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的寂寞》莫阿也

15、那一场地震带来的忧伤

　　青春的日子，我读了那么多诗句，读了那么多表达我们那些无处安放的青春情绪的句子。或伤感，或感动，总是一下子就和心里的某种东西产生共鸣，然后吟诵着，直到满脸泪水。

　　我读过这样一个句子：我爱你，与你无关。

　　多么忧伤的句子，爱之深，所以我的爱已经与你无关，你或爱我或不爱都没有关系，我不给你任何的压力，我只是要深深地，默默地爱你。

　　这是一种情怀，亦是一种境界。

　　想当时，我知道小美也喜欢楚君的时候我就有这样的境界。我不能和小美争，我要死撑到底。但是当我知道我们钟家不亏欠她，当我知道她其实会说话，当我知道她的妈妈在勾引我的爸爸，一切就都不同了。

　　我不再需要境界了。我爱你，就与你息息相关了。我爱你，就要求你也爱我了。但是，小美她却向我演绎了她的境界。

　　那几天，没来由的学校里开始盛传本市要地震的消息，甚至有很多同学的家长都跑来学校叮嘱自己的孩子，妈妈也打来了电话，说：“小路啊，妈妈听说要地震了，你要小心啊。”我唯唯诺诺地答应，心想这可是小心得来的么？震时就那么几秒，我怎么小心？

　　但是渐渐地这消息就像一场瘟疫蔓延得快而广，整个校园都沉浸在某种恐慌之中，有天正在上化学课，竟然有个同学举手问老师：“老师，真的会地震么？”这个问题弄得化学老师哑口无言，他最终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继续上课了。

　　有一天，学校的BBS里竟然贴出了这样的帖子：“根据国家地震局预报，本市将于今夜22时发生6.7级地震，请全体师生注意安全。”

　　校方不置可否，学生们就一片恐慌。于是，学校的操场上成了广大学生的夜间休息之地。楚君也来找我。

　　“小路，你害怕么？”

　　“我不怕。”我这样子说着，其实心里也是乱乱的，所以我一边说不怕一边还是握过他的手。

　　他使劲地握着握的手，很疼很疼。这样的时刻，我终于知道，我们对彼此都很重要。楚君说：“你回去装一瓶矿泉水，倒过来放在窗台上，如果有什么动静，马上起床往外跑。”

　　“嗯。”我答，然后追了一句：“你也放一瓶啊！”

　　他说：“好的。”

　　我说：“你别关手机，要是有什么情况我好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

　　“嗯。”他答，然后追了一句：“你手机电池要冲好电。”

　　我说：“好的。”

　　他说：“你把重要的东西都装一个包里，有啥情况好拿起来就跑。”

　　“嗯。”我答，然后我看着他，吐了一口气，追了一句：“没有什么是比你更重要的。”说这话的时候我把另一只手也伸过来一起握着他的一只手。这样人心惶惶的时刻，请相信我对楚君的真爱。我的心里全是他，真的没有什么比他更重要了。

　　楚君把我揽到他的怀里，紧紧地拥抱着我。我真的希望时间就停止在这一刻，就这一刻我们迅速变老，就这一刻我们天长地久。

　　其实，我们多少是有点紧张的，虽然很快学校BBS里的帖子就被删除，并且贴出了辟谣的帖子，但是那天晚上还是有很多同学在操场里睡觉，不顾老师的劝导。这其中也包括我和楚君。

　　我带了薄被子，楚君则带了很多水和食物出来。我们没有帐篷，感谢那个美好的夜晚，没有风没有雨。

　　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有机会这么认真地看天上的星星。

　　“有流星，快许愿！”我听到有个同学大喊一声，于是我就紧闭双眼许愿。

　　我的心愿很简单：我希望楚君能原谅我，当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天。

　　“你信这个么？”楚君看着我虔诚的样子问。

　　“说实话，我不信，但是我希望它能成真一次，哪怕成真一次也好。”我的语气透出哀伤，楚君他一定不会知道我为什么伤感，他以为我在担心这场地震，而我担心的是他。说实话，我真的希望如果有一天

　　“别担心，也许真的就只是谣传呢。”

　　“楚君，假设，假设我们只有一分钟的时间了，你会做些什么？”

