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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华厘 ...


  •   ——————我找不到 我到不了
      你所谓的将来的美好
      我什么都不要 知不知道
      若你懂我 这一秒————————
      这半月以来,隔壁叶小清家的音响总是准时在清晨六点左右响起,放的都是些伤感情歌,只因为随着高考的结束,叶小清‘失恋了。’
      乔允夏看着手机上录取通知的查询结果,钻进被子,蒙头痛哭。
      她痛哭,不是因为没考上而哭,是因为失约。
      酷暑的七月,太阳和知了如同叶小清家的音响一样从不迟到,一个准时炙烤着大地,一个准时给大自然演奏暴躁且刺耳的交响曲。
      华厘市,这座繁华中带着些许破败的矛盾的大城市,被华厘河蜿蜒着从中心穿过分成了两半。
      河上游的两旁是一排排别墅,由河边依次向外延伸的是林立高楼。
      上游,那是穷人们眼中望尘莫及的‘富人区’。
      河中游两边分部的是密密麻麻的工业区,一个全市最大的菜市场横在富人区和工业区之间,把两边远远隔开,也隔开了所有的污染。
      下游,就是乔允夏所住的地方,是富人们口中的’贫民区‘。
      短短十几年时间,华厘河下游水被工业区排的污水染成了黑色,河道千疮百孔,散发着恶臭,时常飘起死鱼死虾。
      就算中下游已着手整治环境,也再难回到从前。下游的人不敢有怨言,因为得靠着在工业区打工养家糊口。
      乔允夏住的房子是最靠河那一排,租金最便宜。河水的臭和黑,她闻习惯了,也看习惯了。房子是与旁边连成一片的两层的矮小瓦房,瓦片土褐色,墙体被刷成黄色,长年累月下来,墙体斑驳得只看得出还有些淡淡的黄;每家二楼凸出的宽宽长长的阳台上,一应七零八落地放着些破旧花盆,养的花儿差不多都是芦荟·四季红·太阳花···都半死不活地垂在盆边;一根铁线在阳台两边穿进砖孔里的竹竿上拴住,铁线上挂满了晾晒的衣物和被子,站在阳台上看去,衣服被子花花绿绿,遮挡了视线,看不到远方,只留给眼睛无穷无尽的压抑与拥挤。
      连这河四季变幻的模样都被她定格在她的画板上。天冷的时候,看着画板上夏天的河,冷就舒服多了。热的时候,换上画的冬天岸堤上堆满了雪的河,心就静了。
      乔允夏最大的心愿是成为有名的大画家,举办自己的画展,在上游买一栋别墅,让妈妈住在拉开窗帘就能看见清澈华厘河水的房间养病,找全世界最好的医生给哥哥治疗,让哥哥能开口说话。
      不过,她那为了梦想高高挺起的腰板,却被穷给狠狠地压弯了。
      因为穷,她与最好的美术学院失之交臂。交上志愿的前一刻,她瞒着秦子熙,偷偷写上了华厘美院。而不是寰帝美术学院。
      华厘美院在河下游。寰帝美术学院不在上游,它在全国最繁华最经济中心的大都市,离华厘市很远很远很远,具体多远,乔允夏没有算过,因为她上不起。
      以前乔允夏与秦子熙都住在下游,从中学到高中一直同班。画画是他们的唯一爱好与志愿,因为有着共同的爱好,放学总是一起画黑板画,美术课外景写生时,一起挨着画同一处景色;总是一起数星星,一起看最蓝的天,下学时一起捂鼻子跑过最臭那一段河。
      初二那年,秦子熙的爸爸做生意赚了大钱,怕影响他的学习,决定升了高中再转更好的学校,升高中时,他为了能和乔允夏一起读书,死活不肯转,拿他没办法,才让他继续读。但是搬离了下游,住到了上游的别墅区。
      填高考志愿的时候,秦子熙高兴地和她说‘我们做个约定,一起考上寰帝美术学院,大学也要做同班同学。好吗?’
