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明与食发鬼》仙山同老

1、晴明与食发鬼

　　天德四年，三月三十日，《御记》记载，清凉殿内，天皇于申时坐在御椅上，开始了一场盛况空前的和歌歌会。
　　这场歌会过去了多年的时间里，仍有人们在谈论着它。各式各样的记载并没有间断过。
　　是的，这场歌会据说可以与盛唐时期那场唐玄宗赐酒、杨贵妃起舞的酒会相媲美，李白在那场酒会中吟出了：＂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而这场歌会也流传下来两首绝美的和歌，其中忠见大人所做的这首因为他的离世而被人传颂得更多一些。
　　＂恋情未露人已知，本欲独自暗相思。＂
　　忠见大人因为输了这场歌会一病不起，一周之内便离世了，后来，多位走动于清凉殿附近的人都说见到了忠见大人的亡魂穿梭在甬道之间，可是当时最有能力的阴阳师却没有让他消亡，连皇上也不知道为什么呢，却也没有强迫他去消灭这缕亡魂，大概这位最有能力的阴阳师有着魅惑所有人的本领也说不定。
　　此刻，这位阴阳师伫立在庭院的廊柱前，他的双手自然垂放在身体两侧，身材高挑，仍然穿着紧袖白色狩衣。
　　他的背影，让人觉得他在思量着什么。
　　一轮满月像是刚从水缸里捞出来挂在星空中一样。星星多得像是女子发簪上的细小宝石，轮流闪烁着光辉。
　　可以看清他的脸，五官俊美，鼻梁尤其高挺，嘴巴闭合成俊俏的曲线，眼睛雪亮，看似看向前方，却又一动也不动，还是觉得他在思量着什么。
　　春末夏初，樱花盛开的时节。庭院里不时传来阵阵樱花的香气，是八重樱的香味。也夹杂着紫藤、迎春花的香味，却不知道是从庭院的哪个角落飘来。也许，这位阴阳师伫立于此是为了赏＂花开之夜香＂也说不定。但是，他在思量着什么呢？
　　终于，他走动了。朝着门口的方向。
　　他的步调很紧凑，让人觉得他是思量到了结果才会如此着急。其实不然，他是去迎接一个朋友，一个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朋友。
　　这时来人已踏入门中，借着月光，可以看到这位友人也是位身宽体壮的男子，他的一只手紧握住佩刀的刀柄，两道剑眉直冲到发鬓附近，脸型宽广，一看就是经过了一些不寻常的战事，才能有如此刚毅挺拔的身姿。他的脚步似乎比迎接他的友人更为急切。另一只脚还未踏进门时就张口说话了。
　　＂晴明，你是晴明吗？我想我是累得眼花了啊。＂
　　＂是我啊，明明是着急的样子，就不要开玩笑了吧！＂是的，这位平安时代著名的阴阳师，他的名字叫做安倍晴明。
　　＂你也不是总会让我惊喜的人啊，就让我感慨一下吧。＂来的友人语调柔和轻松的调笑到。这个人名叫源博雅，出身名门，一身正气，武艺和对晴明的信赖一样精深。即便如此，晴明好似只在门口迎接过他一次，所以刚刚他才拿此事做为开场白了。
　　＂总会有例外的时候嘛，不会每次都一样的啊＂晴明的嘴唇因为说这句话而略翘起来，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在他的嘴角。
　　＂哎呀，知道你是急着，我也是赶路流了一身的汗呢，还好，总算是有些收获＂
　　＂说来听听吧＂
　　＂神乐是在比壑山中，原则法师是这么告诉我的＂
　　＂那神乐现在吉凶如何，原则法师是怎么回答你的＂
　　＂他说：你们不用担心神乐的安危，她是自有天意左右。＂
　　＂哦，这大概和我想的一样呢＂晴明喃喃的低声说着，话尾叹出的气感觉得到他的豁然开朗。
　　＂可是你为什么要我去找原则法师，你还没回答我呀，晴明＂这个叫做博雅的男人声调突然高涨起来。
　　＂因为我被他叫进宫里了，你不是知道的嘛，如果我不是突然有事，至少也要与你同去的嘛＂
　　＂说过多少次了，不要称呼皇上做‘他’啊＂博雅很无奈的看向庭院中深深浅浅的草丛，这个晴明啊，总是这样让人担忧，唉，偏偏又觉得他是可以洞悉世间万物的人呢。
　　这两个为神乐十分担心的人此刻都平心静气的坐下来，像是无数个把酒言欢的夜晚那样。
　　忽然，从走廊的一端走来一位女子，不，她不是用走的，她的脚步并无声音。待她近了，看清她是一位身着唐衣，容颜清秀的二八年华的女子。端着一个小巧的茶盘，泡好的茶叶味道已经从茶壶中飘散出来，混入庭院中的花香青草香，还真是迷人的味道呢。女子放下茶盘，走远几步，消失了。
　　＂这个式神好年轻呢，以前都没见过＂博雅端起一杯茶喝了起来。
　　晴明那抹似有似无的微笑又出现了，看似笑得开了。
　　＂神乐有些喜欢同她玩耍，也确实是个乖巧的女儿＂晴明不动声色的讲着。
　　＂虽说神乐有天意左右，但是还是早点接她回家吧，我担心得睡不着呢＂
　　＂博雅，你能感受到天意吗？＂
　　＂我在你这里时，会觉得，人啊，不过如此的过着一生啊，有多少是我不知道不可能做得到的事情呢，这也是感受天意的一种吧＂
　　＂你能这样安慰自己非常好，博雅，神乐她不记得自己是谁，这也是有原因的吧。＂晴明也握着茶杯喝着茶，沾上茶水的嘴唇更显得饱满红润。
