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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赌一把 ...

  •   正午时分,在公主府的大厅里享用过极为精致的菊花鱼、菊花羹和菊花点心之后,宴席上的夫人们各自聚在一处闲聊,未出阁的小姐们也三三两两地散开,有的吟诵诗句,有的挥毫作画,各展才艺。不时有公主府的侍女穿梭其中,为各家闺秀送上所需之物。

      初时看到侍女们搬来好几张大桌子,许子瑶还心头一慌,她虽然也算得上琴棋书画都会一些,但说起来已经扔了两年多,只有书法一项可圈可点,真要作诗就抓瞎了。等听人传话,言道长公主命闺秀们自便,并不比拼才艺,这才松了口气,专心致志地赏起花来。

      正对着一盆富贵人间细细端详,旁边忽然飞来一支沾了颜料的画笔,险些打在许子瑶身上。

      许子瑶抬头看去,这才发现是礼部侍郎家的文小姐和一名侍女争执起来。文小姐指责那侍女不安好心,给她的颜料都是次等,正大为光火。

      “你安的什么心?居然敢拿这等东西糊弄我?”文小姐柳眉倒竖,“莫非是偷偷拿了公主府的东西去卖,这才以次充好?”

      那侍女年龄稍大,此刻脸色苍白,眼神躲闪,连连赔不是。文小姐却不依不饶,必要那侍女自掌嘴巴来赔罪。

      许子瑶看得心头纳闷,她跟满场闺秀都没什么交情,对文小姐更是不熟,但也听说礼部文侍郎是个严正端方的古板之人,怎么文小姐会在公主府大吵大闹?

      眼看文小姐不肯罢休,那侍女原本有些躲闪的眼神也严肃起来,微微躬着的腰板也挺直了,口齿清晰地道:“文小姐当真要这般吵闹?我不过一区区侍女,敬您是公主府的贵客,这才一再赔礼。您桌上的颜料还有剩余,是真是假,是好是坏,一验便知。”

      此时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远处的也在竖着耳朵细听。文小姐顿了顿,厉声道:“区区一个奴才,也配跟我对峙?”

      那侍女笑了笑,气势却不丝毫不弱:“侍女的名声也是名声,何况我还是文小姐的前嫂嫂,还请文小姐不要咄咄逼人。”

      周围泛起小小的议论声,许子瑶这才知道,那侍女竟然是文侍郎的儿媳妇,文小姐的嫂子,只是跟她大哥和离了,据说是因为不能生,后来嫁了公主府的一个小吏。如今看来,恐怕还有点内情。

      文小姐更加不屑:“你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也配谈名声?放着好好的夫人不做,跑来端茶递水,这等趋时附势,不知道包藏了什么祸心的人,我必要禀明公主,清理祸端。”

      许子瑶暗暗摇头,心说文小姐这次恐怕要栽跟头。毕竟文侍郎的儿媳妇也是有身份之人,虽然只是个侍女,但看衣裳配饰,在公主府也不是无名之辈。况且本朝虽然风气开放,对女子束缚较少,但抛弃一切跟侍郎公子和离,哪怕嫁个小吏也不见后悔,必然也是有决断之人。

      文小姐的威胁显然触碰到对方最看重的地方,恐怕不能善了了。

      果然,那侍女环顾四周,神色肃然,声音也高了点儿:“我十六岁嫁给文家公子,嫁妆丰厚,进门后孝顺公婆,照顾小姑,没有一处失礼,却因为一年后没有怀孕,被文公子非打即骂,婆婆也冷言恶语,忍了三年才不得不和离。敢问文小姐,一个快被打死的人逃命,也能叫做不知廉耻吗?”

      文小姐显然没想到这前嫂子居然敢这么说话,记忆中这嫂子总是唯唯诺诺的,母亲说什么就是什么,从不敢高声大气,万万没想到做了侍女居然还底气十足了,居然敢跟她吵嘴。

      她本以为这次小惩大诫,这女人也不敢怎么样,没想到还能大庭广众之下吵起来。可惜自己带来的丫鬟都被安排到一边去了,周围也没别人,竟连个帮手都没有。

      文小姐余光扫过,发现周围都是看热闹的,一时更加懊恼,却骑虎难下,只得说道:“你一个女人,三年无所出,本该被休妻,我文家可怜你,这才许你和离。不知感恩就罢了,还倒打一耙污蔑我大哥,还在宴会上拿次等颜料敷衍我,真真是白眼狼!”

