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皇宫我的王》未夜晴岚

7、黄纸

　　程夙从怀间掏出一粒碎银，送至歪帽老板的手上。老板正欲找零，却被程夙止住，“麻烦把此灯挂到最高。”
　　多赚了不少，老板自然开心，他立刻撑好绢灯罩子，挂在灯烛上，而后将绢灯挂得高高。

　　“多谢，本该是我付钱的。”温灵雨向程夙道谢。
　　程夙笑道，“既然碰上，就是有缘。不在乎这些。”

　　温灵雨望着眼前举止得体有礼的翩翩佳公子，总算明白为何程夙会是虞珣眼前的红人。让人如沐清风的人，谁都会愿意接近。

　　“程大人怎也独自来了长街？”
　　“我方从皇宫里出来，永延殿上的中秋夜宴提早散了。”

　　“哦——”温灵雨暗想，原来虞珣是在中秋夜宴上，怪不得今夜无暇来主元殿戏弄她。
　　“灵雨姑娘呢？”

　　“我也从皇宫里出来，是去收租金了。”

　　程夙想起第一次见她时，那个雨夜，仿佛也是个月圆夜。他一直都知道皇宫属温家所有，但是此刻听温灵雨直白讲出，他还是觉得有趣。

　　两人沿着长街一路走着，临近戌时，程夙才将温灵雨送回了温府。

　　别过程夙后，温灵雨踱进温府院门，她方一绕过抹灰的石影壁，就被眼前所见惊住。

　　假山错致，流水潺潺的院落里，一排宫人每人手里各执一串提灯，那漫漫红光照亮了大半个院子。

　　再一看，温赵氏、望心还有几个府里的婢女小厮都跪着。

　　她正想是谁这么大阵仗，就见崔金福站在人群中央，手上好似捧着什么东西。

　　崔金福是小半个时辰前就到了温府，但是温灵雨迟迟未出来，他就只有原地等着。虞珣的意思是，崔金福要亲自将东西交到温灵雨手上。

　　“温灵雨领赏——”崔金福吊了吊嗓子，悠悠开口。

　　温灵雨不明所以，只得跪在了崔金福面前。

　　“传圣上口谕，中秋佳节，赏温家掌家人温灵雨铜佩一枚，寓意招财进宝，财源广开——”

　　铜佩……温灵雨从未听说过还有这档什物。

　　下一刻，崔金福将手上精致的木盒交到了温灵雨手上，而后靠近了温灵雨，低声道：“这是陛下的心意，姑娘万万收好了。挂在寝榻一角，可保温家大顺。”

　　温灵雨有些怔愣，却还是接过木盒，叩谢了。

　　崔金福和一排打灯的宫人都走后，温灵雨等人才直起身子。

　　望心最先凑了上来，她格外好奇，“什么是铜佩呀？”

　　温灵雨也好奇，她打开木盒，只见里面静静躺着一枚精致的挂坠。

　　挂坠上下嵌红玉珠，中间细绳锁一枚铜币，底下坠着青色流苏绦子。和寻常玉佩不同的是，本该嵌玉的地方，被换成了铜币。

　　望心一看那是最小铜钱，略觉失望，“怎么是这么不值钱的铜币子？”

　　温灵雨也疑惑，细下一想，她才恍然大悟。这枚铜币，必是那天从她手里滑落的。

　　可是，当时她匿下了两枚，莫非另一枚……

　　雕着夔纹的紫檀木阔榻上，虞珣半靠着青玉枕，手里握着书卷，却有些心不在焉。

　　他刚喝过醒酒汤，醉意已经散去了许多，他算着时辰，想着小半个时辰前，崔金福就该回宫了。

　　寝榻的顶盖上，垂着玄色纱帐，纱帐一角，就坠着那铜佩。

　　不同的是，这枚铜佩缀的是玄色绦子，和宫殿内的主色调相照应，尽是天家气度。虞珣的目光时而落在书卷上，时而落在那铜佩坠子上。

　　不知过了多久，宫殿里才传来崔金福一溜小跑的脚步声。

　　虞珣立刻放下书卷，坐直了身子，他伸手挑开玄帐，只见崔金福重重地喘着粗气。

　　“急什么？朕又没催你。”
　　“回禀陛下，铜佩送过去了，温姑娘也收了。”
　　“怎么耗了怎么长工夫？”

　　虞珣的问话中充满期待意味，因为他在猜想，难道是温灵雨关心他情况，所以留崔金福多喝了杯茶？

　　崔金福压弯了身子，“温姑娘回府回得晚。老奴在温府等了小半个时辰，才见到她。”

　　提起的心忽地落下，虞珣微有失望，他不满地念叨，“一个姑娘家，大半夜在外面磨蹭什么。”

　　崔金福以为皇帝是问话，便乖乖答道：“听程大人说，温姑娘离了皇宫后，是去长街散心了。”

　　程大人？
　　哪个程大人？
　　程夙？

　　虞珣愣住，他莫不是嫉妒心太重，听错了？

　　“你再说一遍——”虞珣伸着手指，眼见着指尖都在颤抖。

　　崔金福见皇帝这个反应，这才意识到虞珣是醋意发作，奈何皇命在上，他只好又重复了一遍。

　　“程夙为何知道她去了长街？”虞珣问。

　　崔金福并不知程夙与温灵雨的婚约，他如实解释道：“奴才从温府出来的时候，正好撞见程大人。细一聊起，方知程大人是送温姑娘回府的，两人在长街碰上了。”