　　＂我也有些紧张的，不知道她有没有受苦，这次接她回来就让她住进我家里吧，我想起我那可怜的妹妹从小就与我分离，对于神乐就更想要疼惜她＂
　　＂博雅，你一直是个体贴的男人啊＂
　　＂你们都没告诉我，这次神乐到底是被谁囚禁了呢，按说神乐也是个神奇的女子，不能轻易就被掳去了啊＂
　　＂我也不知道呢，可能原则法师也不知道，不过神乐不会轻易被伤害的，这点上我和原则法师大概想得一样吧＂
　　＂唉，总之，快点去接她回家吧＂博雅难掩沮丧之情。
　　＂别这么垂头丧气嘛，你看，专门挑做我出门办事之时将神乐掳走，能够知道我的行踪，却又能将神乐带走，这么一想你应该知道那不是个简单的‘人’啊＂
　　＂哦，我应该想到那可能不是一个‘人’呢，我们明天会去找他吧？＂
　　＂会，虽说神乐在那里可能毫发无伤，我们还是要去快点接她回来的，就等明天天明吧，也是和原则法师这样约定的＂
　　＂你什么时候和原则法师约定的，并没有让我带话给他啊＂博雅又露出了从来那种百般疑惑的表情。
　　＂这些说来话长呢，恐怕天明之前都讲不完，还是先休息一下，等天明了就出发吧＂晴明说完这句话就径自回到了卧室，这个叫做博雅的友人也是习惯了他的待客之道吧。
　　于是也放下茶杯，去了一间客室。
　　天明之时，一辆牛车已经在土门小路上行进了。这是从晴明家门口出发的，里面还坐着他的好友博雅。
　　晨露让周遭空气湿润起来，身上的衣物也随之变得潮湿沉重。
　　这辆牛车没有人坐在那里指挥，牛自顾自的朝前走着。车桅转动起来的声音却吱吱呀呀的很真实。
　　晴明的双手放在膝上，白色狩衣服贴的穿在身上，勾勒出他挺阔的胸膛。
　　＂博雅，一会儿就要见到原则法师了，我会与他一起面对那‘人’带来的一切攻击，你的任务就是将神乐带走，谁与你讲话你都不能答，你们不要在那里久留，记得尽快把神乐带走＂
　　＂你要与原则法师一起面对，我想这个‘人’不简单呀，神乐也变得没有了能力，我很为你们担心啊，但是我会按照你说的去做的，晴明，你要让我相信，你是会呼风唤雨的人呀＂
　　＂我也想成为那样的人呢，我会为此努力的＂晴明笑着答道，他的眼神像是晨露停留在叶梢，晶莹美妙。
　　＂原则法师会帮你的忙吧？他会很有办法吧？＂
　　＂恩，他是位很有能力的法师，你就不用太啰嗦了，不要担心我，一定要和神乐尽快回到家里，谁与你说话都不要答，这是最要紧的，一定要记得＂
　　＂哎呀，我也不是第一次和你一起去战斗了＂
　　二人又安静下来，只听得到牛车行进的声音。明明是上山的路，却感觉不到爬坡，湿气重了很多，应该是快要到了。
　　牛车忽然停了下来，晴明撩起车帘，却见到昨晚端茶的那个女子正与原则法师讲着话。博雅就知道了，这女子一路上都努力赶着车。
　　＂晴明大人，法师说不远处就是神乐大人被囚之地，博雅大人不宜靠近，我会按照您的嘱托在这里陪着博雅大人的＂
　　＂辛苦你了＂晴明放下车帘。又对博雅说：
　　＂你与萤草在这里等待神乐，神乐出现时就按我说的去做＂
　　博雅郑重地点头，深深地看着晴明。
　　晴明这就与原则法师一并走远了，直到一汪清泉前停了下来。
　　泉眼汩汩地涌出泉水，顺着地势，流向旁边的池中。
　　这时太阳已经升得高了，正值一个晴朗的早晨，树木上挂着还未蒸发掉的露珠，各种春花夏草混着的香气远胜那宫中御香，让人迷醉。几只小巧的鸟儿飞了起来，日光照在它们的翅膀上，仿佛在金泉中投下的光柱。
　　这个水池中铺满了长长的头发，乌黑的头发像水上铺满了黑亮的荷叶一般在池水上浮动着。一扇扇，一缕缕。却都无比顺应了纹路，没有左右交叉。
　　池中，立着一位少年，背影看起来比女子宽阔，却又不如男子般壮硕，所以猜是一位少年。他立得稳稳的，日光照在他的头顶，有一盏泛白的光晕。黑发就从光晕周围倾泻而下，与池中荡漾着的一扇扇、一缕缕接合起来，让看的人不自觉地怔住了。
　　＂是原则法师来了吗？＂少年的语气犹如刚刚的鸟儿一般轻快，声音好听的像是在朗诵和歌。
　　＂正是，你别来无恙＂
　　随着原则法师的话语，少年转过身来。晴明有些感慨了。
　　少年的脸是那样的晶莹，在湿润黑发的衬托下格外醒目。他的眉毛修剪的像二月的柳叶，鼻子挺直而小巧，嘴巴弯弯的抿着，像孩童般赌气的嘟起。这个时候，狭长的眼睛一动也不动，在专注的看着晴明。甚至忘记自己的白色绸衫已被泉水打湿，弯曲的贴在身上，露出雪白的胸膛，单薄却又妩媚。
　　晴明也在看着他。这么美的＂人＂他也要感慨一番了，他不似女子般俏丽的明媚，也不似男子般俊美挺拔，可就是让人觉得，这就是＂美＂的真正含义啊。不管他是怎样的＂人＂，能化作这般美丽的风景，也是因为有一些了不起的能力吧！
　　＂你是谁？＂少年问话间也没有改变过眼神，毫无遮掩的看着睛明。语气却并未露出胆怯之意。
　　＂你要放过神乐了。＂晴明淡淡的说。声音却有着不可违背的蛊惑力量。
　　＂我并没有得到什么，你要看看她吗？＂少年有些不情愿的说道。他起身走向晴明，一身薄衣紧紧贴在身上，少年的姣好身形一览无余。他似将长发从池中拖出，又铺满了草地。可他却自顾自的走着，黑发似覆盖在白衣上的绵缎，再添上柔美的日光，不可方物。