　　“干什么这么伤感？放心，没事的。”楚君空出手来揉了揉我的头发。

　　“假设，就是假设，你希望怎么过这一分钟？”我故作轻松，其实我真的慌乱得很，好像并不是害怕，但是就是心情不能宁静。

　　“怎么过这一分钟，我要给我妈妈打个电话，说一声谢谢，然后牵着你的手不放开。”楚君牵着我的手更加紧了。

　　如果我的生命真的只有一分钟了，我相信我一定会告诉楚君我不是何美的事实，我要请求他的谅解，并且要告诉他我爱他。他会谅解我么？他不会谅解的。他一定是要在最后的一分钟里去找到真正的何美，然后拉着她的手给自己的妈妈打电话。

　　想到这，我的眼泪涨满了我的眼眶，我抬头看星星，这样子眼泪就不会流下来了。我说：“楚君，你看，北斗七星真的像勺子一样啊！”

　　“呵呵，傻丫头。北斗七星本来就像勺子一样啊！”

　　我们这样坚持了2个晚上，到第三个晚上的时候，我已经感冒了。我的鼻子不通气，楚君也打不起精神了。下了晚自习，楚君来找我，我就对他说：“今天我们都回去宿舍住吧。电视上也报道说地震是谣传了。”

　　“嗯，好的。总这么担心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回去睡吧，有事我给你打电话。”楚君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见我不动，又冲我摆摆手。

　　我回到宿舍，看到小美和王芳她们也都是困倦不安的神色。面对死亡，没有人可以完全的镇定，那一刻我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我爬上我的上铺，然后昏昏睡去。

　　凌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我听到一个塑料瓶掉落的声音，我“啊！”的叫起来。那是楚君让我放到窗台上的啊！

　　一定是地震了！

　　我猛地坐起来，飞快地从上铺翻下床，刚要往外冲，才看清，小美一只l手里拿着瓶子，另一只手里拿着抹布，她在打扫！大清早的，她在打扫！她碰落了我的塑料瓶子！

　　我一下子夺下了塑料瓶，重新放在窗台上，我控制了很久才没有骂出口。

　　可是王芳却哭了。长久的惊恐在这一刻终于无法压制住，从她的内心爆发出来了。她吓哭了。

　　“好了！别哭了！没事的！晨练去，然后上课！”我发挥了我从前的镇定和善良，用这样严厉的方式安慰王芳。

　　小美自然知道自己的错误，在这么惊恐的时刻，她制造了更加恐慌的环境。她垂着两只手，一脸歉意的表情。

　　我永远也无法知道，她怎么可能如此的镇定。从前，当我在她身边的时候，她多少次都拉着我的手面对困难默默掉眼泪啊！

　　那天的下午，整个校园都在上下午的第一节课。校园中书声琅琅，一片祥和。

　　但是突然天地就摇晃了那么一下，这一下让整个校园乱作一团，哭声连天。那一刻的地动山摇带来的震撼我真的一辈子都无法忘记。我曾经设想过无数当地震来临时我要怎么做的计划，但是这一刻都打乱了。

　　我什么都没想就冲出了教室，走廊里已经满是人，他们都冲向楼梯，在走廊上时，我感觉天旋地转，站立不稳，而我则冲向了楚君的班级。只隔了3个班级，但是人很多，我费了很大的劲往那个方向挤。人越来越多，我被人流拥向楼梯。

　　“小路，快跑！别过来了！”楚君高大的身影冲我挤过来。可是我还是不走，我伸手努力要抓住他的手，但是没有成功。我被人挤得东倒西歪，可是，那一刻我的想法特别简单，一定要牵着他的手，一定要。我不知道这为了什么，就是拼命地逆着人群挤过去。后来想想，我也知道，那一刻我也许是害怕在也没有机会牵手了吧，所以我才拼尽全力去要去拉住那只手的吧。

　　我们终于拉住了手，然后在楚君的保护下，我们冲出了教学楼，操场上已经满是惊慌失措的学生。很多人因为惊吓在哭，或者因为刚才的拥挤造成了擦伤。总之，一片狼藉。

　　当我手里牵着楚君的手的时候，我终于非常安心。

　　楚君不停的说：“小路，别怕，别怕。没事了。”

　　而我只是仰望着他并不镇定的眼神，痴痴地看着，贪婪地看着，生怕下一刻就再也看不到了一样。

　　“楚君，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也许你听过之后永远都不会谅解我，但是，我一定要告诉你！”

　　长期压抑在我心里的秘密终于要破茧而出，我倒是突然有几分轻松，我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我已经无法再承受这让我喘不过气的压力。