      那侍女神色不变,却是挽起了两条胳膊,露出颜色虽浅淡,却仍然明显的伤疤,道:“这就是你文家的恩赐了,文小姐可知情?我自问无愧于人,实在不愿被人打死,这才和离。文小姐也是要嫁人的,敢问你相公要是这般对你,你会一直夫妻恩爱吗?”

      周围议论声更大,看向文小姐的目光嘲讽怀疑皆有。文小姐又气又急,胸口起伏不定。她在家中时,每天都听到母亲咒骂这不能生的没用嫂子,自己哥哥也常常哀叹娶妻不贤,以至和离两年了还未续弦。

      文小姐前前后后听了五年左右这嫂子的坏话,从没想过道理可能不在自己家,也没想过教训个侍女还会碰壁,这会儿骤然被人问到眼前,竟不知如何作答。忽然急中生智,想起父亲素日教导,文小姐眼前一亮,一指左前方花丛一侧的许子瑶,大声道:“你不要信口雌黄!像许家小姐这般,对丈夫不离不弃,才称得上情深义重无愧于人,你这等自甘堕落的改嫁之女,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女子在世上,贞洁为重,丈夫为天,似许家小姐这样生死不离,才称得上节烈。纵对丈夫有所不满,也该规劝忍让,岂能和离了还委身与他人?简直无耻!”

      许子瑶没想到安静待着也能锅从天降,眼看文小姐越说越来劲,大有把她树立成女子典范的趋势,许子瑶急忙制止,上前几步说道:“多谢文小姐夸赞了,只是我虽然要嫁给韩大哥,一则因为两家有婚约在前,二则因为青梅竹马有情在后。我坚持嫁入韩家,并非是为了什么女子节烈,而是因为我对韩大哥一往情深,假如不能嫁给他,这一生都无法快活。”

      大概是诉衷肠成习惯了熟能生巧,许子瑶很快克服了那点心理不适,连表情也非常到位,称得上情真意切,“我跟韩大哥的情况,和文小姐哥嫂的情况并不一致,还请不要拿来对比。咱们女子一生受许多约束,本就不如男子自由自在,若是自己还教条重重,岂不辛苦?”

      “今日秋高气爽,惠风和畅,我们有缘同赴长公主的赏花宴,何不趁此美景良辰,吟诗作文,书画风流,也创下一段佳话才好?”

      这话说得颇有意趣,重要的是给了在场之人一个台阶下。毕竟这是长公主的赏花宴,你文小姐趁机教训前嫂子别人管不着,偏偏还闹成这样,几乎收不了场,真要坚持下去,谁也落不了好。

      在场众人中家世最好的是护国公家的姑娘独孤翎,她先前离得有点远,没能及时制止,眼看事情越闹越大的时候有人引开火力扯开话题,悄悄松了口气,出来打圆场,招呼众人继续作诗作画,又眼神示意身边人将那侍女带下去。

      毕竟是公主府上的人,轮不到她们这些来做客的说话。

      许子瑶也悄悄舒了口气,她前世饱受婚姻之苦,几次要被王氏当成个人情送出去,重生之后也是步步小心,才有今日局面。是以许子瑶格外不喜欢那种嫁了个丈夫就定终身,不管丈夫什么样的人都要从一而终的观念,觉得简直愚不可及。文小姐还是礼部侍郎的女儿,居然有此等念头,虽然真真假假的可能有点水分,但凭着那侍女的满胳膊伤和文小姐的咄咄逼人,文家公子怕是很难娶到合适的继妻了。