　　少年走近了，并未对晴明注视，却对原则说：＂看来今日是个了断的吉日＂语气仍然轻快。
　　少年仍然自顾自的在前面走着，前面的庭院远一点望去，真是一幅可与少年媲美的画。爬满栅栏的绿叶，大的小的，错综复杂。庭院内最高大的树并不是樱花，只看得到蓝色的花开成一扇一团。低些的花草也是五颜六色，花了人眼。这与晴明的庭院相比，便联想到麻雀与孔雀的差距啊！
　　少年走进庭院便消失在视野之外。晴明抬头望见开满蓝色花瓣的树枝，哦，原来这花瓣的形状好似鱼鳍，浅浅深深的叠在一起。甚是新奇。庭院里的草也是仔细修剪过的，轻风拂过，草尖微倾成浪，真是与少年的头发比肩齐眉的美丽风景。
　　原则一直沉默不语，有些焦虑的情绪，晴明好似没有看在眼里，仿佛只对这风景有兴趣。
　　少年又出现时已将长发卷起，身着白色绸衣，腰带是装饰一般，松垮地束在那里。他的唇上点了胭脂，赤着脚。看的人，没了心扉。
　　＂神乐还在休息，我们昨夜畅谈了一夜＂
　　＂哦，都聊的什么＂晴明饶有兴趣的弯起嘴角问到。这个时候还要问他这些，也是很没有道理的。
　　＂我们在想，人有别于鬼，其实是鬼有别于人呢＂
　　＂恩，有些道理的＂
　　＂我是忠见每日苦思冥想的欲望，又是原则不忍亵渎的对象，反而我，并未因此而生出许多欲念，我只对影响到我成为世界最美的一切生出吞噬的兴致，偏偏这样的缘由并无几个，我这样解释给神乐听，她说人鬼有别于人的欲求太多，而鬼的欲求通常只有一个＂少年似吟诵和歌般的旋律讲述了一番道理，染了胭脂的唇因此愈发的动人起来。
　　原则的脸上就没有这般美好了，被讲出自己最深的欲念真的犹如短短时间内被迫除去了浑身的衣裳。尤其是在晴明面前，即便聪明如他，也不想说破什么，猜到是一回事，被确凿的戳穿又是另一回事了。
　　＂你与神乐还真是天作之合呢＂晴明说了句无关前言的话。眼神并未离开少年。
　　＂你准备好了吗？＂原则法师突然声音犀利的问少年。一定是因为少年刚刚说了他的不齿行径，心生狂燥。
　　＂当然，我消失后，世界一定会记得我便是最美的全部内容，不会再有谁在我之上。＂少年笃定的语气，眼神却有些哀伤的望着晴明。
　　原则法师信步走进屋内，大概是仪式一类的需要准备吧。庭院中剩下了望着晴明的有些哀伤的少年和平静的望着少年的晴明。
　　＂我见到你时，有些后悔答应了原则让我消亡的计划＂少年脱口而出的低沉语调。
　　＂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晴明的语气好似安抚一下这个绝美的少年。
　　＂我现在承认，除了我之外，你是这世界上第二美的人。我为了你的美，心生嫉妒和留恋之意＂少年认真的告诉晴明。
　　＂哦，我不回应你便是。世间所有的情绪都酝酿于对方给予你的回应，只要我不做回应，你就一心承认自己最美就好＂
　　＂我只是不情愿永远存在于他人的欲念之中，我希望我是个纯粹的…我更加不在乎别人如何讲我是什么，但是，因他人的欲念而存在着，这对于如此美好的我来说，总是没有办法不觉得，世界上一定存在着可与我一较高下的人呢，而且，一旦对我具有欲念的人撤下了他的欲望，我便要衰亡，我宁愿自己像今天这样消失＂少年一直讲完这段话，无论多么深情意重的阐述，少年的眼中是流不出泪的。
　　然而，在他身后默默走来的神乐，禁不住泣出了声。
　　＂晴明大人，你可以化解这其中的纠缠吗？你是如今天下所有人都敬佩的阴阳师晴明大人啊＂神乐那与花蕊般一样灿烂的脸不停地流着泪。这个京都最美的女人流着泪的神情，像是下雨的时候挂在树上的最后一朵樱花。
　　＂神乐，是因为他没有利用你而感动了吗？是不是觉得他很美，是个纯粹的人啊？可是你要知道，你本就不该被他利用的啊，这样一来就能想得明白吧＂晴明兄长般的劝说着，可以看到晴明这般神色的人大概没有几个，少年此刻，眼里的哀伤更深了。
　　＂我的头发可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他想拿就拿去好了，但是他没有，他想纯粹的存在着，或者，作为一个他而存在着，不是忠见大人的爱慕，也不是原则法师的情欲，他就是一个美好的人啊！就像我神乐，无数的人说我是海的女儿，抑或是从海神手中逃脱的怪物，但是在你和博雅大人的世界里，我就是神乐啊，你们就是我最终的认可，我是无比的幸福着，可是他恰似这世间最孤独的人了，我的心情，现在晴明大人都懂了吗？＂
　　神乐激昂的语气让晴明怔住了。从未想过天真烂漫的她却如此深刻的同情着刚刚认识一夜的朋友。
　　＂神乐，你不必哭泣，能在离开之前见到晴明这样美丽的人，我也许会圆满了＂
　　晴明独自站立在树下，再无言语。他又露出了那副神情，就是思量着什么的沉默的神情，这次又多了些沉重。
　　原则法师已经准备好，只待晴明的助力。晴明却没有动。满树的蓝色花朵投映萤蓝色的阴影，映衬着晴明的白色狩衣，晴明眉清目秀，嘴唇嫣红，身姿挺拔笔直，黑色发丝任微风拂乱，这些，在少年的眼里，恐怕是存在的唯一执念了。
　　神乐已停止哭泣，身体呆滞的坐在花草之上，即便是这样，她仍称得上京都最美的人。
　　晴明转身走来，径直走近少年，低声说道：