      乔允夏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他。
      她怕摇头之后,他又会固执地留下来,那样会误了他的前程。
      ——————我想看到,我在寻找,那所谓的爱情的美好。我紧紧的依靠,紧紧守劳,不敢漏掉,一丝一毫。——————
      隔壁叶小清鬼哭狼嚎跟着音响大声地唱。
      “臭丫头,要死啊,大清早吵人睡觉,还不收拾滚去上班。”
      叶小清的妈妈嗓门和她一样大,原来嗓门大也会遗传的。
      叶小清和乔允夏从小一起长大,成绩一直不好,学什么都学不进去,还没高考就辍学了,找了工作,现在在一家工厂做接线前台。
      有一次乔允夏和哥哥说,不读书了,也想像叶小清一样找份工作,为家里减轻些负担。哥哥当着她的面,打了他自己两巴掌,哭着激动地跟她比划‘如果你就这样放弃学业和梦想,我宁愿当初没有在垃圾堆里捡回你。以后再有这种想法,不要再叫我哥哥。’
      因为妈妈两年前检查出尿毒症,一直靠透析活着,哥哥不会说话,没有读过书,打工人家都不肯要,只靠着一辆推车,进些小玩意到处去摆地摊维持一家三口的生活和开销。
      生活早早地剥夺了哥哥的快乐和童年,剥夺了他本该同其他孩子一样幸福的时光。却让他艰难困苦地,为了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而努力。
      房间门被轻轻扣响,乔允夏擦干眼泪,把手机藏在被子下面,过去打开门。
      “丫头,下楼吃早餐,今天赖床了。”
      哥哥乔柏宇打着手语,溺爱地看着妹妹。
      “有哥哥的孩子,有权利赖床,嘻嘻。”
      乔允夏也和哥哥比手语。
      很小的时候她就固执地跟着哥哥去残助中心学手语。上了学,放学回家就把学的知识全部耐心地教给哥哥,一直坚持到高中毕业,一天也不落下。哥哥虽然不会说话,耳朵很灵敏,学东西特别快,和正常的学生一样没差。
      她看向哥哥赖皮地笑了,眼眶红红的。
      乔柏宇对待小娃娃一样揉揉她头顶的软发。“对了,考试查询结果出来了吗?怎么样?眼睛怎么这样红,是不是哭了?”
      “没有呢,昨晚画太晚,没睡好。出来了,考上了呢。快给我鼓掌吧。”
      “太好了,我的妹妹就是了不起,是哥哥的骄傲。等开学的时候,哥哥一定要送你到寰帝门口,亲眼看看最好的学院是什么样子。”
      看着哥哥为自己开心的样子,乔允夏心里很难过。谎言,总有被拆穿的时候,而这个谎言,会随着开学的到到来被拆穿,她只希望时间慢点,再慢点。
      心突然像是被铁箍箍住,窒压得喘不过气来,避开哥哥的目光,跑下楼去,说“哥哥我饿了,先吃早餐好不好,待会还要出去画画呢。”
      很多年前,就因为哥哥问她将来想上哪所大学,她开玩笑说上最好的寰帝美术学院,哥哥就把网上下载打印的寰帝美术学院门匾的照片贴在家里,说那是他们共同奋斗的目标。
      乔柏宇从那时开始就为妹妹存上寰帝第一期的学费,无论再苦再难,就算喝稀粥,学费他一分不会动。两年前妈妈查出尿毒症,他又下决心,存一份妈妈换肾的钱。随之压力也更大了。常常在妹妹和妈妈睡着后,推着车去夜市摆地摊,几乎是两天只睡五个小时。
      寰帝的学费,是华厘的几十倍,她怎么可能这样自私,为了上最好的学校,不顾哥哥苦到日渐消瘦的身影,不管被病痛折磨的妈妈。
      她要尽可能的省下学费,早日给妈妈换肾。所以她相信只要自己够努力,在哪读都是一样的。
      吃早餐时,乔允夏不敢与哥哥对视,迅速扒了两口,端了碗粥去妈妈房间喂妈妈。
      “妈妈,昨晚睡的好么?”
      乔允夏进了一楼妈妈住的小房间,把粥放在木板桌上,拿枕头帮妈妈垫高助她半躺起来。
      让妈妈住一楼,是为了洗漱端水和上医院时方便些。
      床上的乔文芳面色蜡黄,整个脸颊瘦到凹陷进去,说话时很费力“好,就是总梦到你们兄妹小时候,我一手牵一个,顺着厘河走呀走呀,那时候河水多清。现在走不动咯,你们兄妹长大了,妈妈唯一的愿望就是你们都能好好的,幸幸福福的,我走得也安心了。”
      乔允夏眼泪无声地大滴大滴擦着碗沿掉下地去“妈,你一定还会站起来的。一定还能像从前一样牵着我们一直走,我们一定会把你治好。”说着再也无法控制,站起来转身抹泪。
      ”夏夏,妈妈这一生最大的骄傲就是遇到你们兄妹两,你们懂事乖巧,从来不惹妈妈难过。现在妈妈反而累赘着你们,让你们受尽了辛苦,不能和别家孩子一样快乐。妈妈是罪人。“乔文芳说着也滴下眼泪,手抖着抬起拉住女儿的手。
      “妈妈,不许您这样说。您含辛茹苦把我们养大,累垮了身体,我们才是罪人。所以您要好起来,让我们好好报答您的养育之恩,还要手牵着手一起游遍世界。”
      乔允夏放了碗,扑在妈妈身上,眼泪沾湿了妈妈的衣服。
      乔柏宇走进来,看着这一幕,转身擦了擦泪,带着笑走过来。
      “妈妈,允夏考上寰帝了,她一定会成为大画家。到时咋们一家去旅游,拍很多照片。再过段时间您就可以手术了,恢复以后,您想牵着我们走多远,就走多远。”
