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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风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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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宋氏自从和李相公往来,平日里就住在后院的厢房里,吃喝都有仆人伺候着,虽然女儿出门了,吃穿用度却不要他掏钱来花,这日子比起从前来不知好了多少,有了李相公,平日里说起闲话来,也多了几分乐趣。
转眼就过了三个多月,天冷了下来,常静舟让人请了裁缝铺子里的伙计上门来量尺寸做些衣服。裁缝铺子的掌柜姓连,从前还没有做周家的生意,青禾听命拿了银子上门,客客气气的先下了订银,又把规矩和喜好说了一通,叫掌柜拿了布料挑了一番,掌柜也客客气气订好了时间,叫人上门去伺候。
周宋氏那一日早早要出门,常氏养了个弟弟在家里,这一点让他如鲠在喉,没想到青禾送来早饭时又特意说了请人上门量体裁衣,这才让他又坐回去,不满的瞪了一眼,道:“女婿倒是个细致人。”
青禾垂手唯唯,见老太公不说什么了,有气无力的愁眉深锁,连忙退了下去。
“这话你不必说,我去和公子说吧。”眉山也是冷笑,笑了一刻,也重重叹了口气:“纵是京中的破落人家,也没有这样的,你不要提起,没得惹人心烦。”
“我怎会不知道,只与你说罢了。”青禾也红了眼睛,小声道:“就是为了公子,才受他磋磨。”
常静舟素日里也不过是练字读书,除了小纪和小虎儿常常来,平时他也没有什么可走动的,唯独每月去几次回元巷,因周娅从前最照顾小虎儿等人,周宋氏倒也想不到其他,又觉得去山上算命的那一次,说常氏命里旺妻,纵然有些不快,也就憋着不说了。
“不妨事,你只当不知,照旧让人去伺候。”常静舟吩咐了下去,挑了两匹布,又问道:“庭儿身量见长,冬天的棉袄带大些做着……”想到周娅,脸上神色微微一怔,轻叹了口气,道:“你们也各添两件,按府里的规矩吧。”
时下走一趟南方,路上就要数月,升平世道还好些,匪患不多,官兵也得力。薄县一地实在小了些,纵然有意打听什么,也不知从何下手。常静舟这些日子不是静下心练字,就是在回元巷和周家来回,偶尔有些上门来打听的,也是好端端的招待了。
没过几日,小纪和小虎儿上门,还带了几个年纪小的,青禾一件他们,当下带他们去洗了把脸,又把饼子分了一些,倒了几碗水。眉山等他们吃喝过了,才小声道:“今日老太公还在,若是他老人家来了,你们不可提起别的,只说是娘子从前吩咐的。”
小虎儿进去时,脸上突然一热,小纪在后面可没瞧见,硬生生把她撞了进去。小虎儿哎呦了一声,青禾带着常静庭避了出去,常静庭只觉得这女孩甚是有趣,微微一笑,这一笑之下,小虎儿心头跳动的嘭嘭直响,险些回不过神来。
上一次她倒是也见过,样子实在瞧不出来——实在是那时候太乱了,泡在江水里捞上来的常静庭,怎么看也看不出现在的可爱来。
小纪不客气的后背一拍,别说小虎儿,连眉山也吓了一跳。常静舟见他们带了人来,吩咐眉山去外面候着,小纪做了个礼,这才开口:“姨夫,这两个小的,一个叫裙儿,一个叫帘清,一贯听话懂事,家中老母病后亲戚夺了田地,如今无处可去,平日里粗活累活也做的,想来求个情面。”
小虎儿见她这般一说,也随口道:“两丫头活也做的,书也肯念,只消给口饭吃就成。”
眉山当下心里叹了一声,常静舟一向对这些孩子颇为体贴,然而若是收留了下来,绝没有什么只给口饭吃就能省心的事。他看了看小虎儿的神色,又看了小纪一眼,顿时明白了,小纪微微低着头,却没有什么喜色。
“苏先生那里走了几个,你们既然情愿读书,有心向学,随小虎儿去念书吧。”常静舟和气的说。
他吩咐了一声,眉山又去开了匣子,拿出一串钱来。小虎儿喜不自胜,过了一会儿,小纪深深吸了口气,站出来道:“还有一事,姨夫姑且知晓一声——裙儿,你来说吧。”
