷蒙中显得越发陈旧，黑洞洞的窗口尘封了十几年前的欢声笑语。

　　初夏没有打伞，打开车门后一路冲回家，泥巴飞溅到她靛色的绸裙上，留下黄黑色的印记。

　　外面的世界发展得飞快，这里却像是被世界遗弃了一般，老旧的村子里只剩下腿脚不利索的老人和年久失修的屋子。

　　就连那些没什么出息的年轻人也不愿意回到这里，只剩几个收药材的壮年将这里当做自己的临时住所。

　　“初夏，你回来了。”初夏一进家门，就碰到了从里屋出来的姐姐安冬至，她用袖子擦拭着自己通红的眼眶，说了一句话，眼泪就下来了，“今天下雨，不好出殡。你总归还能看到妈最后一面。”

　　“好，我去看看。”初夏点点头，扯了个浴巾披在身上进了里屋。屋里还有几个人，多是她童年的玩伴，许是知道她一定会回来，所以也都过来凑个死人的热闹。

　　她自顾自地坐到床边，将蒙在母亲脸上的白布掀开。

　　“初夏？”叫她的人是安伟毅，安初夏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她看他一眼，奇怪他为什么要打断她。

　　“别吓到你。”安伟毅接着说，似乎还是将她当做小时候那个温和内向的乖乖女。

　　“没事。”初夏说着，低头便看到了满头白发的母亲，她的嘴唇干裂发紫，眼睛紧紧闭着，脸上的皱纹似乎都扭曲了。

　　或许，去世的那一刻，她并不安宁吧。叹了一口气，将白布重新盖上，安初夏去了另一个房间换了一身衣服。

　　“你没事吧？”安伟毅就在门口，见到她出来，向后退了一步。

　　“没事。”安初夏没有什么好脸色，任是谁都不能忍受一个陌生男人在自己换衣服的时候站在门口，就算这个人是自己儿时的好友也不行。

　　但是安伟毅只以为她是因为母亲去世心情不好，还贴心的给她递来了一点饼干：“听你姐说你是赶飞机回来的，吃点东西吧。”

　　“谢谢，我吃不下。”安初夏连忙推回去，然后走到自己母亲身边坐下。

　　现在她对所有表现异常亲近的人都抱有一种戒备的心理，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面对这些守尸的人。

　　初夏的眼睛从面前几个人身上掠过，一直低着头抠着自己膝盖的安伟之，时不时看看她又喝口水的安伟毅，以及，专注地看着一个地方一动不动的安凯。

　　“你们今晚要一直在这里守着么？”安初夏问了一句，将母亲冰冷的手放到了白布下面。

　　“要是你害怕的话。”说话的还是安伟毅，其他两个人就像是突然被人毒哑了一样，一声不吭。

　　“我不害怕。”安初夏果断拒绝，看看外面已经停下来的雨，下了逐客令，“你们回去吧，趁着雨停了，在这里也不能做饭给你们吃。”

　　听到这句话，安伟之率先站起来，低声说了一句：“那我先走了。”然后便摸摸鼻子跨大步走出去了，只是安初夏那双白花花的腿一直在他脑子中，挥之不去。

　　安凯紧随其后，最后是安伟毅，冲着她不好意思的笑笑，将饼干放到桌子上，走出大门并帮她把门关上了。

　　“汪汪汪！”后屋的狗叫起来，直到几分钟之后才消停。

　　初夏重新将母亲脸上的白布掀开，细细端详着。她的脸在昏暗的屋子里显得冷酷又阴冷，将走进来的姐姐吓了一跳。

　　“初夏，你怎么不开灯？”冬至有点怨怪地说。

　　“是谁通知你妈去世了的？”初夏一动不动，挺直脊背，像是一尊石刻的雕像。

　　“是安伟之，说是想过来借点菜种子，然后就看到妈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说着，又哭了起来，“当时就没气儿了。都怪我，我要是直接把妈接过去该多好，不过住上两三天就能送到你那里去了。”

　　初夏没有安慰她，她只是在想别的事情。

　　为什么安伟之没有叫救护车？按理说，那时候人还是热乎的，就算没气儿了，正常人也不会将她扔在这里不管的。

　　“姐，你赶紧去休息吧，别想太多。”初夏回过神来，扶着姐姐去了另一间屋子，“既然邻居都没听到妈死前有挣扎的声音，那么就证明她走的时候没什么痛苦。你也不用自责，谁都不知道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可是冬至依旧说个不停，边说边哭，最后可能是哭累了，这才穿着衣服躺下睡了。

　　安初夏没有管她，匆匆回到母亲那里，将她浑身上下又检查了一遍，心就沉了下去。

　　在她接到电话回来的路上，她想了很多，她知道姐姐会定时带母亲检查身体，她也一向很健康，所以，怎么会突然死亡？

　　等她看到母亲受伤的鼻子，她心里的怀疑就越来越大，然后，是崩断的指甲，身上出现的大面积淤青。她想，她母亲的死必定是不正常的。

　　雨声又大了起来，房檐上的雨水流下来，落到废旧的铁板上，发出“咚，咚”的声音，就像是一个穿着雨靴的人行走在青石板上，由远及近，在窗边原地踏步，静静地看着你。

　　她怎么又产生阴谋论的念头了。安初夏自嘲地想，小时候就能幻想出外星人偷偷将自己带离地球的故事，长大了竟然还是害怕这样的雨声。

　　她转过身想将窗帘拉上，却看到一个穿着雨衣的人站在窗外。僵硬的脸谱挂在他的脸上，抠出的两个眼睛黑得看不到底。

　　安初夏的呼吸顿时止住了，后退一步摸到了母亲冰冷的身体，打了一个冷战。窗外的人知道自己被发现了，转身就消失在雨帘中。

　　初夏看到母亲扭曲的脸，心底的恐惧越来越大，打开门冲到了姐姐那里。

　　“姐，姐，快起来！”

　　“怎么了？”安冬至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初夏苍白的脸和干裂的嘴唇。

　　“刚刚有人在窗外。”初夏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冰凉，就跟妈妈的一样。

　　安冬至坐起来，觉得不可置信：“你是不是看错了，都这么晚了。会不会，会不会是妈她——”
　　初夏知道她想说什么，她想问是不是鬼。

　　“如果是妈，我就不会害怕了。这个世界上真正让人感到害怕的，应该是人。”一个半夜出现的，被人发现就跑的人，不是很可疑么？“我们出去看看有没有脚印不就知道是人是鬼了么。”

　　安冬至比安初夏大将近十岁，可是胆子却小的很，颤抖着双腿跟在她身后，穿着拖鞋踏进一滩烂泥里，又用力抽出来，留下一个个水窝。

　　初夏站在窗前不动了，安静地看着地上的水坑，那些水坑比自己和姐姐踩出来的显然要大，明显是一个男人的。

　　“姐，跟着这个我们应该就能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冬至只能壮着胆子和初夏一起往前走，四周的屋子都是黑漆漆的，除了两个人手机的灯光外，到处都是迷雾一般的黑。豆大的雨点打到脸上，火辣辣的疼。

　　“没有了。”初夏站在被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的青石板上，皱着眉头说。

　　“那怎么办？”冬至一时之间手足无措。

　　“先回去报警。”初夏握住姐姐的手，她也害怕，但是她不能表现出来，“我们两个要一直在一起，等到警察过来。”

　　“好。”冬至点点头，和妹妹艰难地拔着拖鞋走回家。

　　两个人都没有看到身后，从一个巷口探出的，带着脸谱的头。

　　他一直都在盯着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