　　“别说了，不用说了。没有什么比你在我身边更让我高兴的事了。那些误解和谅解就都别提了。只要你在我身边，什么都不重要了。”

　　楚君紧紧握着我的手。

　　他的手宽厚，温暖。我想我这一生都不会再如此欣赏这样一双手了。我们从前的牵手那触电一样的感觉像朵青涩的小花开在我的心头。这最温暖和有力的还是在这样危难的时刻给我的力量和鼓舞的手吧。

　　于是，我就这样贪婪地被他握着手。他握得我手疼，但是他握得我心暖。

　　“其实，我骗了你，楚君。很抱歉，但是我真的骗了你。你能原谅我么？”我看着他的眼睛，我希望他说谅解，所有的一切都谅解。

　　可是，没等他说出话来，地面再一次晃动起来。这一次比刚才的晃动强烈了很多，还有很多学生和老师从教学楼里不断地尖叫着跑出来。

　　轰隆隆的一声，我们的教学楼破裂了，哭叫声更加强烈了。楚君抱着我，我们互相支撑着蹲在地上等过了那么痛苦的几秒钟。那一刻我以为我就会死去了。可是振动很快就过去了。我在楚君的怀里重又镇定下来。

　　我还是不要告诉他他事实了。既然他不想听，我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吧。我告诉自己再骗自己一次，再享受这幸福一次，再贪婪一次。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你相信么？那一刻我的心里还惦记一个人：小美。

　　刚才从教室冲出来的时候，我的心里只有楚君，我丝毫都没有别人的位置。终于地面不懂了，我开始在四处寻找小美。但是，我环顾四周也没有看到小美的身影。

　　她一定也跑出来了。一定的。我心里这样祈祷着。

　　突然操场上电话响起了一片，我才想起要给爸爸妈妈打个电话报个平安。

　　我刚要拨电话，爸爸的电话已经进来了。

　　我忙接起来：“你没事吧？”

　　我和爸爸的声音一起响起来，然后又一同说：“没事。”

　　“你在操场上么？别乱动，离篮球架和双杠什么的器材都远一点啊！我挂了，我给你妈妈打个电话，然后再给你打电话。你别打你妈妈电话了，别占线了。我打。”

　　“嗯，爸你小心。”然后我匆忙挂了电话。

　　还记得么？我亲眼看到爸爸在为别的女人出力气，我甚至发誓他再也不是我爸爸了。可是，现在，这些想法都没有了。他爱的是我，我爱的也是他。父女情深，是一切的外界都无法阻挡的。

　　我继续寻找小美的身影。楚君也突然想起来，问：“小美！你看到小美了没有？她出来了没有？”

　　我也焦急，那一刻我忘记了我们之间所有的不快，焦急万分，于是我在一群学生里大喊：“艾美池！艾美池！”

　　楚君也跟着我到处找。

　　当我不顾人群的反感，挨个人扒拉着找小美的时候，一个人突然抱住了我。然后就是哭声，我以为是小美，可是不是，是一朵。

　　“小路，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呜呜！”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任凭她在我的怀里哭了一会，然后我推开她：“好了，没事了。你呆着别动，给你妈打电话了么？打电话！报平安！还有，你看到小美没？啊？说话，看到小美没？”

　　一朵的身子都在发抖，她抹着眼泪摇头。

　　整个操场上都没有小美的身影。教学楼里已经没有人再往外跑了。我开始绝望了。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相信我，那一刻，我希望是小美。但是不是，是小美的妈妈。还记得么，我曾经那样痛恨她。痛恨她破坏了我们家庭的和谐，痛恨她勾引我善良朴实的爸爸，但是这时候我还是一下子按了接听键。

　　没等她说话，我先问：“小美给你打电话了没有？”

　　哭声从电话里传出来，“没有，我打电话也没人接，发短信也没人回。现在街上都是人，我开不了车，我正在往你们学校跑。你看到小美了没？”

　　“还没。你别担心，我正在找小美。找到了我给你打电话，你小心些吧。我挂了。”

　　我挂了电话，开始莫名地绝望。

　　我从前一直怀疑她是骗我的，是她装作不会说话的，但是这时我却相信她不会说话了。我心里想着，她不会说话，要求救都不可能，怎么办？怎么办？

　　远远地我看到陈娇娇站在那里，吓傻了一样。

　　“看到艾美池了没有？”