那裙儿看起来乱蓬蓬的头发,瘦小枯黄,偏生长了一双玛瑙黑瞳,转了转就扑通一声跪下,连磕响头,千恩万谢了一番,莲清慌慌张张也跪了下来,到小纪不耐烦之时,才跪着规规矩矩的抬起头道:“周相公不知,小人原是在鹿金巷子那边讨生活,前夜里来了两个打手,靠着巷子根上那一家吃酒,原本掌柜在柜上,小人也不敢靠近了细听,只隐隐约约听到了一耳朵,怕是这几日里有人要来门前不规矩……”
眉山原本不过随侍主人,突然听到那小乞儿说了一番无意之间的遭遇,当下心里突突直跳,失声道:“公子,这可……”
常静舟面沉如水,不似为这一番话所动,这倒不是别的,周娅临走之前,也曾是担心过这些,她原本有意寻几个得力的护院,担心的就是没人看着,怕要出什么事。
“不急,不过是微末小事。”常静舟道:“有劳你们特地来提一声。”端起茶盏浅浅的啜了一口,小虎儿正要说话,被小纪后背轻轻拉扯了一下,当下也闭了嘴。
又坐了片刻,眉山就把她们送了出去。
常静舟看着桌上的笔墨,挑了其中一幅,其余的都让青禾收拾了。眉山回来时,忧心忡忡,侍立一旁,连青禾都发现他心不在焉。
“明日我写个帖子,你们亲自去送一趟。”常静舟低声道:“不必叫爹爹知道了。”
“是,公子。”青禾立刻接了一句。
“那两个孩子,你们看着如何?”常静舟又微微转过头,看向了眉山。
眉山和青禾连忙想了想,一时间也拿不准主子的意思,只比起老太公来,倒是要好得多。一则年纪尚小,人也乖觉;二则来往也不多,每次过来,倒还懂事知礼,眉山细想之下,主子倒是不讨厌那两个孩子的,当下不轻不重的说:“回公子的话,瞧着是一般的女娃儿,知道来报信儿,倒是还乖觉听话。”
常静舟笑了笑,却没有说下去,提起了那副字,看了又看。
“还是不成。”他叹了口气,不知是说这字,还是说这突然出来的一档子。
眉山和青禾看了一眼,青禾心下窃窃,站出来,细声说道:“公子,那个叫小纪的丫头,瞧着古怪得很……奴才也说不清,平日里她也没甚精神的。”
常静舟只是笑了笑。
这事搁下不提,第二日眉山就去送了帖子,乃是送到县衙转交的。朱瑜收了帖子,当下与捕头喝了一顿酒,下午就往牢里扔了几个打了板子的,这事自然就揭过去了。虽未到考评之时,县令受了上峰的举荐,如今竟然要高升了。
这一走自然是熬足了资历,政绩也够了,偏偏有个摊子,说的是附近一带的河道清理疏通,此事可大可小,大了说,水路交通,功在千秋,小了说,虽然有政绩声望,也落在了下一任头上。
朱瑜还要更心情复杂,这十几年的苦熬,一朝抱上了粗大腿,也算是前途有望。如今这条粗大腿要青云直上,还要带着她一起赴任,再怎么看,她在薄县也呆不久了。
周家送来的帖子,来的倒是好时候。
如果周娅回来的早一些,她还能多一番的商量,偏偏周家的口信听起来还没个影子。朱瑜前思后想再三,这个好机会自然是不能错过的,薄县这里,不管怎么样,她得留下些什么,于是熬了两夜,找了个县令应邀去书院的时候,也偷偷摸摸出了门。
转眼到了十一月,俨然是送节礼走动起来的时候,街上也一日冷过一日。周家的气氛也热火起来,周烟有家铺子,各色的礼品都送了一份,白氏特地来了一趟,喜气洋洋,小腹微鼓,周宋氏惊了一惊,霍的站起来围着白氏打转,仿佛里面是个金瓜还没落地,就怕磕着摔着。
“时日还早,胎还不稳,可不是想要爹爹高兴一阵么。”白氏嘴摸了蜜,瞧着常氏微微含笑的样子也比平日快活了不少,过去勾着他的手臂:“哥哥你可要来瞧一瞧,这孩子啊,肚子里瞧着谁长得就像谁。”
“别!可不是要生个儿子出来,回去瞧,瞧她娘去!”周宋氏忙不迭的说。
纵是白氏这般来找喜气的心思,听这话也是一番别扭,当下扭了过去,冲着常静舟一笑,又道:“还有个漂亮的小哥哥呢,一会儿也给我们的宝儿瞧瞧。爹爹你可别急,生下来就有您老瞧的了。”
周宋氏连连称是,显然没品出意思来,常静舟见他如此促狭,只好在旁边哭笑不得的打岔:“如今你这肚子金贵,不能饿着,其他倒是不必急切了。”
“谁说不是呢,我爹娘昨天还上门瞧了一番,就这时日,别的亏了她,嘴巴可不亏。”白氏笑嘻嘻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