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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教苑纷争(完) ...

  •   选定好自己要弹的曲目后,晏离就不再去关注其他人的目光,而是就地盘腿坐好,开始了弹奏前的准备工作。
      琴者,禁也!作为“圣人之器”的琴,在演奏时是有着其独特而严格的规范。像红楼梦中林妹妹就曾就抚琴一事说过“若要抚琴,必择静室高斋,或在层楼的上头,在林石的里面,或是山巅上,或是水涯上。再遇着那天地清和的时候,风清月朗,焚香静坐,心不外想。”
      若是时间地点都合适了,还不能马上弹琴。“须衣冠整齐,或鹤氅,或深衣,要如古人的像表,那才能称圣人之器,然后盥了手,焚上香。”
      达到以上的种种要求后,方可抚琴。当然在现今社会,能将这些手续一个不落地全做齐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若换作是以前的晏离,还会讲究一下,净手换衫焚香来证明自己对琴的尊重。
      但是现在的如果这么做了,估计还未等听到他的琴声,就先被其他人嘲笑他装腔作势了。所谓事急从权,此刻还是不要讲究的好。
      晏离撇去心中种种杂念,保持住脑海中那片清明,深吸气,两手从容抬起,左手悬于离琴面一指高,曲指轻勾,金石之声顿起。右手轻按,幽渺清致的乐声从指尖倾泄而出,把众人带到了另一个世界。
      送元二使安西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离别的萧萧,送别酒宴上意犹未尽的劝酒,短短的两句却饱含了诗人王维送别友人的那种深挚的惜别之情,使这首《阳关三叠》一跃成为了绝大多数离筵别席之上必唱的一首歌曲。
      这首乐曲始于唐代,到宋代原版本的曲谱便已失传了。而晏离现在所弹的则是由明代的《发明琴谱》里头所载的一首根据民间流传的不完全版本推敲改编而成的。
      [清和节当春,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霜夜与霜晨。遄行,遄行,长途越渡关津,惆怅役此身。历苦辛,历苦辛,历历苦辛宜自珍,宜自珍。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依依顾恋不忍离,泪滴沾巾,无复相辅仁。感怀,感怀,思君十二时辰。参商各一垠,谁相因,谁相因,谁可相因。日驰神,日驰神。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芳草遍如茵。旨酒,旨酒,未饮心先已醇。载驰骃,载驰骃,何日言旋辚?能酌几多巡!千巡有尽,寸衷难泯,无尽的伤感。楚天湘水隔远滨,期早托鸿鳞。尺素申,尺素申,尺素频申如相亲,如相亲。噫!从今一别,两地相思入梦频,闻雁来宾。]
      晏离檀口轻启,合着手下的琴声用自己有别于女声的尖细男声的粗哑的特殊嗓音将唱词轻轻唱出,那声音时高时低又时远时近,犹如情人间的私语,又似是午夜里的低泣。
      时间是在春天,一个原本应该是欣欣向荣万物美好的季节,但是却说到了清和节,清和节即清明节,是祭祀先人的节日。由此句开始领导全篇,故节奏有些沉重而缓慢。
      渭城的清晨,刚刚下过了一场春雨,地面微湿,空气清新,旅店青瓦白墙,柳枝似乎刚吐出嫩叶,绿得耀眼,但是隐隐地有一股伤感,因为我的朋友就要走了。
      晏离慢吟清唱地为众人描绘出了一副送别前的景象。紧接着,琴音一转。
      那就再请喝一杯酒吧!话不多说,酒表真情,恐怕出了阳关就再也没有故人陪你喝酒了。前面路途艰辛,虽值初春,但胡塞的风沙与霜气逼人。慢慢地走啊!慢慢地走,这样我还能多看几眼你的背影。路途遥远呵,关津难渡。心里的悲伤拖不住将行的马蹄。
      琴声一下子变得低沉压抑起来,仿佛有万语千言万种情感就要喷薄而出。但最终,情感没有再喷涌下去,而是被压制了下来。琴声由狂喊变成了低吟,带着送别友人的美好祝愿。路途艰辛啊!路途艰辛。你一定要多保重,多保重!