　　＂你就这样存在于天地间吧，我会帮你找到妥贴的办法＂
　　神乐一瞬间回过头来，张大双眼看着晴明，嘴角立即泛着笑意，她知道，晴明不是一个善于试探的人，神乐开心雀跃。
　　＂神乐，你留下一绺头发，就立刻离开吧，一直向前走，千万不能回来。去找博雅和萤草，在家中等我。＂
　　神乐立刻照着晴明说法去做，也就真的不回头的离开了。只是迈出第一步时，看向少年的眼神是那样的哀艳，既有恋恋不舍，也有痛。
　　少年却并未因此开心半分。反而讪讪的问：
　　＂我要接受你们的欲念了吗？＂
　　＂如果是与你一致的欲念，怕是你将得到百般追求的美中之美呢＂晴明竟微笑起来。清风朗月般的晴明啊！
　　少年确实配得上世间最美的称号吧，神乐刚刚荡气回肠的离开，又让晴明这般高深的阴阳师改变自己的计划。如若不是最美的事物，怎会有如此大的吸引力？
　　睛明也剪了一绺头发。与神乐的摆放在两侧，案前放着一幅图，图中少年细眉如烟，长发及腰。模样引人入胜。这便是这少年的起源了。晴明端详了片刻，面露欣慰之色。
　　＂你为何不吃掉那些被你剪来头发的人？世间所有鬼怪，皆可因血肉之躯而技艺超群，也就可以达到更高的欲望了＂晴明是想听听少年如何说吧。
　　＂我欲成为世界上最美的事物，怎能与血腥为伍？＂
　　少年那原本哀伤的眼睛闪烁起来，这般信任自己完美的‘人’说起自己的特别之处，也还是心生兴趣的。
　　“忠见每日每夜对我吟诵和歌，妄自兴叹，这些和歌生就了我的美。美的事物之所以动人，便是因为它是人们藏匿在心中柔软之处的欲望，并不是何时何地都愿意拿出来与世人分享。一旦绽放开来，必定会有他人共同觉得‘这就是美啊’这样的感慨。原则并不满足于忠见的嘱托，他将我剥离成人形，将欲念强加于我身上，每日每夜，他的欲念就是对我下的咒，我逐渐神形完备，甚至可以于阳光下肆意行走。但我是他心底的欲望，也只会逐渐成为他认为的美，待他的欲望变化或者不愿隐藏的时候，将会是我消亡或变异的时候。我深知如此，所以，当他将神乐带来，以为我会迫不及待的享受这位京都第一美人的一切，我知道，我距离他对我的消亡为时不远了。那么，我为何还要连累于他，他们？我愿在这最美的时间消失于世间，也消亡了他人的欲望。这样，我相信，我的存在，只有美这一个意义。”少年的声音像泉水旁诵出的和歌一样，婉转动听的告诉着晴明，这世间的美，有着多么深刻的存在。
　　“看来，我要挑战一下，你在没有任何欲念的支持之下，美，要如何生，如何长，如何绽放了呢”晴明微笑着望着少年，可以看得到他眼中萌动的光和影，那包含着少年单纯的美。
　　这期间，原则一直并未作声，他的心中自有一些盘算吧。斩除自己的欲望，本就是件痛苦的事，不得不做的时候，也是伤心的。
　　“你将他放置于山野深处，我可以借用的意念，也只有我和神乐两个人的而已。能否将你的欲望斩除彻底，说实话，我也没有十分的把握啊！”晴明对原则法师说道。
　　“那就拜托你了”原则法师背对着晴明。
　　晴明，少年，原则，三人围案而坐。
　　晴明宁静舒缓，少年云淡风轻，原则恐惧疲惫。
　　晴明举手作势，示意原则开始。
　　原则的眼睛闭合，眼皮不停颤动，继而浑身颤抖，他再睁开眼时，眼球已成血红色，没有了黑白的界线。如同眼中燃起一团火，这样看原则的脸，和夜半时生吞人畜的鬼，也是没什么区别的了。这是处在欲望中的人的样子，欲求不满，便要想尽办法索求。
　　只见晴明和神乐的两绺头发顷刻之间在案上燃烧起来，晴明闭上眼睛，张开双臂，恰好将烟雾之处分部笼罩于少年身前，烟雾开始一缕缕的飘进少年的身体之中。
　　原则的眼睛已渐渐恢复黑白两色，他却举手从怀中掏出一杆烟枪，对着晴明头部一击。晴明睁开眼睛，偏过头去，也从怀中掏出折扇，一手将烟雾朝少年身上拢去，一手将手心中的符咒朝原则抛去。原则开始咆哮般发出怒吼，庭院也在摇动，山林仿似沙沙作响，响声绵延不绝。
　　少年仿佛已经不知世间之事，随着烟雾不停的钻入他的形体，他就开始变化了。从头部开始，黑发一寸寸地化为灰烬，眉毛也连同一起，不复存在。美丽的面皮也如燃烧过无数次的炉膛壁内一样，黑灰色而坚硬，继而绸衣也成为片片灰烬。
　　最后，原则流出了泪，安静地坐在那里。盯住那幅画一动也不动。他想起初见这幅图时的欣喜，如此灵动的美男子跃然入眼，看得他如痴如醉。他着了魔，每夜对着这幅图自渎，想尽办法让他幻化成形。每每为他带来绝色之人的头发，便为他作法，添为他明媚的样貌。与他共坐庭院赏花，听着他朗诵的情意绵绵的和歌。就是这样欲罢不能呀，不能忍受他就消失于眼前，变为这丑陋的灰土。这样的痛苦滋味，今生也没有尝过。原则不停的流泪，这是求而不得的寂寞啊！
　　晴明回头望着庭院，五颜六色的花草已全部凋零，宛如初秋落败的景象，布满蓝色花朵的树已枯死，树干灰褐，枝上空无一物。栅栏上满满的藤早已消失，只剩下刚刚生出的绿色的芽，是植物春天应有的样子。
　　晴明沉默着，不知过了多久，他对原则说：“还好，正是春天呢”。
　　原则站起来跌跌撞撞的离开了，不知去哪了。
　　晴明缓慢地摊开那幅图，图上少年仿佛没有了当初的绚烂，但依旧美的让人畅然。
