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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福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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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踏的脚步声一点也没有自觉地穿过了珠帘,珍珠撞出了清脆的一串声音,侍女侧立一旁,轻轻打扇的手缓了一拍,榻上的贵女睁开眼向前挑了挑视线,歪斜的衣襟露出大片如雪春光。
“福王殿下!”
原莺嗤笑了一声,她是大丫鬟,总有这样那样的宠爱,面上也并不客气;福王看了闯进来的少年一眼,脸上懒洋洋的笑了一下。
正抚琴的琴师停了下来,打扇的侍女也悄然退走,福王并不应声,闯进来的少年瘪了瘪嘴,双膝跪地,却要说话之间,被福王冷淡的神色吓住了。
“清池啊清池……”福王又笑了起来。
福王萧云宝去年刚刚封了王,搬出了宫中,她还很年轻,眼睛漂亮,略显得丰满,说话不快不慢,富贵闲王,天塌下来也不碍着她喝茶听曲子的调子,但这样的调子,真敢违逆的也是少数。
她猜到了寒清池为什么会一脸气冲冲的闯进来,多半还是那个冷淡薄情的探花娘子,只是她实在不明白,寒清池哪里来的自信,可以夺得佳人芳心——他就不能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蠢货就是蠢货,不值得生气,她好整以暇的坐起来,不忙着收拾衣着——这实在不该是她来觉得失礼的场合,寒清池等了半天,没得一句话,早已气得直戳戳瞪着原莺,嘴上道:“福王殿下……”
“主子,苏县令前来请罪,就在外面等着。”原莺不失时机的报了一声。
“请什么……请罪?”福王侧过头,慢慢吞吞的拖长了调子,仿佛宿醉还未醒来:“那倒是奇事了,苏家小丫头,从前眼睛长在头顶上,现在吹的是什么风,长乖了?”
“想是如此。”原莺微微颔首附和,福王打趣了这么一句,又转向了寒清池道:“好啦,你生什么气,探花娘子专情不二,破镜重圆的好戏,传出来岂不是一段佳话……出去吧,吵得我头痛。”
她一边闲闲说着,理了理前襟,原莺见状悄然使了个眼色,不消一会儿,苏东渺缓步而入,跪下行礼,一眼见过了屋子里各色人等,也是心下一惊。
“苏县令辛苦,”福王打了个哈哈,原莺站在她身后,伺候主人更衣,那是一件蓝色的孔雀戏珠外袍,乍看只有一件,上了身,层层叠叠的纱织从后面拂来,若隐若现,她面上神色懒散,笼着袖子,端着手,也不叫苏东渺起来:“本王初来乍到,惊扰了苏县令,是本王的不是。”
苏东渺冷汗落了下来:“殿下此言,下官不胜惶恐。”
“过两日,平清候府的那一位也要到了。本王摆酒宴客,苏县令可一定要赏光。”福王客客气气的说着,矜持的伸了伸手,又飞快缩进了袖子里:“起来吧,瞧本王这记性……来人,还不给苏大人设座。”
寒清池不识眼色,其他人却是懂得,早已七手八脚把他弄了出去。
伺候他的松青,早就收拾好了屋子,夏天寒清池难耐暑热,下人去富户府上买了冰,屋子里收拾的清凉舒爽,寒清池一进来,就被松青几句话安抚住了。
“大哥可知道平清候府来的人是谁,”寒清池嘟囔了一番,道:“松青,你可不能帮着大哥瞒我。”
松青笑了:“三公子,这话可冤屈小的了。”
“前几日来的老货,瞧着眉眼不正的很,”寒清池斜眼看他:“你们说了什么,足站了一刻。”
“买些路上带的干花罢了,”松青用话哄他:“这一路下去,还要个把月回返,公子沐浴用的干花可不得买一些带着。要叫大公子知道小的伺候的不用心,还不打杀了小的。”
寒清池露出几分得意,抓了一把瓜子,靠在榻上磕。
他忽然想起一事,撩开了帘子,却看得不分明,又叫松青去岸上看一看。
苏东渺带来的一行人,都在岸上,声势浩大。因着身上穿的,周围的渔船都识趣的躲开了,偌大的河面,也清了一空,周围更看不到人了。
小虎儿早就看到了这一出,更是看到了朱瑜。她按捺下来,躲在墙角和几个小伙伴玩赌石子,拿了两个破碗盖着,赌石子在哪个碗底,叮叮咣咣,玩得并不经心
“怕是要出大事儿。”
小虎儿闷声说了一句,眉眼压得紧紧的,小纪看了她一眼,又往上面黑压压的屋檐里夹碎的那片陡然阴云汇聚的天空瞥了一瞥,道:“要下雨了。”
下雨天留客。
嘎达嘎达的东西在楼梯上一下一下的砸出了声音,浑身湿透了的女人上了二楼来,还把那一大包的东西也拖了上来。小二跟在后面,睁大了眼睛跟着,生怕楼梯拖坏了。
周娅差点气笑了,张口先叫了半斤牛肉,一条醋鱼——牛肉是贵货,醋鱼是搭头,转身把银钱拍在桌上,抬着下巴,口气不大好了:“再有时鲜的果子,一并上了!不少你的赏钱!”
