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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敬之 ...

  •   北疆凉州,星垂平野,广阔无垠。这是一片荒凉僻远的土地,也是古往今来人人避之不及的边境战争之地。只是,这一次,没有人知道,曾经尊贵无比的皇家幺子,已经在这里隐姓埋名地生活了十年。

      十年前,凉州谢氏主母探亲归家,途中偶然遇见了逃难的元祐。当时跟随在元祐身边的随行侍卫已经四散奔走,各寻出路了,只剩下一个死心眼的名为陈五的侍卫守在元祐的身边。

      陈五凭着一根话都说不清楚的烂舌头,也不知怎么的潜能激发编造了一通胡话,声称元祐乃是不堪家中恶毒嫡母虐待因而逃跑的命苦庶子。一番真情实感的诉说引得谢氏主母一次又一次泪湿衣襟,最终决定把元祐接回了凉州安置了下来,改名为谢渊,待他如同亲生子女。

      此时,凉州城古朴的青石街道上,谢渊正拎着一袋草药往前走着。
      他年纪虽不大,但身量比同龄人都要修长一些,所以虽然看上去仍有些奶乎乎的,却已经有几分少年初长成的味道,一袭月蓝色衣衫更显得他清朗俊秀,不落凡俗。
      而跟在他身后的人穿着一身青色武服,腰悬佩刀,虽然虎背熊腰的样子看着有些唬人,脸上乐呵呵的神情却莫名可亲。

      二人走到了一处宅邸前,那精壮汉子停了下来,皱了皱眉头,道:“少爷,不是我说你,你这是又打算给那家伙送药?”
      谢渊转过头去,对那精壮汉子微微一笑,露出浅浅的梨涡,道:“陈叔,我知道你对谢家人有些意见,但敬之哥哥真的不是坏人。干爹干娘走的时候,他不是还来帮忙了吗?”

      或许是老天爷不开眼,善人不得善终。五年前,谢氏家主,谢氏主母双双病入膏肓,几个儿子忙着争家产,把老父亲老母亲扔下不管,只有谢渊这个干儿子在病榻前服侍了整整一年,为他们送了终。
      更过分的是,谢氏家主、主母走后,几个儿子没人愿意掏出哪怕一点钱给他们办个风风光光的葬礼。最后这个担子只能由谢渊担了起来,可是十岁出头的小孩哪里能办好什么葬礼?

      好在凉州谢氏并非只有本家这一支,还能有几个亲戚帮衬。这一年谢氏家主的远房侄子谢敬之恰巧云游归家,主动帮谢渊操持葬礼,才算让二老体面地走了。

      精壮汉子——也就是一直跟随元祐的侍卫陈五,撇了撇嘴,十分不屑地道:“那他倒是会装,忙帮完了,谢家留给你的铺子也被他顺走了!”
      谢渊听了并不恼,只是好脾气地道:“陈叔,你这都四十岁的年纪了,怎么还没我看的清楚?我问你,当时那几间铺面要是他不拿走,现在是在我这里,还是在干爹干娘那几个儿子手里?要是真落到他们手里,还不得和其他铺子一样被败光了?”

      陈五挑了挑眉,明显还有些不服,却不再说什么了。
      谢渊又道:“还有啊,我们这几年吃的穿的用的,你以为都是哪里来的银子?店铺是敬之哥哥手底下的人管着的,赚的银子却都给了我。再说了,他平日对我好不好,你还看不出来吗?”
      陈五被这一番话说得脸红脖子粗,一时有些愣怔。

      看着他的样子,谢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继而正色,装作若无其事地拂了拂衣袖,道:“好了,陈叔,别气了,走吧,还要送药呢。”

      其实,谢渊知道,陈五看不惯谢敬之还另有一层缘由,只是他不想说破罢了。

      陈五有个闺女,桃李年华,十分貌美,只因为她一直心心念念着谢敬之,所以直到如今年岁渐大,都未婚配。
      至于真的去和谢敬之说亲,且不论他愿不愿意,就是陈五自个,也一百个不愿意。

      别人不知道,他陈五还不知道吗?谢敬之虽说在凉州有个不小的职位,能养活自己和一家老小,条件挺不错,但陈五还是绝对不会点头,因为,谢敬之其实是个实打实泡在药罐子里的病秧子。

      谢敬之从小患有寒疾,到了冬日就不停咳血,弱不禁风。凉州城中最好的郎中为他诊过脉,只叹气说无能为力。现如今是靠药吊着命,可又能吊几年呢?要是他哪天真撒手人寰了,难不成要让闺女嫁过去守活寡?

