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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报告将军,前面路探报,这样的路还有五里。”
      庞统皱了皱眉,抬眼看了看运负粮草的车,已有几寸的辘轮陷在软泥里,行速抵不上步行。
      这里是两山之间的一条狭缝,春夏季节,雨水充足的时候,有积水交汇成山溪,秋冬一至,溪水渐渐干竭,露出溪床山土来,前天一场大雪,溪床软化成泥。辎重行骑走在上面费力不已,原本这并不是运送粮草的路径,奈何……
      庞统身后有黑影迅速闪至,奔近庞统身侧,单膝跪下,“后面敌军先锋大概一炷香就到,领兵的是耶律俊才。”
      庞统凝眉,唇角却是冷冷一笑,“吩咐下去,抛去无关辎重,先锋押送粮草先行,飞云骑留下与我抗敌。”
      “是。”

      “庞统,”一边沉默的公孙策知道情形危机,却忍不住开口。
      “你与先锋一起先走。”
      “庞统……” 公孙策见庞统掉转马头,情急之下忙拉了他的战袍。
      庞统转身瞧他,公孙策坚定了神色,“我留下。”
      见庞统皱眉,公孙策微微有些心虚,不禁压低了声音,“我呆在安全一点的地方,不会让你分神。”
      “不行。”庞统盯了他一会,转身又要走,公孙策却顾不得许多,伸手抓住了他的手指。
      “庞统,我留下。”一双清亮的眸子里有满满的担忧和……一丝乞求?
      庞统眨了下眼,果然是自己看错了,公孙公子哪里像是会如此轻易求人的人,只是那一份担心倒真是让庞统心里一暖。
      看他神色坚定,庞统知他是打定了主意,反手一握,就把他细长的手指都包进了自己的手掌之中,微微一笑,“你啊……”

      抬头打量了下四周,两边都是峭壁,只有左边的有些坡度,壁上有些内凹的坑洼,勉强能站人。
      庞统转身吩咐道,“你们先走,留下飞云骑跟着我,公孙大人也留下。”
      公孙策听了,不禁松开眉头,放了心,转眼间,却忽然被庞统搂了腰,被他带着飞身而起,等公孙策回过神来,他人已经被庞统带到壁上压在坑洼处。
      山中枯叶积水,这种坡度又滑的紧,好在四周有横生的树枝,抓住了便可保持平衡。
      庞统像堵墙似的挡在他的面前,“不准下来,否则军法处置。”
      公孙策心中有些不安,“庞统……”
      庞统却忽然低头在他唇上飞快的一吻,“这种小战,本王还不放在心上。”
      说完便扯了自己的腰带,绑在一边的树上,把另一端交在公孙策的手里,调笑似的口吻,“可别掉下去了。”
      公孙策根本来不及反应,庞统又回到了他的坐骑之上。

      押送粮草的人已经走先走了,庞统带着飞云骑静静地在谷中一字摆开,肃杀而冷厉。
      耳边已经传来马骑行走在泥泞之中不耐烦的响鼻声,庞统抬头看了一眼,所幸那人穿的是暗红色的官袍,融在一片枯枝朽木中倒也不显眼。
      公孙策静静的伏在一枝斜伸过来的枝桠上,低头看那人不动声色的平静,像一只蛰伏的豹子,等待着猎物,这样充满戾气而且残酷的飞星将军是他从未见过的,伸手摸了摸怀中的书信,眼中的笑意便一层层的荡漾开来。

      他庆幸自己能够留下来见证他的残酷,如同那些只有自己见过的温柔。

      耶律俊才来了,与庞统冷冷的对峙,公孙策虽然离地远,但谷中安静,二人的对话传在耳中,依然十分清晰。
      “庞将军,好久不见。”
      “耶律将军赶这许多路,是来与本王叙旧的么?”
      “哈哈,当然不是,我是特意来请庞将军去我帐中做客的。”
      庞统摇了摇头,“你们帐中我就不去了,我看不上你们那酒。”
      “混帐,”耶律俊才双眼一瞪,“我们大辽的高梁酒那可是大大的有名,你竟敢看不上?”
      庞统冷冷一笑,手一挥,便有飞云骑如鬼魅一般的四散开,直奔耶律俊才阵中。
      耶律俊才自然不是瞎子,立刻拔了刀,后面的士兵都是训练有素的精英,这次围追庞统,耶律俊才可是费了不少心思。
      转眼就有人马厮杀在一起,飞云骑动作迅猛,辽军也不弱,坚守了阵形,企图瓦解分散飞云骑的力量,再逐个消灭。
      困兽一般的飞云骑,凶猛而危险,各种各样的兵器,从不同的角度夺取人的性命,但辽军人数众多,又决绝一般的顽强,一个倒下了,立刻又有第二个第三个……
      人命与鲜血,流淌不尽,真的是,命如草芥。