　　忽然之间，虞珣直接在寝榻上站起身来。
　　他个子高，还没等直身，额头就撞上了寝榻顶梁的木角。哎哟一声暗叫，虞珣吃痛，却不能喊出声来。

　　崔金福连忙跪下，“陛下，要紧不？”

　　虞珣依旧弯着腰，头顶在寝榻木梁上，伸手就去解那铜佩坠子。
　　然而，慌乱不安下，那铜佩坠子就像生了根一般，牢牢系在纱帐上。

　　胡乱抓挠了一番后，虞珣终于放弃，他无力地坐下。

　　他问自己，究竟在气什么，有婚约的两个人一起逛逛长街怎么了，将来他们一起做的事儿不是更多？一想到将来，程夙日日都能面对她那明艳可人的笑容，揽上她那娇柔纤细的腰肢，虞珣更觉得心口痛了。

　　待皇帝消停了，崔金福才敢再开口劝慰，“陛下若属意温姑娘，大可不必月月等着那一天，只要想起就召进宫来。”

　　虞珣当然想这样，可是，他一早就知道程夙和温灵雨有过婚约，他若是经常召见温灵雨，那程夙那边如何交待？

　　其余臣子就算了，但是程夙，自小就是他的伴读，两人亲密如手足。虞珣登基之初，面对异母兄虞珹的在朝势力，还是程夙父亲程徵助力他与太后，才稳固了他的皇帝位子。

　　“你不知，程夙与温灵雨少时就有婚约。”

　　虞珣说给崔金福，更像是说给自己。或许该是他断了这份心动的时候了。

　　崔金福听了，终于明白前前后后的一些事，他转了转眼珠，心生一计，“陛下，这说亲定亲是要有凭据的，陛下可见过程大人的定亲黄纸？”

　　虞珣摇摇头，“不曾。那是什么？”

　　“民间嫁娶很是讲究，若程大人与温姑娘少时就有了媒妁之约，那必得是程徵大人将写着姓名与八字的黄纸递送温府，由温老爷盖印同意后，再收回程家。才算是婚约。少了黄纸，少了印章，少了姓名八字，都不能算。”

　　虞珣听得格外认真，他目光里像是有火苗在燃烧。

　　次日一早，早朝过后，虞珣就将程夙传至主元殿。

　　“程卿，咱们今日不下棋，不品诗，不谈政事。”虞珣先随性地沿着茶案坐下，又示意程夙坐下。

　　程夙纳罕，如果不谈这些，那他和虞珣还有什么好谈的？

　　疑惑间，程夙接过崔金福递来的青瓷茶托子，又恭敬地落座了。

　　“朕想着，或许该是填纳后宫的时候了。”虞珣顾左右而言他，“想听卿见。”

　　原是小皇帝春心萌动了。程夙不由得一笑，“明年就是陛下的加冠大礼，或许可与大婚共择一天，双喜同贺。”

　　虞珣暗自思忖着，程夙想得倒是周到，只是那不是他本意。

　　“朕自幼长在深宫，除却屈指可数的几次围猎与出访，几乎不曾出宫半步。就算自小要了解民俗，朕也总是比不上你们这些在宫外长大的人。今儿朕叫你来，就是想听你讲讲宫外男女婚嫁的趣事。”

　　原来皇帝是好奇男女情|事了，程夙倒有些不知所措，毕竟他习的是忠君报国之道，对男女情长也只是知其然不知所以然的了解。

　　他只有绞尽脑汁去回忆道听途说过的故事，一一讲给了虞珣。

　　不过，虞珣毕竟在乎的不是这些，他只听了一会儿后，便打断了程夙，“那你呢？”

　　程夙一愣，“陛下，臣还未婚娶。”

　　虞珣倏尔笑了，眸色晶亮，“朕自然知道。朕是想问，你是何时与温家姑娘定亲的？”

　　程夙略微回忆，“大约是十三年前了，那时臣才十一岁。”

　　十一岁？虞珣掐指一算，程夙十一岁时，自己才六岁。
　　闻此，虞珣感到不舒服，他万万没想到，温灵雨竟然那时候就被许给了程夙。

　　程夙又道，“臣还记得，那日陛下刚刚完整背出千字文，先帝和师傅都很欣慰。臣从文曲殿回到家中，恰从家父手中瞧见定亲黄纸。”

　　“咳咳。”虞珣握拳抵鼻，有些尴尬。
　　温灵雨被许给程夙的时候，自己居然还在背千字文。这个程夙，提那乳臭未干的事做什么。

　　不过，既然程夙主动提起了黄纸，虞珣忍着妒火中烧之感，顺势问道：“朕听闻，两方说亲定亲时，是要递黄纸的？”

　　“是。”程夙点头。

　　“那你与温家姑娘的定亲黄纸可还在？”
　　“该是有的。”

　　程夙先前也并未想到这层，他回忆起少时，他的确是从程徵手中看到的那方写有温灵雨姓名八字的黄纸。

　　但是后来他就再没见过那张黄纸了，不知是不是被程徵收起来了，确实该回府寻一寻。

　　“朕知一先生，很懂命理，明儿你便将黄纸拿来，朕请他帮你和温家姑娘算算八字。”

　　虞珣瞅着程夙，从程夙犹豫的细微表情中，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程夙手里，应是没有那张黄纸的。

　　程夙不知虞珣心思，郑重谢道，“谢陛下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