　　“水，她去拿水了。”陈娇娇失去了所有的气焰，她真的吓傻了。

　　“什么水？你在哪看见艾美池的？”我摇晃着神情恍惚的陈娇娇。

　　“班级，班级里。”

　　我远望我们的教学楼，我们的三楼，已经变成了一楼。底下两层都已经变成了瓦砾。

　　小美一定已经跑出来了。刚才晃动以后，我都跑到了操场才又一次厉害晃动的，这个时刻足够所有的学生跑出教室的。

　　我打了小美的电话，我知道她不说话，但是我还是打了电话。

　　“嘟……嘟……嘟……”

　　没人接！！

　　“小美，你在哪？你在哪，拨我电话！”我发了短信过去。然后看着屏幕等着，等着。可是没有回复。

　　“怎么样？没人看到小美，是不是？”楚君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嗯。陈娇娇说最后是在教室里看到她的！”

　　“难道？”楚君没有点破。是的，这也是我担心的，善良的小美被埋在瓦砾里了，一定是这样！

　　我飞奔向教学楼的方向，楚君也跟随着我。

　　“小美！小美！你在哪里小美！你在哪里？”我蹲在坍塌的教学楼前大声地哭喊着。楚君也跟着喊：“小美！小美！”

　　但是没有任何的动静。有老师从操场方向跟过来，大喊着：“那两个同学，去操场，去宽广的地方蹲下，这太危险！”

　　我要发疯了。我抓着那个男老师，不停地问：“老师，你看到小美没有，看到小美没有？”老师一脸无奈，安慰说：“同学，你要镇定，你要镇定！”

　　让我怎么镇定？我的脑海里不断地出现小美甜甜微笑的样子，还有她拉着我的胳膊摇晃的样子，还有她把MP3放在我的桌子上被我冷落的样子，还有她爬到我的上铺给我送一个创可贴的样子……

　　小美，你到底在哪里？

　　“滴！”一声救命的短信传到了我的手机里。

　　“小路，你能原谅我么？请你原谅我误解了你，也请你原则我甩你的那个耳光，好么？小路，你是我永远的朋友，我希望在我临死之前能得到你的谅解。”

　　“是小美！是小美！！”我抓着电话给楚君看。楚君指了指脚下。我们就一起点头。

　　我拨了电话过去，在漫长的“嘟”音后，我终于听到了对方接通的声音。

　　“小美，你怎么样？你还好么？你是不是埋在下面，你不要紧吧？”

　　“你别急，小路，能发短信证明小美的状况还可以。”楚君过来安慰我。我却只是听着电话里的声息。我可以听到小美的呼吸，很艰难的呼吸。

　　然后我发疯地刨土，在没有任何工具的情况下，徒手开始扒土，为了埋在下面的我的朋友，我生命中不能失去的最珍贵的朋友。

　　我对着电话继续说：“小美，我们在救你，你挺住，你挺住知道么。”我一只手握了电话，一只手还在把砖瓦往身后扔去。

　　电话那边传了“嗯”的声音。

　　“小美，你还记得么，就是小时候我打了那个死胖子，我手划伤了那次，你还记得吧，你知道么，我那天还在街上遇到他了呢。知道么，他看见我竟然害怕地走掉了。小美，刚才你妈妈给我打电话了，她正赶过来呢。你坚持住，我们马上就把你挖出来。你等着，我先给你妈妈打个电话。你等着啊，我先挂电话，一会再给你打啊。”

　　我挂了电话，然后翻着号码，要给小美的妈妈打个电话。我发现我的手已经颤抖了。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我的妈妈的电话传过来：“你没事吧？小路。我和你爸爸在一起呢，我们正赶去你的学校。你要小心啊！”

　　“我知道，你们也要小心。我挂了。”

　　我给小美的妈妈打了电话，我不知道要不要说实话，说小美正在废墟里。

　　“找到小美了是么？小路，找到她了对吧？”

　　“嗯。你别担心。你尽快赶过来吧。”

　　“好，好。我马上赶过来。”

　　我挂了电话，又拨了小美的电话：“小美，你妈妈正赶过来，我们正在清理你身上的砖瓦。你别担心，一会你就能看见我们了。小美，我给你唱首歌吧，唱我们最喜欢的歌好不好？唱《不想懂得》好么？我不想舍得不想懂得，是谁惹谁 言不由衷，说谎伤害都是不安犯的错，怕抱不紧什么……小美，你有没有在听。其实你唱歌一定比我唱得好。等你出来，我们去唱歌。就唱这首歌。小美？”