      公孙策在上面看着,仿佛看戏,打打杀杀的声音并不如想象中的震耳欲聋、战鼓喧嚣,而是带着些悲壮的沉默,闭上眼睛,便只有兵戈交击的声音,假的一般,但鼻尖传来一丝丝的血腥味却是实实在在的让人作呕。

      庞统冷冷的看着,眼神中有愤怒和残忍交织出来的光芒,手中的剑挥舞的狠极,眨眼之间,数条人命,平日一尘不染的白色,溅上一点点细碎的血点,花苞一般,在冰天雪地的战场上,妖冶绽放成一朵,两朵,十朵……直至燃烧成荼蘼一片,将庞统整个白袍浸染的肮脏不已……
      辽军便如嗜血的魔物,紧紧地盯着他,并不在乎那上面沾染的是谁的血,只一层层的拥上去,刀剑挥舞,便有四散开来的鲜血加深了魔性。
      庞统的眼神,公孙策看不见,他也永远想象不出来,那是怎样可怕到令人战栗的地步,庞统的剑如同死神写下的诅咒,所到之处,断肢残尸,公孙策亲眼见他将一人的脑袋削去一半,即使隔着距离,也能看见那黄白之物掺杂着红色,流了一地。

      公孙策拧着眉看着,整个战场在他的眼中如同一幅展开的画卷,一览无余,被分散成一小块一小块的飞云骑和辽军,染着鲜血的庞统,公孙策闭上了眼睛,再睁开,仍然是修罗一般的人间地狱。
      他忽然就嘲笑起了那些执着的过往。
      包拯说,真相只有一个,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然而如今,自己脚下的,哪一个不是双手染满了鲜血的杀人犯,天网恢恢,网不住人的贪婪欲望,帝王之间的争夺,残酷的罪孽却背负在一群无辜的人身上。
      这样的真相,残酷而充满血腥。

      只不过一分神的瞬间,公孙策再次看向战场时,庞统的后面已经出现一个黑影,公孙策甚至来不及呼喊,耶律俊才的剑就已经刺了出去……

      看不清,但是公孙策知道庞统受伤了,即使他早已一身的血污,但是当庞统的鲜血涌出的一刻,公孙策还是分辨出来了,那是庞统的。
      公孙策的心仿佛也被刺中,疼痛到麻木,紧抓着树枝的双手只有使劲了力气,才能停下自己的颤抖。
      脚下一滑,公孙策险险滑了下去,却被庞统的腰带系在自己的手腕上,拉住了。
      公孙策攥紧了那条带子,心里忽然有说不出的悲伤:原来我们都这么脆弱,无时无刻都有失去彼此的可能。
      公孙策想起那些悠闲的教书的日子,不过短短几年,前几天想起,还鲜明的如同昨日,现在再想,却已恍如隔世。
      那样心安理得什么都不用担心的日子,自己什么时候失去的?

      向里面站了站,公孙策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不会让他分神。
      有碎小的石块骨碌碌的滚下去,公孙策心念一动,伸手抠了抠大一点的石块,出乎意料的松动着滚了下去。
      他抬头看看峭壁的上边,有清冷的阳光影射在白雪上,明晃晃的刺眼,心下一动,低头又去看战场。
      运输粮草的车队已经不见了踪影,可是庞统他们还必须坚守,时间拖得越久,粮草才越安全。
      庞统的身后,有被抛弃下来无关的辎重,公孙策眯着眼睛找了一刻,终于亮了眼神,急匆匆地揭开扣在手腕上的结,想了想,把腰带也从树干上解了下来,揣在怀里。
      壁上的坡度很陡,几近垂直,公孙策费力的攀着树枝,一点点地往下滑,失手没有抓稳的时候便乒乒乓乓一路滑下去,伸手好不容易再抓住树杈的时候,浑身都散了一般的疼,手上和脸上也是火辣辣的,想必是划破了,然而现在也管不了那许多,低头看看距离,也差不多快到地面了。
      这里算是靠庞统的一边后方,公孙策小心翼翼的移动,尽量不引起别人的注意。
      走到了遗留下来的战鼓旁,却听身后风声呼呼,转过身来,却正好被温热的液体喷了满头满脸。
      是血。

      这样满鼻满口都是血腥的味道,饶是看惯了死尸的公孙策也只有一次遥远的记忆,似是非常年少的时候,被一个受了伤的人掩住口鼻,那人的手上都是捂了伤口之后的鲜血,熏得公孙策差点一口气背过去,后来他才知道,受伤的那人是庞统。

      这一次,不是庞统的鲜血,是辽军的,他以为他已经够小心的时候原来已经被别人看了去,幸好庞统发现的早,赶了过来。
      公孙策煞白了脸色,被那样浓烈温热的鲜血糊在脸上,仿佛一张无形的纸,也糊住了他的呼吸,伸手抹去那浓烈的味道,却是止不住心里的颤抖:这就是人命,这就是战场。