      那侍女行了一礼就要退下,却忽然伏地干呕起来,额头冒汗神色痛苦,吓得周围人立即退开,不知如何是好。

      请的人多,哪场宴会其实都有点小风波,公主府的仆人们都很有经验,既不能过早上前吸引火力,又不能太晚上前造成损伤,得时刻注意着。此刻远远地两个姑姑打扮的女人飞快过来,一个扶起干呕的侍女,搭了一下脉搏道:“贵人们勿要担忧,这丫头糊涂,竟是不知道自己怀孕了,这才搅扰了贵人的兴致,奴婢这就带她下去,一会儿再给贵人们赔礼。”说完竟是一个人半背半拖地将那侍女带走了,看起来还挺轻松。

      许子瑶:“……”

      她得收回前言,文家公子怕是这辈子也难以娶到合适的继妻了。

      另一个打扮更体面一些,小声跟独孤翎说了两句,想带在场众人换个地方。毕竟花园占地面积广,没必要在这个刚刚被人呕了的地方待着。

      众人自然没有意见,眼看一场风波终于要勉强消弭,脸色紫胀的文小姐忽然一把拉住旁边的司马家二姑娘司马菲菲,高声道:“许小姐执意嫁入韩家,可知道那韩俦已经叛逃了?我敬你忠贞节烈,好心奉劝你一句,可别跟着被抄家灭族才好。”

      司马菲菲脸色一白:“……”

      在场之人都是一惊,毕竟韩俦在京城的名声还是很响亮的,他的家世曲折,战功赫赫,偏行事作风诡谲,不按常理出牌,给京城众人不知提供了多少八卦,在场几乎没人不晓得这个年轻的将军。

      拜近日许子瑶的高调所赐,韩俦在京城又得了不少关注,多的是男人悄悄羡慕他有个忠贞不二的未婚妻,朝中有许多人盼着他早日回来,也有人恨不得他死在胡地,但都没什么动作。毕竟“生死未卜”四个字意义太深,现在谁也不敢随意下结论。

      没想到,这么个年轻将军居然叛逃了?而且消息还是从一个礼部侍郎家的女儿口中传出的?

      独孤翎当即有点怒,暗道这个文小姐真是不分轻重,为了那点面子死搅蛮缠,简直不知所谓。

      文小姐自觉扳回一局,被她拉着的司马菲菲简直恨死这个没脑子的手帕交了。这种时候拉扯她干什么?害怕别人不知道这消息是从她这个兵部侍郎女儿嘴里传出来的吗?可恶!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许子瑶跨步上前,一把将右手边一枝盎然怒放的菊花抄在手中——这是先前由人剪下来准备插入瓶中观赏的,枝干光滑笔直,足有二尺长——一甩手抽在了文小姐嘴上。

      她用力实在不小,文小姐的嘴当即肿起,金黄色的卷曲花瓣纷纷扬扬落下,越发衬得那张脸红红紫紫,好不热闹。

      许子瑶翻手将半残的菊花枝挽了个剑花,宽大衣袖在乍起的秋风中猎猎作响。

      她直视着文小姐,清凌凌的眸光如酝冰雪,声音也冷极:“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消息传递不到都是寻常。我未婚夫尚在生死未卜之中,文小姐一闺阁女子,如何就能得知这等消息?污蔑朝廷命官,也不是那么好略过的罪名!”

      许子瑶飒然而立,拈花如仗剑,端的是潇洒无匹,文小姐却气得失去仅剩的理智,自出生至今,她还从没丢过这么大脸,这会儿又被这么多人看着,当即怒火上头,不管不顾地道:“好你个泼妇!自然是兵部传出的消息,恐怕现在满朝堂都知道了!许小姐你不是痴心一片吗,我且看你敢不敢嫁了!”

      司马菲菲心中哀嚎一声,顾不得明显不明显的,使劲儿挣开了文小姐的手。

      许子瑶哼了一声,毫不退缩:“自是要嫁的,这点不劳你操心。我朝律法,失踪三月可定为死亡,你可敢以三月为期,来赌一把?假如韩大哥叛逃属实,或者非战而死,我愿意在腊月二十,大昭寺庙会当天,垒起一丈高台,当众向你文小姐赔罪。若是韩大哥没有叛逃,你也要用同样的方式,向我赔罪,如何?”

      满腔怒火烧得文小姐几欲沸腾,不太清醒的脑子判断出这约定对自己有利,当即一口应下:“好!”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赌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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