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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海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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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她爹要说话,周娅下意识就有点慌,她定了定神往旁边坐下,倒了杯茶,先喝了半杯。
“说吧。”
“上次说的那家公子……我看着实在是好,”周宋氏委屈的说:“你又不在家中,留我一个,没得冷清。原本是要等你回来再定下的,可哪知……他家急着定下此事,我一着慌,可不就……”
周娅冷笑了一声,倒是一颗心放了下去,道:“爹爹,我临走前,可是说过了。”
周宋氏慌忙看她一眼。
为着这门私下里定下来的婚事,才有了小透明的误会和离家出走。周娅原本也从周思安那一番哭诉里猜到了,但周宋氏说出来时,仍是心下着恼,怒气也不肯压下。
“都说是父母之命,你娘不在了,我又心疼你的紧,回来连口热乎的都吃不上……”周宋氏说着说着,掉了一番眼泪,又小声道:“你既然不愿,当爹的还能强压你拜堂成亲不成,随你的愿吧!”
周娅心里惦记的,是另一个人的影子,她知道这事情好好谋划,也许还有几成胜算,若是周宋氏这里又给她瞎捅娄子,她就是个女娲也来不及成天跟在屁股后面补。
但周宋氏心里还有几分爱女之情,处得时间久了,多多少少也在嫌弃里生出了几分看顾的意思,这么个没脑子的老头子,搁着这种环境,若不是周围环境简单,早被人嫌弃死了。
心里再怎么嫌弃,周娅这番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亏这个便宜爹的鸳鸯谱。当下问明了对方的几次忽悠周宋氏过去做客的实情,一来二去,也有了个腹稿,她还不肯太早就把这件事放过,板着个脸回房了。
张宁宁一觉睡到天亮,周娅让小透明准备了早食,又叮嘱他瞧着爹爹跟什么人来往,一大早就出了门。
朱瑜得了半日的休沐,邀请周娅上门吃酒,她叫了两三个菜,家里尚有父亲。这一点上,她倒也不避讳,从前父亲寡居,是托了县丞相公的接济,过了两年。
“李县丞瞧不起我,也还罢了,本来就是仰人鼻息。”朱瑜自嘲道:“我为了李家和张家的女儿奔走混游,姐姐你可知道是何缘故?当年开蒙之时,我爹托了县丞相公,让我去她家陪读,我发了狠心定要出人头地,让爹爹官封诰命,光耀门楣。”
“月旬先生的考校,先生夸了我,没夸顽劣的堂姐。就为了这一句,我就被赶回来了。”
朱瑜深深叹了口气,周娅举壶倒酒,道:“喝酒,喝酒,旁人说什么,莫管她。”
时下仍是读书金贵,货与帝王家的风气,朱瑜想起此事,就会想起苏县令。苏县令这样的高门出身,行止优雅,谈吐风趣,令人观之心折。
李县丞对她呼来喝去,不放在眼里,却也有接济之情,若非她知道父亲从前受了什么委屈,要下这般的狠手,还要犹豫难定。但那就是密辛旧事,不能再对外去说了。
“那常家的郎君,有些故旧之事,不妨拿来佐酒。”朱瑜转过了话题,似笑非笑道:“苏大人博闻强识,小妹笨拙,虽无大人那般口才见识,想来姐姐是不嫌弃的。”
“不怕你笑话,”周娅叹了口气:“我真是一见他就魔怔了。”
这一番佐酒,到了下午,周娅辞去之时,路上蒙蒙小雨,打湿青石板路,阴云几缕,眼看不多时,这雨就要停了的。
抱着海棠的小孩子穿过了街边,恰好快要撞到她,一个闪身,被周娅一把拉住才没摔下去。
“姨姨,买把花吧!山里摘下来的呢,还站着水珠子!”