      谢渊同陈五心里各自装着一套心事,不知不觉就走进了谢敬之的院中。

      院子算不上大,却布置得十分雅致,因此显得大气。

      庭中左右各栽种着几株北疆辽国进贡的阿伽梅树,淡粉色花瓣落了满地,微凉夜风一吹便飘散于庭中各处。

      树下一汪小泉,泉中映着一轮弯月,气氛安谧。

      谢渊抬头望去,正前方的前厅中,灯火在窗纸上剪出了一个修长人影。
      谢渊扣了扣门,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从里面传来:“阿渊吗?进来吧?”

      檀木椅子上,谢敬之手持一卷书,缓缓抬起头来。墨黑长发从他两侧肩上如瀑垂下,与他微敞的月白色衣衫形成了鲜明对比。即使是陈五,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长了一副足以令人痴情的好皮囊。
      微扬长眉斜飞入鬓,漆黑幽深的眼眸如古井无波,点缀于白皙皮肤之上。鼻梁挺直,薄唇微抿,无酒无春风,也自有三分醉人风情。

      此时,即便是尚且不懂得“美”到底为何物的谢渊也忍不住心头漏跳一拍。
      他拍了拍额头,略略定了定心神,继而走近了谢敬之,道:“敬之哥哥,我给你带来了这次的药,应该能足够这个月的分量了。”

      谢敬之看着他,半是调笑半是认真地道:“还是阿渊惹人疼,旁人谁能想着给我送药?”
      谢渊有些红了脸,赶忙低下头放药以掩饰自己的慌张。这一放,谢渊就眼尖地看见了茶桌上还放着一碗泛着苦涩药香的草药,看成色,明显已经隔了夜。

      这下子,他脸也不红了,反而抬起头有些生气地问道:“敬之哥哥,这是怎么回事?昨晚的药,你不会又没喝吧?”
      谢敬之微妙地扬了扬眉,道:“一日不喝也没什么大事,我自己的病我自己知道,哪有那些庸医说的那么严重。”

      谢渊最受不了他说这种话,仿佛丝毫不把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
      他凉凉地道:“敬之哥哥,你这么不上心自己的身体,难不成是觉得世上真就没有担心你的人了吗?”

      听了这话,谢敬之一愣。再一看,谢渊竟有些气鼓鼓的,那眼里眼见着就跟泛泪花了一样。他默默叹了口气,虽然心知这小崽子脾气好着呢,这招八成是装的,却还是不得不屈服了。
      行吧,哄哄小孩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么想着,谢敬之只好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扯出一个春风化雨的笑,死马当活马医地换了个话头,“大过年的,提这些病啊灾啊的干什么。阿渊,马上就要到今年上元了,我给你做了个好东西玩,你等一等,我这就找给你。”

      到底是个小孩子,谢渊很快被这“好东西”吸引了注意力。凉州城的人都知道,谢敬之乃是凉州烽火署的统领之一。

      烽火署,专门负责为军队制造军械,里面的人,每一个都是能工巧匠,精通各种机关术,空手变花都不在话下。能做到地方烽火署的统领,水平已经相当之高了。这样的人做的“好东西”,别说谢渊,就是陈五也觉得有点好奇。

      谢敬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了自己的书柜前,很是有模有样地摸索了一阵。
      然后……他回过头来,笑眯眯地道:“阿渊啊,那东西……好像不见了……你、你别生气,下次我一定再做一个送给你,药我也一定好好喝,我保证!”

      谢渊被他这一番话弄得好气又好笑,简直有点想直接骂这人两句,但到底还是觉得有点缺德,酝酿了一番又咽了下去。
      只有旁边的陈五立马抛出了一个嗤之以鼻的神情,仿佛在说,世界上怎么能有这么不靠谱的人?

      顿了一顿,谢敬之又道:“不过我倒是翻到了另外一个东西……这倒提醒我了,差点忘了我还有事要问你呢。”
      只见谢敬之从暗格中拿出一幅卷轴,走到谢渊身边慢慢展了开来。
      一幅工笔美人跃然眼前,美人立于一株巨大的阿伽梅树之下,弯月一般的眼眸,朱唇贝齿,回眸浅笑,容颜在绛色油纸伞下若隐若现。

      视线甫一触及那幅画,谢渊便瞳孔一滞,神情微变,好在谢敬之似乎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不甚在意地道:“咳……这可不是什么我私藏的美人图啊,阿渊,你可知晓徐继堂?”
      谢渊定了定心神,不动声色地道:“知道……两朝座师,桃李满天下,听闻前朝的几个皇子,还有与皇室关系颇近的长平侯,以及当今皇上的几个皇子,都是他的门徒。”