　　晴明将画卷起，握于手中，走出庭院，来到了泉水边。
　　太阳已经快要落山，日暮时分 ，空气微凉了。泉水的声音依旧不绝于耳，和着树叶被微风掠过的瑟瑟声，让人深感寂寞。
　　这幅图就放置在泉池旁的石面上，晴明坐了下来。他支起右腿，手肘也平放在膝上，夕阳伴着红云，将人们积攒的欲念带走了吧。
　　明明是清晨还在此绽放着的美艳少年，他的动听的话语还在耳畔萦绕，他已不在了。也不知，他何时会再来。
　　“现在，你便是这世间最美了”晴明在心里说着。
　　晴明没有回头的离开了，那幅图，留在了泉边平坦的石面上。伴着黑下来的夜色，孤寂着。
　　一辆牛车早已在山路旁等候，四周空无一人。晴明坐上车去，牛自顾自的开始赶路。伴随着牛车桅杆的吱吱呀呀，他感到呼吸的夜露中生出几分晦涩。于是，他闭上眼，再无动作。
　　再回到家中庭院，初夏的感觉仿佛一天之中变得更加澎湃起来，各种花草的香气钻入鼻孔，无风的天气，大大的樱花树上也兀自落下盛放过的花瓣。
　　博雅一个人坐在廊柱前，喝着酒。他听闻晴明的脚步声，站起身走过来。
　　“还算顺利吧？有没有受伤啊？看起来还像是完好无损的样子啊”博雅接连说了几句，晴明只答：“还好，算是没有受伤吧”。
　　“这样说来，还是有些困难的吧，我们刚刚离开山脚下，只见山坡上的草都抖动起来，神乐一直嚷着要下车啊，我真是担心你啊！你这样面面俱到的人，不知道会不会为自己想得周全一些啊”
　　“神乐睡着呢吧？就快醒来了”晴明仍然淡淡的回答着。从走廊尽头快步走来的女子，正是茧草。
　　“辛苦了！神乐应该是没有遇到特别之事吧？这几天就拜托你陪她了”
　　“都在您的掌握之中，并无大碍，我会尽力请她恢复心情的，您可放心”
　　晴明点点头，茧草又消失了。
　　“晴明啊，你这是怎么了啊？以往每次办完事回来，都是打了胜仗般欢心的吧，今天怎么闷闷不乐的”博雅凑近晴明身前，关切的看着他的脸，大概是想找出晴明哪里受了伤却不肯说。
　　“博雅啊，你有没有欲求不满的时候呢？”晴明说着，坐在了廊柱前，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唇色恢复了些许光泽。
　　“当然有啊，很多呢”
　　“后来都得到了吗？”
　　“人啊，只要活着，就是要面临得不到的时候啊，那我们又能怎么样呢？”
　　“得到的如果变成不喜欢的了，你要怎么做呢？”
　　“追逐的时候肯定是想着一定要得到啊，不管它是不是真的美、真的好。有些东西确实得到了才发现它不是想像的样子，有些是得到了不久就心生厌烦。人的想法真是瞬息万变呢。我呢，想让自己尽量做到理解。自己千辛万苦追逐到的，如果失去了本来的兴趣，那也要保持着当初热爱它们的心情，为它们找到最终的归宿吧”
　　“博雅啊，你是个体贴的人啊”
　　“你应该是比我体贴入微的人，只是，你需要体贴的事太多了”博雅也喝一口酒，端着酒杯，看向庭院里的落花。
　　“看这落下的花吧，我有多爱它盛放时的嚣张，就有多叹它败落时的孱弱啊，它们躺在地上的样子，不是如同刚刚开放吗？我想体贴它们，也只能用这样的心情去感怀了，这种时候，我也寂寞得无法承受啊”晴明将杯中的酒饮尽。叹息声博雅听得真切了。
　　“这是我没有见过的晴明啊，我好像有了追逐的欲望呢”博雅呵呵的笑了起来。确实如晴明所说，这是个体贴的男人啊。
　　“突然间不想去阴阳寮了呢，也更加不想见原则这样的人了。还有，他把我叫入宫去，就是满足了这种人的计策，这样的头脑，我以后再领任务也要小心了呢”晴明像个孩子般抱怨着。
　　“又把皇上叫做‘他’了，你呀，让我担心啊”
　　晴明又喝了两杯，回房间睡了。他真就好长时间都不去阴阳寮。倒是原则法师，还因为排除异事被皇上奖赏了一次。皇上犒赏的时候，晴明也在。看着原则并无变化的脸，忽然想起那日山中他流泪的样子。还有那个想要为了美而生的少年。
　　原则甚至没有问过那幅画被放在了哪里。多么可笑的人的欲望啊！来的时候如同洪水猛兽，去的时候像风一样快！晴明隐隐的想起，那幅画是被他留在了泉池边的石面上了吧。
　　初秋时节，夏草成片的枯萎。一些可以开到很迟的花星星点点的开在庭院里。空气也变凉了，一杯茶转瞬就变成了冰的。
　　晴明独自一人坐在廊柱前，喝着茶。茶盘里放着前日萤草送来的神乐做的蜜饯，红的绿的，很像神乐最近的心情呢。自从上次山中回来，博雅就把神乐接到了他的家中。也好，免得神乐总是要问晴明，“他到底被你们带到哪里去了”，只是想想就够让晴明头疼的话呢。神乐住了过去，博雅来的次数也有所减少。晴明依然过着从前一般的日子，好似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是他去阴阳寮的次数还是那么的少。
　　太阳有些清冷，晴明端着一杯茶，很入神的想着什么，茶肯定是凉了，他还是喝下了。他随手拿起了一块蜜饯，红色的果子，放在他鲜红的唇间，咬了一口。蜜饯的味道很是特殊，不知道是用什么果子制成的。不知不觉，晴明把整块吃完了。突然想去问问神乐，蜜饯是什么果子做成的。站起身来，就向门外走去。