周娅笑了一下,摸出几个铜板,拿了一束。
这趟出门,原本是要去找那个媒人,看看如何消了那门乱点的婚事。但下了雨,周娅意兴之下,酒意未消,抱着那束花要出城去,天色渐暗,眼看是要回不来的。
她就犹豫了一刻。
回不来又如何呢,苏煌总不会让她露宿野外,她在担心什么,又在害怕什么。
酒精催发了蓬勃的勇气和热意,就这样沿着人流,走出了薄县。她几次都是马车去的,马车在泥泞小路难行,颇为颠簸,现在徒步而去,行到途中,酒意渐渐散了。
越行山看见周娅时眉头紧皱,倒是苏煌迎了出来,也是一脸惊讶。
“今日的海棠开的正好,乘兴而至,让先生见笑了。”
苏煌一听,甚得其味,抚掌道:“果然是性情中人,快进来。孟君,这花用花瓶养起来吧。”越行山翻了老大的一个白眼,接过了海棠花。
他好不容易翻出个陶罐,注入了清水,把花插进去,抱进了屋子里。
常静舟靠在床上,见他进来,摇晃的柔白在昏暗的光线里一闪而过,他低声道:“杏花?”
越行山道:“是海棠,胡乱看着吧。这种山上的海棠,到处都有。”
常静舟听他语气愤愤,显然送来的人颇不受待见,轻轻笑了笑。越行山一出去,常寒氏端了药进来,淡淡道:“舟儿,用些药吧。”
他接过了碗,小口的啜饮,常寒氏仍是看着他,过了片刻,道:“你可知道苏家款待之人,就是当初庙里调戏你的那个混子?”
常静舟呆了一呆,常寒氏面色哀戚,轻轻道:“我儿,不是爹要逼你,难道你要嫁给那般样人?苏家的女娃儿是当不起事的,此处不是你我久留之所。”
他话说的露骨,常静舟心里冷冷的想,果然是娘亲的名声,也只能退一退了。
“爹,你让我想想。”常静舟无力的放下碗。
常寒氏见他语气松动,今日已经甚是满意了,他袖子里还有一封信,是静庭托人带来的,看得他满腹心酸。
兄弟两感情一向不错,当年静庭爱粘着哥哥,他还不大高兴,如今却是不同,唯有这份顾惜之情,才能给他的幼儿一线生机。
常寒氏去厨房收拾,常静舟憋着咳嗽了几声,这番病中,还是落下了病根。
越行山看常寒氏出去,眼神寒冷,他知道这个老匹夫偷偷煎了参汤喝了,那是常静舟用来温补身体的药。只是这些话却不好与谁说,哪怕是他那个糊涂妻主,也会劝他说父母的恩德,常静舟纵然知道也该是情愿孝敬的。
周混子别的不成,心眼倒是足的,知道让那个鬼丫头送人参到他怀里。
他一进门,见常静舟低头抹了抹眼角,心下也是一惊,不忍道:“湛阴……”
常静庭抬了抬头,苦笑道:“果然如此,孟君与我是旧日相识。”越行山说漏了嘴,索性也不再隐瞒,道:“当年燕王府邸,我受王姬捉弄,躲在假山,是你全我颜面……此事也有十二年了,你不记得,也是寻常。”
“原来如此……”常静舟想了想:“孟君,那一日你戴了紫玉的钗子。”
越行山笑了,点了点头,又看着药碗,道:“既然知道了,你可不要多想,尽管留下来无妨。”
“送来这花的那人,”常静舟低低道:“孟君,是那一日堂上的女子吧。”
越行山目光如电,扫向门外,心中深恨不已。
那老匹夫动的什么心思!这事如何能对病中的儿子提起,岂不是催他性命么!
“孟君,不要动气,”常静舟神色不动,甚至显出几分平心静气,慢慢的道:“你不嫌弃我,我也不愿瞒你。我爹从小爱我那幼弟如命,如今寄人篱下,他是忍不得了。”
“湛阴……”
常静舟恍惚了下,这一声如此痛惜,他许久没有这么听过了。
越行山坐在床边,半晌无言,常静舟微微一笑,只会让他更加难过,他拿了个枕头垫在常静舟的身后,又回身去关了门,道:“我本想劝你几句,实是嘴笨口拙……外面那个混子今夜留住在此,你要听什么,我都细细说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