　　电话那段没有一丝声息，我的眼泪流下来。

　　“小美，听到了么？你回答我一下，嗯一下好么？”

　　可是还是没有声音。我挂了电话，发了一条短信过去：“小美，你回复我一下好么，直接回复一个空短信就行。”

　　我的双手已经生疼，可以清晰地看到血丝，再碰点瓦砾就会流出血来，但是我还是疯狂地用双手刨着这些阻碍。

　　“滴”的一声，小美的短信再次发过来：“小路，我害怕，你别走，如果你要走，就等我死了再走，好吗？”

　　当我读到这条短信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哭出声来，我冲着无边的瓦砾大声地喊着：“告诉你艾美池，我不会走的！你是我的朋友，最重要的朋友，打死我，我都不会走的！你要是敢这时候就离开我，我一定会恨一你辈子的！！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然后我不顾我手上的血水模糊了我拿掉的每一块砖瓦，继续使劲地刨下去。

　　楚君什么也不说，他的手也在滴血，我们很快就扒开了一个一米多深的大洞。

　　可是仍然看不到任何的迹象。眼前我们看到的是木板和水泥。“小美，你在哪里，你说句话啊！你喊一声好吗？”楚君继续刨土，然后冲着里面喊。

　　没有任何的声音。

　　地面再次晃动一下，我眼前的教学楼又再次下沉，楼顶的玻璃墙掉落下来。噼啪作响，操场上的尖叫声再次传过来。

　　楚君拉住我，往外跑，我挣脱开他的手，又跪在刚才的废墟上刨土。

　　“小路！我们离开这里吧，太危险了！”

　　“要走你走！我不会丢下小美不管的！”我大吼着楚君，我想我的眼神一定又是狠狠得可以杀人了。

　　“你救不了她的！救援队马上就会到的，他们有专业的工具。”

　　“你走，你走！我要救小美！”我固执地刨土，一边刨土一点哭着说：“小美，你别放弃，你一定要坚持，我一定要救你出来，我一定要救你出来！”

　　“你跟我走！”楚君一把把我拉起来，然后抱住我的腰把我向操场的方向拖去。

　　“你放开我！我要救小美！”我用脚踢他，用手抓他。楚君全然不顾，只是使劲地抱着我拖到操场的门口。

　　楚君表现出来的镇定又救了我一命，就在他拖我离开教学楼的的几秒后，轰的一声我们的教学楼又向下塌陷了半米的样子。楼顶再次掉下很多瓦砾，砸在地面上灰尘四起。

　　离开教学楼很远的距离了楚君才把我放下来，我愤怒地看他。突如其来的天灾，已经让我全然失去了理智。

　　“救援队就快到了。小路，我不能让你去冒险。小美已经被埋在下面了，难道你也要这样么？”

　　“不用你管！要不是因为你，我和小美根本不可能有误会，都是因为你！”

　　“好了，小路。你镇静！你镇静一点。没事的，小美一定没事的。没事的！”楚君把我抱在怀里，轻拍我的后背。

　　我哭出了声，我问：“楚君？小美一定没事的，对不对？”

　　“放心，没事的。你看余震不时地袭来，你这么莽撞，万一你也出事了，怎么办？你也出事了谁来救小美呢。”楚君还是不时地安慰我。

　　毕竟我们都是高中生，从来没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这突如其来的地震是对我们最大的考验。这考验来临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是楚君，我的爱情。而我无法忘记的还有我的友情。我抛弃了一切过往的误解，要救小美，这就是证明。

　　稍微镇定了一下情绪，我开始拨小美的手机。

　　“嘟……嘟……嘟……”

　　没人接听，没人接听啊！！

　　“楚君，怎么办？怎么办？”我又开始慌乱起来，我躲开楚君的阻拦，又几步跑回教学楼的废墟边。

　　“小美！我要救你，我要救你！”我发疯了一样继续刨土。刚才我们刨出的一个坑已经被填平了。我不得不继续挖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我和楚君的挖掘进行的并不顺利。小美的电话无人接听，小美她不是已经……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只是加紧了手下的动作，我的手臂上已经满是尘土，而且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划破的血道子。楚君心疼地看我，但是也不敢言语，他太了解我的执拗了。