      谢敬之道:“嗯,不错,可你说怪不怪,就是这么尊大佛,前几日致仕回凉州,没过几天舒服日子便被人毒杀了。据说,下毒的人先是将毒涂抹于这幅画上,然后再将画进献给徐老先生。这毒无色无味,却类似于香,人若长期携带观赏这幅画,必然会闻之过多而死。”

      这手段极其毒辣,谢渊皱了皱眉,沉默着不愿意再多说些什么了。而陈五不可思议般地瞪圆了眼睛,视线有些轻飘飘地落在了那幅画上,说:“这……这东西不会还有毒吧?我说,你这小子不是来害我们的吧?”
      谢敬之瞥了他一眼,挑了挑眉,道:“你瞎担心个什么劲,这幅画当然是仿本,没有毒的。”

      接着,谢敬之停了一停,继而似笑非笑地道:“按理说,徐继堂名望高的很,这画也画得一般,他该是闲成了什么样子才要天天带着这东西来看。所以我猜,八成是这画里的女人对他来说不同寻常,才能入得了他老先生的眼。”
      陈五狐疑地看着他,堵道:“寻不寻常的,人家京城大官的事,和你有些什么关系呀?”

      谢敬之不甘示弱地道:“你当是我想管?要不是尉玄那家伙死缠着我要我问问看,我怎么揽这麻烦事?”
      说着,谢敬之敲了敲面前的桌子,道:“行了,我说陈叔,你也别废话了,快说说到底见没见过这女人吧。”

      看着谢敬之神情不似玩笑,陈五也终于认真了起来,挠了挠头想了一会,刚要开口,便感觉到旁边的谢渊似乎狠狠地踩了他一脚,他赶忙支支吾吾道:“这……这女人我可不认识!但我知道这树!”

      谢敬之挑了挑眉,道:“哦?那你说说看。”

      陈五偷偷瞟了一眼谢渊的眼色,见他没表示什么,这才有些放下心来,道:“三十几年前,辽国投降,归顺了大秦,给当时的老……老皇帝进贡了一种奇物,名字叫阿伽梅,说是什么这东西的花和果子既可以当药吃,延年益寿,也可以当火药的配料!瞧瞧这画上这么大的一株,八成就是当时移栽到京城的那一株了。就……就这样了!”

      谢敬之收起画来,随手将长发拢于耳后,颇有些嫌弃陈五的回答一般幽幽地叹了口气,道:“行吧,就这些了,可算能给尉玄交差了。”

      这时,谢渊拉了拉谢敬之的衣服,甜甜地笑道:“敬之哥哥,天也晚了,再拖下去就要宵禁了,我看今夜我跟陈叔就先走了。”
      谢敬之赶忙赶人道:“好,多听你陈叔的话,城里年关也乱,这几天别自己瞎转。想到哪玩,就来找我,我带你去。”

      二人已经走出了谢敬之的院子,陈五却还有些忘不了那幅画,停下来有些担忧地问道:“少爷……你说……我们会不会已经被人发现了?”
      听罢,谢渊也停下了前进的脚步,抬起头来,任凭月光洒落,勾勒出了他清秀俊朗的侧脸。
      半晌,谢渊才缓缓笑了笑,答道:“谁知道呢?咱们啊,走一步看一步吧。毕竟……还有好些人看着我们呢。”

      他的笑容灿若星光,只是,只有谢渊自己知道,那笑容底下,藏了一丝不甘心和讽刺。
      是啊,好多人看着他呢。只是,他们又凭什么,凭什么替他喊着光复大秦,于他而言,大秦又带给了他什么?
      是从小就见不得光的身世,还是五年多的失明,还是如今身上这自己一点都不想背的债?
      这么想着,谢渊不无恶毒地出声骂了一句:“什么东西,大秦到底有什么要我光复的?”

      话音刚落,站在旁边的陈五便有些不明所以地看了看他,心道少爷这怎么又说胡话了?大秦复国了,他可就是皇帝,有啥不好?
      想着想着,陈五竟还觉得美滋滋的,到时候自己也说不定能再混个御前侍卫当当。

      而此时,院外树下,没人注意到的角落里,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一个全身黑衣的青年男子从树下阴影中走出,只听他声音沙哑,道:“小殿下,跟我走一趟吧,主子找您。”

  • 作者有话要说:  注意,这里谢渊是攻!!!因为前几章叙事的方便性,我会用谢的角度来写,后面会改过来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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