　　还未踏入院门，就听得神乐和萤草在庭院中说笑的声音。
　　“好想把他接到这里来一同居住啊，这样每天都能一起玩耍，还能听他朗诵的和歌”
　　“神乐，这也只能想想吧，他真的要住下肯定要不习惯的”
　　“可是总是走很远的路去见他，真的很累啊，而且，山中又冷又可怕的”
　　“你不是每次都满心欢喜的跑去嘛，这又向我抱怨什么”萤草调笑着神乐。不时的呵呵笑着。
　　晴明听完，真是不知道她们在说哪个‘他’。
　　跨入院门，只见神乐和萤草在一个搭好的石台上，清洗果子。都是黄色的果子，有些洗好放在一旁，一些没洗的还在盆中。
　　看到晴明来了，神乐手也不擦的跑过来，拉住晴明的袖子，原本就娇艳欲滴的小脸，此刻更加的明媚动人。
　　“晴明大人，你来了”萤草唅首行礼。
　　“是啊，不来就不知道你们如此热闹。我回去真不知怎样面对独自一人的冷清了呢”
　　“说得好像你真的害怕一样，真是与你同住，也经常好几日见不到你身影呢”神乐嘟起嘴说道。小女儿的表情真是愈发浓厚了。
　　“过来问问你，送我的红色蜜饯是什么果子做的呢”
　　“呃…是山中一种不知名的果子，我也叫不出名字来呢”神乐的脸泛红起来，刚才的雀跃有所收敛，但是挡不住让人发现他的欢喜心情。
　　“还有你叫不出名字的果子呢？改日带我前去观赏一下吧，蜜饯很好吃呢”晴明故意逗她。明明刚才听到有山中往来之人的存在，还要神乐带他前去，这是个调皮的晴明啊！
　　“呃…你真的想去吗…也好，我本来也打算带你去一次的，总是瞒着你，我也不甘心呢”神乐眼神坚定的说。
　　“现在就去吧，今日实在无聊的”晴明说完，神乐嘴张大，觉得不理解晴明怎么就突然跑来，突然又要去山中看她摘果子。
　　“恩，去吧，我也很期待你在山中的表情呢”
　　就这样，萤草在牛车前方走着，神乐和晴明坐在牛车里，顷刻之间，牛车驶入了比壑山中。
　　“唉呀，萤草每次与我同来的时候，都不施法呢，如果像今日走的这般快，我要每天都来”神乐嘟囔着。
　　“唉，有个自私的朋友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啊”晴明打趣到。神乐瞥了他一眼，转过去不再理他。
　　牛车停了，晴明扶神乐下车。神乐在前面走着，踌躇不前的感觉。
　　“晴明大人，前面就是了”
　　“哦，红色的果子吗？”
　　萤草没有再作声，神乐也没有。晴明忽然翘起嘴角微笑着。今日的晴明真是无聊啊！
　　从远处看，这是一片果树林。每棵树上结满了果实，红的、绿的、紫的、黄的。这代表了秋天的意义吗？这么多的果子挂在树上，都没有山里的禽兽前来摘走，也是很奇怪呢。但是这样望过去，真是美不胜收啊。
　　能看到一位白衣少年坐在树下，他背靠着果树，左腿伸展着，右腿支起。手肘轻挨在腿上，宽大的袖口散落在裙裤两侧。露出光洁如玉的手指。长发披散着，乌黑的，被山风一吹，似海藻般浮动。
　　晴明有些恍惚了，这样的头发，似曾相识。继续前进的脚步，竟然会感觉到心中悸动。
　　少年也回过头来望向晴明。依然是那么直接的眼神。狭长的眼睛盯着晴明，那紧闭着的如花苞般粉红的嘴唇微微颤动着。半晌，他站了起来。海藻般的长发依然飘动着，半掩的领口露出他雪白的脖颈，挺直而略显纤细的腰身。是他，那个世间最美的人，他回来了。
　　晴明站在那里，难掩心中兴奋之情，当初准予他留存天地间，但是也预测不到究竟多少时日他才能造化成如此形态。甚至能不能存在下去，晴明都没有把握。而此刻，他就站在他不远的十步之处，看着他，仿佛他对他说那句“我存在，只有美这一个意义”还是前几日的事。与他重逢，竟让晴明有了久违的激动心情。上一次拥有这样的心情，是什么时候来的？
　　“谢谢你为我所做的，我甚至觉得你胜于我，成为了世间最美的人呢”少年微笑着对晴明说。深秋的山林中，仿佛又盛开了一季樱花。
　　又一日，晴明独自前往山中。
　　他身着白色狩衣，修长的指尖落在腿上，头发高高束起。面带笑意。
　　离树林不远的的地方，立着一位白衣少年，乌黑的长发用一块绢帕随意的束在身后，身着宽松的衣衫，一根丝带就当作腰带束在腰间。回过头来，眉眼如画。
　　“站在这里，是为了等我吗”晴明微笑着。
　　“恩，上一次你与神乐一同离开，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你何时会再来看我。这种猜测着，想问神乐，又舍不得问的心情，真是美妙呵”少年的嘴唇因为笑着而显得如此鲜艳。
　　“那可以作一首和歌呢”
　　“就在刚才，我还在想，如果你此刻前来，我一定要为你读这首和歌，就是天智天皇的一首”
　　“哦，那就读出来吧”晴明望着少年的眼神，温暖闪烁。
　　“秋日田野间，庵屋初搭就。覆盖草席疏，冷露湿衫袖。”少年的声音像田间溪水潺潺流过。读罢，他与晴明一同走进庵屋。
　　这座庵屋立于山野，屋内简陋，那幅图挂在中央，是如此的突兀。
　　“听起来很可怜啊”晴明低声说。
　　“和歌吗？”
　　“读着和歌的你呀”晴明走近一些，低头看他。
　　“这段日子里，风声鬼声听得真切，但是你与神乐的眷顾是我再次出现的根本啊”少年抬起头，深情的看着晴明。