　　“滴！”一个短信传过来。

　　我连忙查看:“小路，我害怕。我疼，我浑身都疼。我的腰部已经漫上了水，还有很多水涨上来，马上就要到我的脖子了。这里特别黑特别黑，我动也动不了，我的腿上压着水泥柱，我头顶上有石板。我举着手机呢，只有手机有一点光亮。小路，我害怕！”

　　小美，你不要害怕，你不要害怕！我来了，小路来救你了！你的朋友小路来救你了！

　　小美，你别怕，你还记得么，从前我们下晚自习回家的时候，后面有醉鬼跟着，我就拉着你的手跑，那时候你害怕得哆嗦，但是握着我的手你就不害怕了。

　　小美，你别怕，你还记得么，第一次我们住校的时候，打雷你也害怕，你躲进我的被窝里哆嗦，我握着你的手你就不害怕了。

　　小美，你别怕，你还记得么，有次我们看了鬼片，半夜外边刮风，你不敢去洗手间，我起来拉着你的手，你就不害怕了。

　　小美，别怕，小路来救你了！

　　我一边哭一边刨土，一边刨土一边说：“小美，别怕，我来了！”我的双手已经满是血，楚君看着我的样子，他哭了。

　　真的，楚君他哭了。他心疼我。我知道。如果这世界上只剩下一个人会心疼我，那个人一定是楚君。亲爱的楚君，我的爱，我知道你疼我。可是此刻，我的小美在下面，原谅我，我不能爱惜自己了，我要救她出来，一定要救她出来！

　　楚君咬着自己衬衫前襟，然后嘶地撕开，扯了一条宽宽的带子。他带着泪水，说：“来，你包上。你包上。”

　　我刷地把他的手推开到一边，现在这样的时候，我怎么心疼自己！不能耽误时间了！小美在下面，水要漫到她的脖子了！时间太宝贵了！

　　楚君突然大喊起来，这是第一次我看到他发火：“你包上！你不包上我看不了，我心太疼！我也着急救小美，她也是我的朋友！可是你这样子，我就看不了……”楚君用脏手擦了一下眼泪，头转过去。

　　“好，我包，我包。”

　　我抽泣不止。楚君，我爱的人，他看不了我这么不疼惜自己，他爱我，全心全意，没有一丝一毫的杂念。这样危急的时刻，要救一个生命出来，他还是无法忍受我的双手流血。亲爱的楚君，我的爱，我愿意用我的生命，我的一切的一切来偿还你的这份爱。

　　我还抽泣，我的朋友，小美，善良的柔弱的小美，她此刻正在受苦，她的腰下有水要漫到她的脖子，她的腿上有水泥柱，也许已经压断了她的腿。上帝，你为什么不长长眼睛，她那么美丽的女孩子，已经失去了爸爸，已经失去了声音，已经失去了楚君，已经失去了我，你为什么还要这样折磨她！

　　我把流血的双手伸到楚君面前，他心疼地吹了吹上面的尘土，然后用宽布绕了又绕，直到把整个手都包成馒头的样子才放心。其实他的手也已经血肉模糊了。我看着他的手泪水再次止不住涌出来。我也心疼他，真心实意的心疼，可是现在不是表达的时候。

　　“馒头手”让我拿砖瓦、扒土都不方便了，但是为了让我的楚君安心，我没说什么。只是继续努力刨土了。这时候我真恨不得有8只手才好。

　　后来回头想想，我们大可以找操场上的同学来帮忙的，但是只是太慌乱，楚君和我都失去思考的能力了。

　　我们正奋力扒挖的时候，小美的妈妈到了，接着我的妈妈也到了。

　　“小美，她在下面了，是么？”小美的妈妈眼泪流下来，但是她还是坚强地没有昏倒，然后跪到废墟面前就和我们一起扒起来。那是一个妈妈的力量，一大块水泥连同砖头就被她一下子抱到旁边去了。

　　这时候，她不是狐狸精了，她是个妈妈，一个为了自己的女儿而可以放弃生命的妈妈。

　　“小路？”我的妈妈扑到我的身边，看到我的两只手眼泪就流下来。看到我身边的楚君和小美妈妈，她二话不说也开始挖土了。

　　手机“滴”的又响了一声，我颤抖地拿出来，读：“小路，我不行了。小路，我想睡觉。小路，我的手机马上就要没电了。小路，谢谢你作了我这么久的朋友，我真的希望我能有机会亲口对你说声谢谢，但是我已经没有机会了。小路，你别为我难过，你要安全地躲过地震，好么？小路，告诉我的妈妈我爱她，告诉楚君他永远是我的好朋友。小路，我要睡觉了，你要原谅我。亲爱的小路，谢谢你作我的朋友这么多年。小路，再见。”

