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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分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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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元节的闹意还未尽散,长街上花灯如昼。冬日里天黑得早,还不到申时,便黑了一片,浓重夜色更显灯市明亮如龙。
温灵雨和望心主仆二人,在长街上闲逛散心。一应的摊贩上,各式什物琳琅满目,两人一边挑着,一边闲聊。
“昨儿十五,主子怎么没进宫去?”望心依稀还记得,正月初一那天,温灵雨也未曾进宫,应该是八金要攒在十五那天一起收。
“昨儿,是哥哥去的。”提起温景桑,温灵雨还是难免心头一颤。
“景桑少爷?”望心倒是惊异。
温灵雨在一个花灯摊子前停下脚步,她不由得回想起,几个月前,中秋节那夜,她还在长街这里遇见了程夙。那时候她才刚与虞珣、程夙等人相识,一晃儿就过去这些时日了。
思绪收回,温灵雨回应着望心,也不隐瞒,“哥哥他接过了掌家人的位子,以后温府就都由他打理了。”
望心惊讶地瞪圆双目,不过再一细想,她也觉得一切符合情理,“也是,少爷他毕竟是男人。这样也好,主子不用再每日奔波操心,咱们温府上下需要费心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是啊。”温灵雨也是这么想的,她比望心自然还多想了一层。她毕竟不是温云老爷的亲生女儿,之前因为温景桑“疯傻”,她代掌温府,已有忝居之感,现下卸了这个担子,她反倒觉得轻松了许多。
望心复又想到皇帝,不禁好奇:“这么说,以后主子不能进宫去,那皇帝岂不是要心急了?”
其实,昨儿夜里,温灵雨就好奇了。她也留意过,昨夜温景桑收租回来后,径直将八金交代给账房,便回房睡了。她也不可能向温景桑打听虞珣的反应,毕竟小皇帝对自己的心意昭然若揭,温景桑一定很清楚。
不过也不用她打听,只要稍加一想,她便知道虞珣眼巴巴地等在主元殿里的样子。他每逢初一十五对自己的期待,她尽数看在眼里。也不知昨夜,虞珣看见来人是温景桑后,又是怎么闹的。
温灵雨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感情的事情她没有经验,便觉得格外棘手。她又因为真实身份不能透露,是以不能和望心深谈。
望心会想起皇帝,自然也是因为惦记着皇帝身边的魏栖了。如果皇帝因此和温灵雨少了来往,那魏栖也就没有理由再来温府,想到这里,望心的心实打实地紧了紧。
主仆两人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沿着长街漫步。散心不多时后,两人赶在酉时前回到温府,因为府内尚有家宴等着温灵雨。
今夜,月亮仿佛比昨儿更圆,淡黄色的月亮就如刚烙好的酥饼一般,悬在夜空。
温府内的正堂里,宽阔的圆案上置满美食杯酒。温景桑坐在正堂最里,面朝房门,足见掌家人的地位。他右手起,身侧依次坐着温执、温提、温拟,以及他们的三位夫人。
温灵雨回到堂内已是稍过酉时,她由着松紫为她解开披风,继而在温景桑的左手侧坐定。
“各位叔伯,灵雨来晚了,一会儿自当罚酒。”即便她心中对这几人不满,还是懂得客气礼貌,毕竟今晚这次聚会,是为了温景桑。
温景桑侧头看着她,关切地问:“外头冷么?可冻着了?”
“不冷,走了很久,身子反而热了。”她环视了一下众人,一一行了目礼。
她注意到,温执较从前苍老了许多,想必是之前赵姨娘而入狱一事,对他的打击不小。而温提和温拟还是老样子,皆是富贵闲人的模样,几月未见,两人仿佛更发胖了些。
温景桑举起酒杯,起身对众人道:“咱们主家和旁家也有许久未聚了,上次相聚,应该还是在家父的七七礼上。”说到这里,温景桑停顿片刻,他凝视众人的目光有些锋利。
温提和温拟面面相觑,不禁有些担忧,他们可都清楚地记得,七七那日,他们是如何出言为难温灵雨的。不过好在温景桑那时候疯傻,想必也不记得当日场景,该不会与他们计较,目光交换间,温提和温拟又各自暗暗舒了一口气。
温景桑自然一眼看得穿这两人在怕什么,他又看向温执,只见这位曾经矍铄的大堂伯父面如死灰,仿佛并不在意周围发生了什么。
也好,他心中盘算,如今最有野心的温择已死,温执又性情大变,温提和温拟都不作数,如今的旁家,沟通起来倒是比从前简单多了。
“今日请大家来,一是为了庆贺正月节日,二是为了向大家宣布,我已接过掌家人之位。”温景桑终于说到正题上,他抬起酒杯,一饮而尽。
然而堂内寂静如许。
“好!”小一会儿后,还是木讷的温执率先打破沉寂,拍掌叫好起来。
温提温拟和三位夫人也都相继而笑,接连庆祝,举杯敬意温景桑。
温灵雨看着他们不情不愿的样子,不禁感慨,之前温云去世后,她接管温府时,这帮人也是如此反应。原来,并非他们瞧不起女人当家,而是瞧不起他们这两位晚辈当家。
“这——”温提和温拟又交换了眼色,而后开口询问,“不知新掌家人可立了什么新规矩?”