　　还是那种直白的眼神，可是却觉得已经这样相望过数日。
　　晴明的心中涌现着一些新鲜的感觉，并不似完全甜蜜的，但让他酥麻的觉得自己的人生因为感知了这些才变得圆满了。
　　“想与我一起离开这里吗？”晴明热切的语气让人很难拒绝吧。
　　“多么想每天都生活在你的保护之中啊！可是你是这世间太重要的人，我若与你一起，会让你有很多麻烦的。你能想到来看我，这已经足够了”
　　“已经开始担心，我不在的时候你如果遇到困难，我将会有怎样的心情了”晴明走近少年身边，本就因为屋内狭小而离得不远的二人，此刻衣袖已贴紧。
　　“原来，我一直寻找的可以变得更美的方法，就是得到别人真挚的喜爱啊”少年笑着，嘴角弯起，眼睛亦是。
　　他修长的手轻轻的放在晴明的心房上，“如果我也有心跳，初见你时，一定像此时你的心跳一般，急促悠扬”。
　　晴明的表情没有变化，但这应该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应对这样的自己吧。
　　不知不觉间，京都下起了第一场雪。
　　细小的雪花落下，并不急着覆盖住所有的角落，仔细听，可能还有和着风舞动的簌簌声。
　　晴明坐在地板上，围着火炉，面前放着酒壶、酒杯，还有一碟咸鱼干。对面坐着博雅。
　　“晴明，又一年要过去了啊，日子总是这么的快啊”
　　“恩，不用担心，神乐陪伴着你的快乐日子总是过不完的啊”晴明喝着酒，似笑非笑的说。
　　“唉呀，神乐没有住过去的时候还好，每次见面与我亲得紧，搬到一起住下，总是见不到人呀，就算回了家，也是和萤草嘻嘻哈哈的说话，我都插不上嘴呢，可是我又舍不得离开片刻，就算看着她们的笑脸也好啊”博雅说着说着，笑了起来。像是笑着自己，也像是笑这些快乐的日子。
　　“是呀，看着她们的笑脸也好啊。尤其是今天这样的天气，一个人总是觉得冷清呢”
　　“晴明，这可不像是你说出的话呢。就算是以前，也是我来见你的时候比较多吧。你是个习惯独自在家安静的人呢。”
　　“博雅啊，你不要这样形容我嘛，从前你每次来找我，我也没有不情愿的时候啊。记得你对我说过，我从来都不是单枪匹马的在战斗啊，我也说过，不是还有你嘛，博雅,你应该记得我说过这样的话吧”
　　博雅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好了，拿起酒杯喝起酒来。
　　门没有拉下帘子，看得见庭院里的景象。雪这会儿好像飘得快了，起了微风，草叶上都沾满了雪，有的高些，有的低些。风一吹，颤动的摇摇欲坠。有些雪花还被风吹到走廊的边沿，融化成小小水珠。
　　晴明看着博雅望着门外的脸，突然嘻嘻笑了起来。
　　“博雅，是因为记不得自己说过的话，觉得难为情了吗”晴明挑眉看他。
　　“明明是考虑到你一个人在家寂寞了太久，才想过来陪你的嘛。既然都知道彼此之间的想法，为什么还要故意让人说不出话呀？晴明，这样的人，会越来越孤独的啊”博雅也故意顺着晴明的话来说。
　　“哈，谢谢你啊博雅，知道你是个体贴的人，才敢开这样的玩笑啊，可是我说的话，好像也都是真的啊”
　　博雅继续喝酒，好像还叹气。最近是怎么了，神乐疯癲的可以，连晴明也这般的奇怪起来。
　　“晴明，你知道神乐整日一起玩耍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或者说，有别于人的…什么啊”
　　“哦，这么久了，神乐都没有仔细对你讲过吗？唉呀，怎么能这么对待你呢？”晴明怜惜般说着，语气却掩不住笑意。
　　“是呀，体贴的人就应该被这样对待吗？”
　　“博雅，那是个不同寻常的‘人’呀”
　　“哦，你见过了？”
　　“恩”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呀？说来听听嘛”
　　“如果像今天这样的天气，院子里却还盛开着满树的樱花，花朵和树枝间落满飘雪，你觉得这种景色怎么样啊？他，大概就是看起来会让你有这种感受的‘人’吧”晴明专注的望着门外的走廊上融化的一滩滩水印，很出神。
　　“就是让你觉得明明不相干的气质却凑在了一起，却让人没有办法不去关注的样子，是这样的吧？”
　　“恩，大概，就是吧”
　　晴明低头喝酒。若有所思的样子。
　　门廊之外，立着一位少年。他背着一幅画，身着白色单衣，腰间束着一条玉色丝带，风和雪花一同吹着，单衣的裙边轻轻摇曳，显露出他纤薄的身材。雪花飘落在他柳叶般的眉毛上，又落在睫毛上，黑白分明，更显得眼波荡漾，他的嘴唇微微嘟起，像是在雪花飞舞中盛开了一朵樱花。
　　他的头发顺滑的沿着身体的曲线垂下，拂于胸前，雪落在头发上，星星点点，和周围的景色混合着，看的人恍惚了。
　　再看博雅的脸，一直张大眼睛，嘴巴也无法闭合般定格在那儿。完全顾不上是否失礼。
　　“晴明啊，你说的就是门外的景象吧？”
　　晴明抬起头看到了风雪中的他，美得胜于世间所有的画。
　　“这是闻名已久的博雅大人吧？”少年唅首行礼，博雅却没有缓过神来。
　　晴明站了起来，抬手拂去少年身上的雪。又将他身后的画取下，放在离火炉较远的地方。