却在此时,临窗桌边的人敲了敲桌子。
特意躲雨的,都在一楼积着,拖了这么大包的东西到了二楼的,才是少见。周娅眼前一亮,拱了拱手,先走了过去。
褚青湖要了一盘水晶糕,桂花糖藕,鲜拌春芽,并一壶清茶;周娅一坐下,湿哒哒的雨水落下来,好生狼狈,她双眼却是明亮,隐隐有光,又不似那一夜里相见,笑意盎然。
这短短几日,又能起了什么变故——褚青湖心下掠过,又自嘲的笑了一声,周娅却不含糊的从怀里抽了条帕子,拂了脸上的雨水:“见笑了,有缘得见,不如再喝一壶?”
“又是天涯沦落?”
周娅一愣,反应过来,笑了一笑:“你不也是?”
“大好时光,临窗侯雨。”补了一句,周娅自嘲:“一般的闲人。”
“阁下可不是闲人。”褚青湖端杯一啜,周娅瞥了一眼那一大袋子的东西,道:“情场失意,别的地方可不就得意了。”
“歪理。”
“承让。”
这一场雨下到了一个时辰后,夏天的雨,鲜少有这么漫长。雨水停下来,天色依然阴霾。
“江州的厨子,到了得意楼开了张,那一味海肠子磨得粉末,拿来提鲜的,依然万试万灵,十分得意。别家的厨子,眼看落了下风,你猜她们说什么……”周娅一抬手,又喝了一杯:“谁让老天爷赏饭呢!”
“酸得很,”褚青湖笑道:“没志气。”
“酸是酸了……我倒记得,番茄提鲜,紫菜提鲜,海里的带子,又黑又粗的,也提鲜。”周娅砸了咂舌:“拿来熬汤,才吃得出。”
“京里的人家,厨下备好了鸡汤,用着待客,”褚青湖道:“我不喜欢……一应的荤味。番茄又是何物?”
“红通通的,”周娅比划了一下:“圆的,这个时……地方怕是还没有呢,要去南洋找。”
“又是南洋,”褚青湖微笑:“阁下博闻广识,志存高远。”
“承认承认,”周娅厚脸皮应下来,脸上漾出醉色:“若真是能开辟海上航道,我也当了一把哥伦布……呃,一个游人而已……也算出去见过世界了……”
“世间之大,万物之纷繁,能见一二,不算辜负此生。”褚青湖垂下眉眼,静静的看着指间转动的酒杯,小小的涟漪一圈圈荡漾开来。
周娅已经彻底趴下了。
褚青湖招来了小二,让人收拾席面,又将周娅的东西放进包厢,嘱咐伺候看顾。这一番完事,外面也雨过天青,碧青的天空,还不见暮色,路上归人已然不少了。
她一上了船,原莺恭恭敬敬等在一旁,福王殿下有请。
褚青湖的官职,不过是四品,一个四品官,京城一抓一大把,路上扔把石子,也能扔中两三个小官儿。她进来时,别说官服,连身上沾满了淤泥的鞋子也没换。
福王笑容不改,腹中暗骂了一句:纯粹是跟她对着干的!
“尤浅,本王刚得的消息,平清候府的陆敏之,也在往这儿来了。”
这个炸/弹扔下来,褚青湖脸上却没甚表情,半晌,福王幽怨的叹了口气,道:“尤浅,这般看不上本王么……”
褚青湖抬了抬眼睛,道:“臣不敢。”
“罢了,只是给你提个醒儿。”福王幽幽的挥了挥手:“尤浅需要人手时,千万不必客气……本王这一片真真的心儿,是向着有缘人的。”
“殿下厚爱,臣不敢忘怀。”褚青湖低声道:“不敢打扰殿下休息,请容臣告退。”
“唉,你呀……”福王笑意更浓:“去吧去吧,别委屈了你。”
褚青湖一走,原莺低头侍立一旁,不敢吭声,半晌,福王倒了杯茶,凑在唇边,一饮而尽,轻轻道:“好一个褚尤浅。”
作为一个随身女婢,从小伺候的丫头,原莺自然看得出主子的不快。这一路上,褚青湖明的暗的,软的硬的,一概不吃,这样的不给面子,福王也忍了下来。
“殿下,她是个什么东西,值得殿下这么费心思,不如属下趁夜……”
原莺未尽之语,被福王一个冷淡的眼神打断了,福王哼了一声,走到窗边,往外看了一眼。
这样一个破地方,半个月不到,闹得这般热闹。不为其他,就为了褚青湖这个女帝信臣——她倒也并非真的要褚青湖上船,不过是随行一路,方便京中皇姐皇妹趁机下手抹黑罢了。
所谓的纯臣,不正怕污么——纯之物,从来是难以长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