      乔柏宇比完手语,握住妈妈另一只手,轻轻和妹妹靠在一起,如果没有病痛,这画面,是世间最温馨幸福的。
      乔文芳听女儿考上了,心里的大石放下了,生病以来从未笑过,此时脸上绽放了为女儿骄傲的笑。同时在心里下了一个决定,一个兄妹两永远无法接受的决定。
      兄妹两忙前忙后给她擦洗,给她按摩放松肌肉,调好枕头高度给她躺好,然后准备出门。
      看着兄妹两的背影,乔文芳流下欣慰的眼泪。
      阳光透过窗户晃进来,晃得乔文芳的思绪一下就回到了从前。
      她出生在偏僻的山村,二十岁时跟同村小姐妹约着去了城里打工,帮着饭馆洗碗,代姐妹加班到凌晨那天,下班独自走回城边上的出租屋时,在沟边看见了一片薄布裹着的孩子。
      抱起来一看,全身都是青紫的手指印,奇怪的是孩子光哭,不出声。
      她赶紧抱到医院去,医生诊断说这孩子先天声带发育不完整,身上的印子是因哭起来没声被人拍打的导致的。其实孩子不是不会出声,只是发音特别困难,被发现的太迟,嗓子已经哭哑了,以后会是个哑巴。
      看着可怜,她便决定收养,因要照顾孩子,没办法工作,把孩子带回家去,被家人赶了出来,说她还没结婚,捡了个残疾带在身边,以后谁敢娶她,如果不把孩子抱走就不认她这个人。
      她就这样抱着孩子离开了,一直靠捡瓶子卖了维生。还给他取了名字,叫乔柏宇。
      孩子会走路了就跟着她到处翻捡瓶子,四岁的时候,乔柏宇翻捡垃圾桶翻出一个扎着的麻布袋,手隔着布袋碰到里面软软的还有温度的东西,找来妈妈提出来打开,里面竟然是一个刚剪了脐带的女婴。
      不同的是,女婴被抱在怀里之后发出了响亮的哭声。
      从此以后,乔文芳成了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的妈妈,生活艰辛不已,一路辗转流离失所,有人见她可怜,让她一起搭了火车去外地帮人种菜,说种菜时候孩子可以放在田边,这样能顾的上孩子。
      她毫不犹豫跟着踏上了火车,几天几夜后来到了华厘市,那时候的华厘河两边没有高楼,全是种满了绿油油的出口蔬菜的田地,她就带着孩子一直生活在这里。
      后来,那些田地的老板因为蔬菜发了财。人一旦发财啊,就不可能再种地了,慢慢的开始规划把田地改成工厂,赚更多的钱。
      乔文芳从一开始的种地变作上工厂上班,孩子们也在慢慢长高长大。虽然工厂比种菜轻松多了,每天却不得不和各种有毒化学塑料接触。
      她是亲眼看着那些开工厂赚了大钱的老板让上游的高楼大厦平地起,亲眼看着华厘河的水变黑,亲眼看着孩子们长大成人。
      身体却也一天天的垮了下去,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可一看到两个懂事孝顺的孩子,她一点也不后悔,觉得一切都值了。
      窗外的阳光透过椿树斑驳的树影照在她眼睛上,她努力地侧了侧脖子,闭上了眼睛伴着回忆缓缓睡去。
      乔允夏正在房间收拾画具,听见窗外椿树下有人按了几下自行车铃。
      掀开一点窗帘缝隙看下去。
      是秦子熙,骑在自行车上,抬头望着小楼上紧闭的窗户,汗湿透了他的白色衬衣,衬衣贴在背上。
      乔允夏猛然放下窗帘,捂着跳动的心脏,难过极了。
      她失约了,她不能见他,在开学之前都不能,等到一开学,他就没办法反悔了。
      秦子熙的固执,升高中时候和他爸爸闹别扭她就见过。开学之前无论如何都不能见他。
      乔柏宇走上楼来,站在房间门口,看见了坐在床边发怔的她。
      人走到她身侧了,她才发现。
      “子熙在楼下,找你。”
      他比划。
      ”你和他说,我不在家,推着妈妈散步去了。“
      乔允夏比划。
      “为什么撒谎?我的妹妹不会撒谎。”
      “哥哥,我求你了,我不想见他,就帮我这一回。”
      乔允夏快哭了,乔柏宇最怕见到妹妹哭,转身跑下楼去。
      很快,乔允夏就听见秦子熙说话“那我明天来找她。”她真后悔没有提前和哥哥说,告诉他以后都别来了。
      然后就听见楼下叶小清扯开嗓门喊“好啊,秦子熙,跑来看乔允夏不顺便看看我。我上班要迟到了,那就顺便车我啊。”
      “我不顺路。”
      “本姑奶奶的请求你竟敢拒绝?只要我上了你的车,不顺也顺。前边左拐,嗳,小心,看路啊,想开河里跟我同归于尽啊?不就蹭你一回车,不至于这么恨我吧!”
      “你能不能安静下来,你这大嗓门吓了我刹车都不灵了。”
      “嗳,你这小子,嘴歪怪眼斜啊?自己车技不好,豪车开惯了骑不惯自行车吧?有豪车不开,大热天累一身汗,为的啥啊?”
      乔允夏藏在窗户后,拉开窗帘看着自行车上吵吵嚷嚷的两人越来越远,三人一起念书一起长大的时光就历历在目,直到远得声音听不见才放下窗帘,收拾好画具匆匆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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