　　“啊…正是博雅…”博雅才回过神来，收回目光，也显得有些窘迫似的看着晴明。
　　“怎么肯来了啊”晴明微笑着看着少年。
　　“天气越来越糟糕啊，让你往来于山路上，实在是不应该啊，所以就想过来打扰你一段时间”少年说话间，笑了起来，嘴唇更显嫣红，狭长的眼睛因为雪花的融化而梨花带雨般美丽。锦缎般的长发上，雪花也相继融化，形成一闪一闪的光点。
　　“不知道学会为他人着想，会不会让美丽减分啊”晴明的眼神…竟然，有几分含情脉脉。博雅对这样的晴明也是有点陌生的，但是隐约觉得，以后可能要经常面对这样的晴明了。
　　“那自然会增添了其他美感的吧！学会留住别人真挚的喜爱，也必定会生出别样的美啊！”少年说话间用手中的绢帕将长发束起，袖口从手腕处滑落，露出晶莹的肌肤和半截手臂。
　　博雅低声道：“这孩子是不怕冷的吧…”
　　“呵，你不是一直想要看看神乐整日同什么样的人玩耍吗？”晴明饶有兴致的看着博雅。
　　“哦，真是幸运呢。我先回去了啊，我会再来的，毕竟能在雪中赏樱花，不是人世间常有的事啊”博雅站起身来。
　　“对了，请您告诉神乐，以后如果想见我，就请她来晴明大人府上。”少年礼貌的表情也是很美啊。
　　“我会的，我也会陪她来的，不然，真不知道你们三个人怎么玩耍呢，总有一个人是要孤单的吧”博雅笑着离开了。穿着斗篷的高大身影消失在飞舞的雪花之中。
　　晴明将门帘放下，屋内只有炉火燃烧着的“嘶嘶”声。
　　“让你从山中跑到我这里来，有些抱歉啊”晴明温柔的说。
　　“只怕会让你凭添很多麻烦呢”少年有些羞涩的低下头，看着炉中火苗低语。
　　“那恐怕也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麻烦啊，呵，大家一定会想，如此美丽的人陪伴着，麻烦什么的就先不管它了吧，遇到了再说吧”晴明看着少年的侧脸，炉火的映衬下微微泛红，那弧度是那样的好看。
　　“以前还不知道，原来鼎鼎大名的晴明大人，说起动听的话来，还是如此在行呢”少年转过头来，黑色的瞳孔中，有火苗的影光闪动，晴明觉得，以前不知道向往什么样的生活，此刻好似找到了。
　　晴明把那幅画拿到一间房内挂好，端详着画中少年，虽说也是绝代佳人的模样，但总觉得会和眼前的他有些出入。少了什么，一时也是说不清楚的。
　　也回想起了当日少年一寸寸化为灰烬的时刻，当时也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婉惜之情究竟有多深吧。只记得当日落寞的从泉边独自离开时的痛苦心情，今生也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给我讲讲我把你留在泉边之后发生的事吧”
　　“那些事还提来做什么呢？苦也好，乐也罢，最终都成为了过去，不是吗”
　　“一定受了很多苦吧，如果改变最初单纯的想法，也是可以利用起很多觊觎之心的，可是偏偏不想那样做是吧”晴明怜惜的看着少年，双手拂过少年的肩膀，缓缓的将他拥入怀中。
　　他的头轻轻的靠在晴明的肩膀上，“不能太贪心的，有了你的眷顾，觊觎之心便显得寒酸了呢”少年美妙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说起动听的话来，最在行的还是你吧”晴明收紧了怀抱。
　　“抱着我，你觉得冰冷吗？可惜我，不能与你互相取暖。不过，被你的温暖怀抱着，是我感受过的最幸福的事了”少年轻声说。
　　晴明低下头来，寻找那宛如初放樱花般动人的嘴唇，吻了上去。
　　“有没有觉得幸福更多了一些呢？”晴明动情地问怀中的人。
　　怀中的人把他靠得更紧了。
　　雪下了两天两夜，终于停了。
　　晴明家的庭院里声音嘈杂的，神乐和博雅一大早就来了。
　　神乐一直拉着少年在院子里寻找哪一棵草上落的雪最多。晴明站在门廊里看着他们，感觉有些头疼啊。他们这种兴致究竟的从何而来的呢？
　　“有没有不欢迎我啊？”博雅认真的样子真的好笑啊。
　　“没有啊，毕竟是教会我对喜爱的事物要从一而终的人呢”晴明轻快的说道：“不过下次如果还是装作这么严肃的样子，就不要来了吧”
　　博雅哈哈的笑了起来。
　　“正好今日他要我去宫中走一趟呢”晴明说。
　　“皇上吗？”
　　“不是啊，是他啊”
　　“晴明啊，你这是让我糊涂啊，明明以前都是称皇上做‘他’的嘛，现在这个‘他’又是谁啊”
　　晴明微笑着，“是该为他取个名字了”
　　“啊…哦，我才明白啊，是这个以后会经常见到的‘他’啊”博雅也望向雪地里穿行的少年，正笑得像这放晴的蓝天。
　　“晴雪犹见花枝笑，冰清玉洁萦怀抱”晴明浅浅吟出一首和歌。
　　“晴雪”，晴明自言自语的喊着，“以后就叫他这个名字可好？”。
　　“是在叫我吗？”门廊前的少年欢喜的问了晴明，待晴明点了头，又被神乐拉着跑开了。
　　“晴雪，我先去了哦”晴明已消失在大门之外。
　　博雅无奈地想，那个最孤单的人，好像是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