这句话问到了在场几人的心坎儿上,他们将目光投向温景桑,既好奇又忐忑。
温府至今,算上刚接任的温景桑,已有十二代掌家人。除却温灵雨外,前十位掌家人皆大刀阔斧,对前任掌家人的安排修改甚深。温灵雨接任时,也只是因为势单力薄,便没有改掉从前温云立下的房舍地段分管规矩。
这三个温家旁家,无非是关心,温景桑是否会动他们的筋骨。
温景桑自然早有准备,他吞了一口温酒后,缓缓回应:“不错,我是有安排。不瞒各位,我深思许久,才做了如今的决定。”
“你说。”温拟接道。
看着温景桑严肃的神色,温灵雨也不知他做了什么安排。她好奇着,继续听温景桑说话。
温景桑声音低沉,却有着不容置喙的力度,“我决定,分家。”
分家二字一出,满座哗然。
温提和温拟不敢相信,他们看着温景桑,又看了看温灵雨,不禁回想起,之前两人跟着温择来温府诘难温灵雨。当时,温择摔杯已以示分家决心,温灵雨态度强硬,是斩钉截铁地回绝过的。
怎么,到了今日,温景桑突然重提分家,难道他未曾与前任掌家人商量过?
温灵雨亦是惊诧万分,她不解地看向温景桑,想知道他究竟时如何构想的。
温景桑继续道:“温择已死,他名下的温府地界已被我收回。现如今的情况是,平阳城里的温家地界,六成在我手中,其余四成你三家共分。”
“是这样的。”温提掐指一算,他手中握有的温家地界,大约也就占温家总存的一成多而已。
“温家存续至今,也多亏各位旁家分担、支持。随着岁月渐多,咱们府上拥有的地界也越来越广阔,如果只靠主家一家,实难维持。”
几人听着温景桑一句接一句的话,心里都没有底儿,他们全然不知温景桑要如何分家,自己的利益是否会收到侵犯。
温提又道:“景桑侄儿,你不妨直说你的打算。我们三旁家是否支持,也要看你具体怎么安排。若有稍许不妥,也别怪我们叔伯不答应。”
温景桑看了一眼刚说完话的温提,神色自若,似是不为所动,“自今起,我会将我手中温家地界的两成,再分与各位,这样你们三家每家持有两成。从此以后,你们自负盈亏,自理房田,一切都与主家无关。只不过,皇宫地界,只能归我主家拥有。”
温提和温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们论是如何也未料到,温景桑竟然愿意舍弃这些房舍田地,多分给他们。
抿了一口酒,温灵雨细细品着个中滋味。温景桑忽然接过掌家人的位子,又大动干戈地请来三家,果断地提出分家,且不计自己损失。他这么做,绝不是临时起意,应该早有打算。只是为何呢?
三位夫人听说手上的地又多了,皆一改方才的凝重神色,笑逐颜开,争先恐后地欲给温景桑斟酒,生怕他改了主意。
温景桑单手覆在杯口上,语气仍是平淡:“今夜酒喝得差不多了,我的话也说完了。明日你们来账房,我带几个牙人与你们分账。”
“景桑侄儿。”一直缄默的温执忽然开口,“你这样做,是为何?”
温提和温拟立即沉下脸色,不禁从心里计较他们兄长的多管闲事。何必要问温景桑缘由,也许温景桑正头脑发热呢?万一等他捋清思路,在明日交接前,后悔了该怎么办?
温景桑对温执淡笑道:“大伯父,我方才不是说了,温家存续至今,拥有的地界一年比一年多,光靠主家一家操持,实在困难。我这样,也是偷懒罢了。”
“既如此,我们哥几个就谢过掌家人了。以后主家有什么需要的,还是尽管吩咐。”温执客气地拱手行礼。
几人继续吃菜喝酒,过了半个时辰,众人才陆续散去。
温景桑也觉得疲惫,他起身欲回房间,却在门口看见等着他的温灵雨。
现下,四周无人,只有几个小厮还在正堂里收拾狼藉杯盘。借着月色,温景桑凝视她的姣好面容,“绫儿有事?”
“为什么要分家?”
“方才我不是对温执伯父说了缘由。”
“那不是真的。”温灵雨疾迈了一步,挡在温景桑面前,与他对视,“我了解你,你断不会因为疲于应对而放弃这些。”
他停下脚步,亦是认真地回看她,“那你觉得,我是因为什么?”
“我不清楚,自从那日书房里的事情后,你的想法我就再也猜不透了。”
他见她蛾眉微蹙,知她是担忧自己,“你放心,以后不论发生什么,温府的事情,我一人操心就好。”
“会发生什么?”她敏感地捕捉到他似有无奈。
温景桑知道自己不能再多说了,她冰雪聪明,虽然对男女感情迟钝,对其他却是分外敏感,他还不想让她烦扰。他舒然而笑,抬首轻拂她的眉尖,“不论什么,有我在。”
说罢,他便大旋一步,抽身离去,不给她唤住的机会。
温灵雨怔愣原地,脑中只萦方才他的那句:有我在。
他的音色深沉稳重,她清楚,他会这么说,一定有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