　　我哭嚎着大喊：“小美！小美！！小美你不要睡觉，你不要睡觉！”

　　哭声连成了一片，小美的妈妈也大哭起来，我的妈妈也不停地抽泣着。我的妈妈已经全然忘记她曾经多么痛恨眼前的这个女人了。

　　我的手机掉到地上，我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我疯狂地刨土，我使劲去扳那块木板，没注意那上面的钉子，我使劲地用力，那枚钉子一下子就穿过了我的手。

　　疼，钻心的疼。

　　可是我没喊，我的小美，她要睡觉。不行！不能睡觉，她要睡着了就再也醒不了了。

　　“艾美池！艾美池你给我听着，你要是现在睡觉，我永远都不原谅你！我会恨你，恨你一辈子！艾美池！你给我睁开眼睛等着我！”我大声地喊着，非常大声，撕心裂肺般地哭喊。

　　“小路，妈妈来，让妈妈来。”我的妈妈，她亦心疼我。她没办法让我停止挖掘，她比谁都清楚这么多年我为小美的付出，她比谁都清楚小美对我有多么重要。小美她就像我生命的一部分，不可分离，不可抛弃。

　　所以，妈妈看到那枚钉子刺进了自己女儿的手里，她不能说停止，她只能说“妈妈来，让妈妈来。”

　　但是我嗖地抽出手来，血滴答地落到地上，但是我不管，我继续挖掘，我把楚君给我包的宽布一股脑都撕扯下来，因为他们耽误我动作的速度。

　　楚君忍着没有落泪。他心疼我，我心疼小美。这些爱，是一样浓一样重的。

　　我把宽布甩到地上，拼命地挖土。边挖边说：“小美，你要睁开眼睛，你要睁开眼睛，我还有很多话要对你说，我还要乞求你的谅解呢。小美，你不能离开我，你不能离开我。”

　　更多的人赶来帮忙，进展很快。我拨了小美的电话，我希望能听到什么声音，但是提示音凉薄而无情：“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一次次把我推像绝望的边缘。

　　我跪在那里哭个不停，小美你到底在哪里啊？你听到我在叫你了么？

　　救援队终于到了，他们的生命探测仪很快找到了小美的位置，那里应该是我们的水房的位置。而且，离我们的挖掘位置很近。

　　“都让开，都让开！”救援人员把我们赶开，然后开始了他们的专业挖掘。

　　慢。我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他们的速度如此之慢，我甚至想去骂他们，你们能不能快一点。

　　其实他们已经很快了，但是那时我的心焦急如焚，怎么可能不觉得他们慢呢。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我的小美已经走在了生死的边缘。

　　求求你们快一点，再快一点。

　　我倚靠在楚君的怀里，这一刻，我一点都不担心我的妈妈会大声地训斥我早恋。我必须靠在楚君的怀里，这样他才能安心，我也才能安心。我看到我的妈妈伸手去握着小美妈妈的手，给她安慰和鼓励，就像这10年来我一直握着小美的手一样。

　　我看到救援人员换了一套又一套方案，我总觉得他们在懈怠，我总是觉得只有我才能救小美出来。

　　小美的手机还是关机状态，我赶过去告诉救援的叔叔小美的情况，她身下的水，她腿上的水泥柱，她头顶的木板，以及她给我发的短信。

　　救援的叔叔只是安慰我：“别着急，别着急。我们会想办法的，没事的，没事的。你离这里远些，可能还会有余震，你们都去空地那边。”

　　但是没有人退到空地那里，都在翘首期盼。

　　“小美，我好怕！”滴的一声传来的短信，让我竟然激动地又哭又笑。

　　小美她还能发短信，还能发短信啊！她没事！她没事的！

　　我于是鼓足勇气，靠近废墟，大声喊：“小美，你要挺住，解放军叔叔正在救你！你马上就可以出来了！小美，你别怕！你别怕！我就在这里！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你别怕！”