      “你下来干什么?”庞统一声喝,转身又去架住身后砍来的刀。
      公孙策终于反映过来,转身把战鼓摆好,抽了战槌,“隆隆隆……”的敲得震天响。

      不知是因为刚才的鲜血,还是庞统暴戾的眼神,公孙策冷着眼,用力的敲着。
      “隆隆……”
      “隆隆隆……”
      “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一声紧似一声,仿佛在召唤千军万马,又仿佛旷野之中的一首悲歌:风萧萧兮,易水寒……
      双方的战斗在这原本用来鼓舞士气的战鼓声中慢慢的停止,公孙策却依然一次次挥舞着鼓槌,一遍遍,不厌其烦。
      “轰隆隆……”
      “轰隆隆、轰隆隆……”
      更大的响声一点点地响起,不是鼓声,不是厮杀声,而是山崩声。
      “轰隆隆、轰隆隆……”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
      两边的山体渐渐的有混杂着积雪的碎石滚了下来,并不很大的石块,却有着堪称暗器的速度,被砸到的人顿时惨叫着抱头逃窜。
      越来越多的石块滚了下来,也越来越大,惨叫声也越来越响,只是渐渐都淹没在这一片“隆隆”声中。
      公孙策紧皱着眉头,敏锐地察觉空气中的血腥味又浓烈了一分,偶尔有石头砸在自己的身上也无暇顾及,不多时,头上也拉出了个口子,鲜血顺着眼角流下来,模糊了视线,眨眨眼再睁开,一片血红。
      一边的庞统立时反映过来,一脚踏上旁边的巨石,将公孙策护在自己的身下,一边朗声吩咐:“飞云骑听令,军营候命。”
      语罢,便有黑影瞬间退出战场,贴着两边峭壁往粮草运走的方向闪去。

      落石越来越大,便有人在这样的混乱中瞬间丧生。
      耶律俊才有心追击,奈何上面落石不断,辽军也只能贴着峭壁行走,如此,辽军速度根本追不上飞云骑。
      庞统朗声一笑,“本王虽不喜欢高粱酒,但耶律将军的好意,本王心领了,以后有空本王请耶律将军尝尝我大宋的好酒。”
      说罢,庞统拦了公孙策在怀里,翻身上了战马,掉头飞奔而去。
      耶律俊才翻身上马,刚要追赶,便有匕首激射而来,目标却不是他,而是他身下的坐骑,正中眉心,那马连哼声都来不及,就嘭然倒下,还好耶律俊才动作迅速才没被压着,再换一匹马,要追已然是来不及了。

      公孙策脱力一般坐在庞统怀里,手里却死死攥着鼓槌。
      两边的山壁还在不停的滑落石块,公孙策想回头,却终究没有回头。
      奔出了一截,依然能听到身后的惨呼声,一声声的听在公孙策耳中,凄厉无比。
      公孙策丢了鼓槌,仰躺进庞统怀里,低声道,“我终于……也杀人了。”
      庞统抽出手来按住他头上的伤口,“感觉怎么样?”
      公孙策闭了眼,“有点晕,没关系。”
      庞统转首轻轻在他颈边吻了吻,“原来公孙公子这么厉害,本王越来越欣赏你了。”
      公孙策涩然一笑,“我刚才,也差点杀了你。”
      庞统哈哈一笑,“本王要是这么容易就死了,也不用做飞星将军了。”
      公孙策反手模了摸庞统的脸,“真好,我们都还活着。”
      庞统搂紧了他,低低在他耳边说,“生辰快乐。”
      公孙策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的回眸看他。
      庞统轻声一笑,“干吗这么看我?今天要不是你生辰,本王也不会亲自来接你,要不是寿星最大,本王也不会纵容你胡闹,让你留下来。”
      公孙策揪紧了庞统的衣襟,狠狠地拉下来,咬上他的唇,“本寿星命令你,不准你死在战场上。”
      庞统轻笑着用鼻子蹭蹭他,“不准我死在战场上,难道你要我死在温柔乡里么?”
      公孙策却忽然间哽咽,“至少,别死在我前面。”
      庞统收紧了手臂,“放心,本王还要和你举案齐眉呢,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公孙策却忽然想起什么,推开庞统,从怀里抽出一封信来,素色的信笺,还隐约带着香味。
      “这是什么?”
      “太师为你许了亲,这是那小姐自画的画像。”
      公孙策咬了咬唇,他自然明白庞太师特意让他带这封信的涵义。
      庞统一把将信抽了过去,随手扔在身后,飘扬的信笺晃荡两下,终于落在地上如同枯叶。
      “本王的心你不知道是不是?还敢带那种东西给我,你明天不用去巡视了,本王今晚要向你好好表达心意。”
      战鼓声声,早已远去,轰鸣的山体也终于停止颤抖,只有快速奔跑的马蹄声和呼呼的风声,急切的流淌,宛若那奔腾在心口的情谊,一点点地渗透到彼此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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