      晏离默默地在心中为自己的家人祝福着,希望他托善财童子捎过去的话能让他们不那么伤心。想到自己与家人的再次重逢遥遥无期,想到自己如今孤孤单单无人相帮的境况,晏离更是怀念美好的过去。
      带着这样的心情,晏离用清脆的泛音弹起了第二段。第二段主要写思念,前面几句的歌词和第一段是同样的,但是弹法不同。左手的按音集中在前几个徽位上,这样的琴声略显得沙哑低沉,表现出第一个送别高潮后情感上的悲伤。
      请再喝一杯酒吧,让酒来浇灭心中的伤悲,让酒来传递心中的不舍。琴声缠绵,一低头,泪水忍不住地掉了下来。琴声时断时续,似乎是人在强忍着心中的悲伤,但又没忍住。是在呜咽,如泣如诉。节奏渐渐恢复正常,仿佛是痛哭之后的平静。
      仿佛在感慨今后可能就见不着彼此了,再也没有朋友相亲相助的情景了。在这送别的时刻,又怎能再压抑住心中的真情?琴声缓慢悠长,似在诉说无尽的思念。
      今后我们就像参星和商星一样,天之涯,地之角,永不相见了。今后谁能陪伴我呢?谁能陪伴我呢?!除了你,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了啊!从今往后,我必定每天神情恍惚,因为我在思念着你啊!
      反复的叠唱将送别友人的感情一而再再而三的累积起来,让听者感觉得到那满腔的离情就随着这反复的叠唱欲出又再压抑压抑又再欲出,即可预见的是,终将会有一个大爆发。
      在表达完真情流露的思念之后,接着便是对友人进行离别后的叮嘱。又是一记清脆的泛音做为起始,再劝友人喝下手中的送别酒,芳草嫩绿,招人心疼。你看这大片大片的芳草,似乎都在挽留你呢!
      这浓浓的酒啊,这载着浓浓深情的酒啊!我还没有喝到嘴里,那味道已经醉到了我的心里。马儿就要带着你走了,就要这样带着你走了!什么时候回来啊?时间紧啊,话却说不出口了。
      这是多么深厚的情谊才让友人依依不舍,不忍离去,还未分别却已开始细数下次重逢的日子。就是喝一千杯酒喝完了也要走的,而我这颗小小的心却难以平复啊!
      琴音又再次变得紧凑起来,先低后高,感情又再一次升华,随着悠长而极具变化,缠绵不尽的唱词,似在用这一句把所有的情感都唱尽。
      在猛烈的爆发过后迎接而来又是平静,慢慢平复下先前一发不可收拾地情感,友人再次嘱咐离人,相距如此之远,要早早地写书信过来啊!
      幻想着以后见到来信的场景。信被一次又一次的打开,因为每一次打开信就仿佛见到了故人。从今一别,今后我们就在梦里相见吧。
      最后泛音那清亮晶莹的音节衬着唱词一个一个地落在了琴弦上。就像泪珠儿,也许最后还是用泪水来作别吧。但这次的泪水不再是喷涌,而是几滴清泪悄然滚落。
      晏离的声调由低到高,当最后一个唱词吐出,琴声久久不息,萦绕不绝。眼睛望向远方,脸上带着些许欣喜,仿佛真的听到了南归的大雁的叫声,在欣喜着是不是故人快要回来了?
      当晏离的最后一个琴音消失殆尽,终于有人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感情了。掩面而泣,口中还可隐隐听到“娘亲”“不要走”“不要丢下儿子”等词,想来又是一个有着悲伤故事的人。
      想到此处,众人不免生出了“心有戚戚焉”“同是天涯沦落人”所感。在场又有哪个是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的呢?若不是身不由己,又有谁是愿意舍下尊严委身在同性身下承欢的?
      都是可怜人一个个,大家又何必可怜人为难可怜人呢?要知道,先生常说,琴为心声,琴者寄情于琴上,心性品味,身脉根骨,喜怒哀乐,在演奏之时,多半是掩藏不住的。
      那么,能弹得出这种让他们心有所感的曲子的人,又怎会是他们所认为的那种溜须拍马趋炎附势的小人呢?
