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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30(下) ...

  •   我□□的白马,突然打起了响鼻,络头上的铜环子被甩得玎珰大作。马腿下的草丛中,四只碧绿的眼睛闪闪烁烁——狼!

      原本性情温顺的马,此时却换了一副架势。扬起前蹄,嘶鸣咆哮。我下意识地双腿夹紧马腹,双手死死勒紧缰绳。马狂乱不已,身体直立,挣扎到最后,一时间仍是天地颠倒,我被猛地甩到了地下。

      一直跟在我身边的崔一鸣和小狗子看到我落马,顿时手足无措愣在原地。我的一只脚挂在马蹬里悬在马腹右侧,身子却躺在地上。马发了狂地转圈,蹄子踏在地面上震耳欲聋,像过年时街面上游龙社火的破锣。

      我想喊子信救我,可却不知自己到底有没有发出声音。子信的身影仍旧远远地站着,赤红的天在他的脚下,刺白的地悬在头顶。风暴把山丘掀成了巨浪,我颠簸在呼啸的浪尖上,子信是看似很近但却遥不可及的灯塔。我能望得见他忽隐忽现的光,但却无法到达他所在的地方。他淡然地拉起走到他身边的一人,朝着我摆了摆手转身离开。那人转身偏着头看着我笑,那张笑脸乍一看很面熟,再看却越来越生疏。我叹——左匀翊,还是你赢了。可是我不甘心!不甘心啊!!!子信你别走,子信……

      暮然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平日所睡的那张大榻上,身下是软绵绵的褥塌。子信就在身边,发丝遮住了他闭着的眼睛,睡得很沉的样子。

      原是发了一场噩梦。

      手摸到枕下,白日里收得那张银票还在,惶惶忽忽地回神,送别、收礼、惊马……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梦里的呢?

      可虽是一场梦,心里却堵着一口闷气。子信你怎嫩眼睁睁看着我被马拖在地下,仍旧拉了别人要走?

      我掀了被子推他,见他不醒,又伸出脚去踢。未料到他忽然抓住我的膝弯,猛地被他搂着拽进怀里。

      “大半夜的不安分睡觉,又想使什么坏?怎么发了一身的汗……”

      “梦魇着了。”

      “可是又想起了那晚的事?”子信靠过来,把我圈在怀里,用手摩挲着我的右眼,眼角上有一块榆钱大小的疤。刘瞎子的医术再高明,皮肉碎得像鱼鳞刀刮一般的额头,也没办法恢复到完全像以前一样。

      见我不吭身,他说:“亵衣的前后被汗润遢了,粘在身上容易生病,还是脱下来吧。”

      我摇摇头,靠在他的肩上喘,半响方道:“头疼得厉害。”

      他用微凉的指尖按着我的额问:“好些了么?”

      “我方才在梦里,看见了……”

      “看见了什么?”

      “看见了……狼。”

      “原来小于怕狼”,他笑。

      第二日,辕门外野狼的尸体堆成了一座小山,灰色的皮毛像被水打湿的硬毡子。有的还没死利索,嗓子里发出尖利的声响。因为腔子里全是血,声音听起来有点儿像狗崽子追逐□□的哼唧。狼的眼睛泛着黄,并不像印象里有着绿油油的光。

      子信站在狼的尸体旁微微垂着眼,脸上的表情宁静动人:“你不喜欢的,我便替你除了。”

      温恪的叛军就像狼,蜂拥而至、锐不可当,狼群所到之处片甲不留。可一朝被困,就已乱了军心,士气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被磨灭。他本是打算突袭京城,旦夕之间变幻风云以登大宝。不料被困泾州,眼看着唾手可得的皇城近在眼前,子信却鬼使神差地从刑部的大牢里轻易脱身。遭此变故,温恪早已乱了阵脚,连番派人出城想要拼死打通一条血路。但无论温恪如何叫嚣,子信只是一味的拒不出战。转眼间南方已从垂柳依依到了熏风徐来、荷香阵阵的夏季,温恪依然被困城中。朝廷上下皆在观望,不知该倒向哪方才能保住身份地位和永世的富贵。

      每天夜里,城中一片死寂。我和子信沿着营寨信步而行,我的灰布短帮鞋踩在草丛里,鞋底上沾满了清香的泥。他总是沉默着,既不看泾州城,也不回首身后的京师,却时不时望着西边儿的山岭出神,今夜也是这样。不远处的营地,响着换岗归来的士兵的脚步声,身边的田野蛙声如潮,帐篷上的竹架子绕着豌豆花,一只纺织娘在豆茎上歌唱,伊索呀梭……伊索呀梭……像极了川地里苗裔乐器的弦声。

      我们越过了一座用庄稼秸秆搭成的草桥,在一片繁茂的酢浆草前,子信停下了脚步。

      我利索地把身上那件青色直裰解下,在手中一抖开来。

      见子信发愣,我把衣服平铺在地下,解释:“虽是仲夏,但夜间还是露重,小心潮气入腑。”

      他抱膝而坐,打趣般地道谢:“小于真是有心。”

      “顾大人谬赞了”,我白他一眼,弯腰抻平袍角蹭着边儿坐在一旁,看他用右手挽着衽袂下的一条紫秀带,带子末端挂着只翡翠小兽,很是精致。

      “这坠子想必是什么宝贝,你一直带在身上。”我指着他的手问。

      “倒也论不上宝贝,不过是个玩意罢了。”他低头解下秀带,把那东西拿到我眼前说,“此物名蒲牢,相传为龙之四子,好音律、擅宫商,是南缅翡翠所造,故色墨而不杂。”

      子信将蒲牢抵置唇边,仿佛海风掠过浪潮的声音轻拂而出,灌入山林。

      我惊奇地张大眼睛:“原来是个哨笛,我还以为是个什么士族世传的印信呢。”

      “哦?”他笑,“小于以为印信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虎符,知道么?青铜的,很沉、刻着字儿……”我用手比划。

      他按下我的手:“没那么多的讲究,印信讲的其实就是一个‘信’字。心中没有疑惑,任何物件都是契约的见证。但若是心存间隙、龃龉不诚,哪怕是金子打得令牌,也不过是一块废物罢了。”

      “那你给我。”

      “什么?”

      我指着他之间的蒲牢:“就让这只神龙的儿子,来见证我们的交情。”

      子信哑然,“也只有小于肯厚脸皮到如此程度,竟然开口来讨。”

      “舍不得呀。”

      他问:“只记得讨了好处回去,你拿什么来报答我呢?”

      “你堂堂大元帅,怎么还喜欢计较这个!”说着,我就伸手去抢。

      “不如就拿魏朝给你那张一万两的银票来换,如何?”

      他说这话的时候,仍旧是笑着,但是眼里却闪出一分道不清的情绪。我心下一惊,愣在当下,身子被他含着笑意的眼神刺穿了一般僵冷冰凉。

      他像是没有发觉我的惊诧,缓缓贴过来,鼻尖蹭着我的耳垂:“你知道吗?魏家的人,要杀我……”

      “子信你别误会,我、我和他……”

      “嘘……噤声”,他用手指点上我的嘴唇:“我就是喜欢小于你有恃无恐的样子,拿着从泾州买回的糙米,在兵部竟然报了十三万银子;进了军中还未几日,和贾副将、李守备、章校尉一干人等便已厮混得稔熟,连喝兵血这种事都做得不漏痕迹。我现下只不过是问了一句,你你怎么就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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