　　在我周围的人都被我的喊声感染了，纷纷落泪。

　　后来我才知道，因为第一次的振动级别较小，相对危害最大的第二次振动又有很大一段时间的距离，所以，几乎所有的人都从高大的建筑里逃离了出来，只有少数几个人被困在建筑里。而我们学校，小美是唯一一个被困建筑里的人。

　　这个傻孩子，她怎么不知道要逃生呢！

　　我不停地站在废墟旁边喊话，一直到我的嗓子都哑了。楚君就说：“我来吧！”然后他就开始喊：“小美！我是楚君！你一定要活着出来！你不要睡觉！你一定要睁着眼睛！”小美的妈妈也跟着喊：“小美，妈妈在这，妈妈在着等着你呢，小美！”

　　终于的终于，我的小美的头看到了，终于的终于她的身子被慢慢拖了出来。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把她拉出来的时候，有3瓶水咣当当地滚落到地面上。

　　3瓶水？3瓶水？她去水房接了3瓶水！

　　原来是这样，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她，我可爱的小朋友艾美池，在地动山摇的时候，跑去水房装了3瓶水，要给我和楚君。她知道人可以不吃东西，但是不能不喝水。所以，她拨开人群去了水房，所以陈娇娇才看到她在教室里。原来是这样。

　　我冲出教室的时候，想到的是楚君，要和他生死在一起，这小我的，私爱。而小美想到的确实给我们任何一点生存下去的机会，这忘我的，大爱。我终于知道，在情感的付出上，小美永远是高于我的，高尚于我。

　　我都做了什么？抢了她的男朋友。而她呢？忍受着内心的剧痛的煎熬，仍然在失去爱情的时候珍爱友情。她是善良而且高尚的。

　　小美很快被送往医院，我和楚君的手也得到了很好的包扎。妈妈回去了，地震发生的时候，她和爸爸兵分两路，妈妈过来学校，爸爸则去了奶奶和姥姥家。现在妈妈回去会和了。学校统一安置学生，没有让我们回家去。

　　学校里一片狼藉，所有的老师和同学都惊魂未定。老班清点人数的时候都声音颤抖着。

　　“老师，您家孩子没事吧？”你一定猜不到，这话是胡刚问的。

　　一场灾难，让我们都迅速成熟起来。

　　“没事，没事。我给他老师打了电话，他没事。他爸爸去看他了，谢谢，谢谢你，你们都活着，这就好，这就好。”

　　没有一个人觉得老班啰嗦。她清点完了人数，说：“还有谁没给家里打电话的？还有谁没和家里联系上的。”

　　有一个女生哭着举起了手。王心瑶。她，没有手机。
　　“你家里多少号，我来拨。”陈娇娇的脸上还挂着刚才不争气的泪水，但是现在她突然就懂事了。

　　王心瑶就报了家里的电话号，陈娇娇拨完了电话，就把电话递给了王心瑶。王心瑶哭着说：“妈妈，我没事，我真的没事。我们都在操场上呢。你们都没事就好，放心，没事，没事的。我们统一在学校里安排，不回家。你们小心。”

　　后来才知道，这地震只有6.0级，很多建筑的抗震级别都在6.0以上，新惠高中因为是老牌高中，教学楼年久失修才导致塌陷，而新建的实验楼、宿舍楼都毫发无损。

　　小美的妈妈很快给了我电话，说小美只是划伤了手臂和脚踝，没有大碍，让我放心，最后她说：“小路，阿姨谢谢你。谢谢。”

　　我们继续站在操场上，转眼天就黑了。电视台里就发出号召，建议居民夜晚休息时保持警惕。于是，我们整个学校的同学都留宿在操场上。前半夜我们唱着歌，高谈阔论将来要考什么大学，要找什么样的老公或者老婆，这样的话题让我们能很快镇静下来。后半夜没有劲头的我们就互相依偎着，裹着薄被睡觉了。

　　接着的两天，电视台里明确地震的级别、灾害程度，我们才放心的回宿舍睡觉。

　　教学楼塌陷，我们被分批送到别的高中去学习。好在楚君的班级和我们的班级去了同一所高中。我可以天天看到他。

　　当一切终于回归安静的时候，小美出院了。我们三个一起找了一个小吃店吃了大碗豆腐这样的软嫩的食物给小美压惊和接风。而我也终于开始彷徨了。

　　那真是一段无情而慌乱的时期。人心惶惶，让人都不知道把心安放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