      晏离仰头面向怀惜,一脸的诚恳道:“先生,学生已经演奏完毕了,不知先生认为学生的这首《阳关三叠》弹得可好?”哼!既然你说要指点指点我的琴艺,那么你倒是指点给我看看!
      怀惜看着眼前这个对他充满敌意的弱冠少年笑了,无论是作为名满南陈国的才子李商隐,还是花馆内高高在上从未被人怠慢过的先生怀惜,他都是头一回被人敌视。
      “我想,对于你的琴艺,其它同学的反应就足以说明一切了,”怀惜倒是不介意他的态度,“只是,我听此曲激情中略带着淡淡的愁绪,曲调变化也颇不寻常。三段基本上是一个曲调变化反复三次,同音反复。这中间可有说法?”
      晏离有点吃惊,怀惜分明是初次听到这首曲子,却能将曲子中的音调变化清楚地分辨出来,如此精准的辩音能力,可见怀惜在乐理上的造诣绝非一般。
      “没错,这是‘三叠’,一唱三叹,一叹三叠。”
      怀惜低喃:“‘三叠’?”攸又抬头问道:“那这唱词……?”
      既然已经为他解释了前面一段,也不会吝啬于后一段的解说,晏离索性就通通解释完了:“这是一首送别曲,名叫‘渭城曲’,也可唤作‘阳关曲’或是‘阳关三叠’。”
      怀惜领悟地点点头:“送别曲,果然曲不负其名呀!听完燕离此曲,怀惜只有一句话,那就是‘黯然消魂者,唯别而已矣。’只是……”话音又转,“不是怀惜自吹,自怀惜习乐以来阅曲无数,可此曲我却是前所未闻。不知燕离对此又作何解释?”
      晏离顿时语塞,怀惜抛出来的问题尖锐异常,叫他不知如何回答。如果他说这曲子是家乡的曲子,可是先前他明明说过自己失忆了,既然失忆,又怎么会记得家乡曲?
      同样对此有着疑惑的不只是怀惜,就连一直与他相处柳青也不明白,更别说是尚香等人了。明明刚刚见他拨弦的手法还生疏得像个从未碰过锦琴的生手,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成了个个中高手呢?
      顶着众人疑惑的眼神,晏离只得睁眼说瞎话,说时还不忘睁大眼睛看着怀惜,试图让他相信自己,“学生亦不知,只是当学生的手放在锦琴之上时,脑海中就自然而然地出现了这首曲子。或许在学生未失忆之前,学生曾经弹奏过这首曲子。”
      “哦?如此说来,那燕离对于乐理这块应该是颇为擅长的才是。”怀惜又道,紧接着又再砸下了一个炸弹给众人,“不知晏离可愿意转入我乐坊,作为我乐坊下的一名乐倌?”
      众人一下哗声大作,乐倌呀~虽然收入没有花倌的高,可是好在不用接客,只需要表演即可。若是碰到出手阔绰的客人,那小费也是不少的。而且怀惜先生比起花娘来,可是要好相处得多了。这燕离走的是什么运哪?
      “师傅,不可以。”首先提出反对意见的,就是一直表现得和他很不对盘的尚香。“他有何德何能呀?徒儿不喜欢他!”
      晏离不明白为何这个乐倌和花倌有何不同,居然让众人都大吃一惊。就连身后的柳青也是一脸激动,用力地扯着他的衣袖,暗示他答应下来。
      “先生可否让燕离考虑两日,再作答复?”想了想,晏离还是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决定下课回房之后先找柳青好好了解一下两者之间的不同,再作决定。省得自己跳出了狼坑,又入虎口。
      “自是如此。”怀惜欣然同意,他相信,当燕离了解到乐倌和花倌之间的差别后,燕离一定会同意的。
      毕竟从他的眼神中便可看出,他并不是那种甘于留在这种地方的人,如果有人愿意助他一臂之力跳出泥沼,他一定会同意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教苑纷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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