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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创伤 ...

  •   8.创伤

      梦境骤然切断。

      沈慕庭不断在心里祈祷,待会睡醒后不要忘记这些事情。

      只可惜没能如愿。

      ……

      一人一鬼再次醒来时,已临近下午六点钟,太阳都落山了,他俩“崭新”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真可谓是不走寻常路。

      祁幸之忽然坐起身,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动静,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昨天没吃晚饭,甚至还哄骗单纯的小玩偶——

      ‘我稍微工作一会儿就要去吃晚饭,小乖你放心,不会绑你很久的啦!’

      “……”

      嘴上说得好听,但事实上是他忙着码字,累到睡着为止,妥妥的骗子行为。

      祁幸之僵硬地转过头,看向被窝里那个犹在呼呼大睡的毛球,自我安慰道:

      ‘没事,它大概不会记得!’

      他心下稍松一口气,并没有打算吵醒毛绒小玩偶,也料定它不会事后算账,说不了话的局限性就在于此。

      祁幸之默默转头走进卫生间洗漱,计划着待会儿下楼溜达溜达,成天闷在家里的确很容易闷出病来。

      也就是在祁幸之离开床铺的同一时间,处于静止模式的毛绒小玩偶清醒过来了,四下一看没找到人,熟练地翻滚下坠。

      它掉在地毯上,失去痛觉的好处就在于“不管摔多少次都不会疼”,紧接着,它熟门熟路地向浴室的方向滚过去。

      沈慕庭其实没有别的想法,就是想离祁幸之近一点,几近于本能行为。

      他将这一切归结于“独自一个鬼待着没意思”,却从未思考过深藏于背后的真实原因是什么。

      “嘎吱——”

      拧紧水龙头,祁幸之抬眼,镜子里顿时映出一张俊逸的脸,皮肤白皙,五官精致,但精神状态很一般,眼下的黑眼圈尤其明显。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一整周只睡两天,没多久就要猝死了……实在是太过凄惨。

      祁幸之轻扯嘴角,镜中人也跟着笑起来,他抬手抹了一把脸,又随手甩在镜面上,残余的水珠缓缓下落,模糊了男人的面庞。

      这张脸当年被很多人夸过,也曾招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但是……始终勾不到最重要的人,沈慕庭始终不屑一顾。

      祁幸之倏然一笑,似是自嘲一般地开口道:

      “哼,长得再好看又什么用呢?依旧逃不过被抛弃的命运,就因为我是男的,对么?”

      话音轻飘飘地落下,卫生间里只有他一个人,自然是得不到回应的。

      祁幸之一脸倦怠地推开门,脊背微弯,快要被强烈的疲惫感压垮。

      他迈步而出的那一刻,却感觉不太对劲,似乎是踩中了什么东西,幸亏他回神及时,避免了摔跤。

      祁幸之连续后退几步,低头就看见一个熟悉的圆润小球,当即五雷轰顶、天崩地裂。

      他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也没想到自己会做出如此泯灭人性的行径,被小家伙指着鼻子骂一百句都不为过。

      “……小乖???”

      祁幸之呼吸一滞,惊慌失措地往下一扑,连声音都变调了,他颤着手捞起毛绒小玩偶,缓慢轻抚它的身躯。

      “你、你没事吧?会不会很痛?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在想事情,没注意脚底下,真的抱歉……”

      方才的伤感一扫而空,眼下唯余慌乱的情绪,祁幸之实在是愧疚得不行,生怕这一脚给小乖踩出个好歹来。

      就在青年准备病急乱投医,抓过手机试图上网查询之时,毛绒小爪子呼在他下巴处,这回倒是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轻轻地、横着划了两下。

      像是在告诉他:

      ‘我没事。’

      祁幸之紧张兮兮地憋了半天气,这会儿猛地松懈下来,一时间竟被呛到,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都冒出来了。

      沈慕庭:“?”

      他被人猛踩一脚都没什么大碍,怎么反倒是踩人的那一方“身受重伤”了?

      然而目前的沈慕庭既说不了话,也不擅长安慰人,只好干巴巴地多拍祁幸之两下。

      “小乖……”

      青年好不容易缓过来了,随手抹去眼角渗出的生理性泪水,力道极轻地摸摸毛绒小玩偶。

      他从脸蛋划到肥肚子,再捏捏它的小脚丫,检查得相当仔细。

      “幸好你没事。”

      小乖是他新认识的小伙伴,也是“唯一”,倘若再次失去的话,他就真的……

      一个朋友都没有了。

      祁幸之强行打起精神笑了笑,换上一件加厚的外衣,又拎出一件迷你版棒球服外套,轻声征求小玩偶的意见。

      “小乖,我准备下楼吃面,你要跟我一块儿去吗?最好还是穿上衣服,避免裸奔哦!”

      沈慕庭坐在床边,仰头盯着青年看了一会儿,然后很是直白地平伸双臂,示意他帮个忙。

      “没问题,乐意效劳!”

      祁幸之半蹲在地上,有了前一次惨痛的教训,这次的动作更加小心谨慎。

      外套不需要套头穿,倒是比睡衣来得方便些,他先一步扯开拉链,而后捏住小玩偶的手臂,往袖子里塞。

      祁幸之大气不敢喘一下,很担忧自己这么一拽会弄折它的手,好在享受服务的那位也愿意配合,同时向外舒展手臂——

      叮咚!

      任务进度更新至50%!

      成功穿进一只袖子之后,祁幸之勉强算是有了经验,速度登时加快不少,再扣上两个用于固定位置的搭扣,进度条瞬间拉到100%!

      “搞定啦~”

      一人一鬼下楼吃晚饭。

      不过具体的安排是沈慕庭被祁幸之放在外套胸口处的口袋里,只能看着他吃饭。

      连香味都闻不到的那种。

      牛肉面馆中尽是四溢的香气,祁幸之坐在偏僻的小角落里,压低音量跟小毛团搭话:

      “小乖,你真的不会肚子饿吗?这么一想,当鬼也很惨啊,待遇一点都不好。”

      “……”

      沈慕庭很不想搭理他。

      但是祁幸之向来闲不住,外加此时也没别的事情可做,自然就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骚扰这位“乖巧可人”的小伙伴。

      直到沈慕庭被烦到受不了,不得不伸爪拍他两下,表明“不会饿”,祁幸之这才消停。

      “所以说,多理我一下又不会少块肉,小乖你干嘛总是这么高冷呢?我……”

      “叮叮叮——”

      放在桌上的手机忽地振动起来,急促的铃声响起,一举打断祁幸之的话。

      “谁啊?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他垂眼一瞥来电显示,唇边的笑意立马消失得干干净净。

      “……”

      足足过了十来秒,祁幸之才接起电话,一言不发的状态与之前的健谈模样形成鲜明的对比,连沈慕庭都仰头瞥他一眼。

      这人又怎么了?

      “小幸,最近有没有空?应该能闲下心来处对象了吧?妈给你安排了一个鲤城大学的姑娘,人脾气很温柔,表示能包容你昼夜颠倒的作息,你明天就去……”

      “我是同性恋。”

      牛肉面馆陷入一瞬的寂静。

      虽说现在的社会已放开同性登记结婚的政策,但在不少人眼中,同性恋仍是违背生理本能的“异类”,这会儿就有人忍不住回头,好奇是谁这么坦荡又大胆。

      祁幸之完全无视那些带着探究的目光,干脆利落地打断祁母的话,恭敬有余而亲近不足地说道:

      “妈,劳您操心我的终身大事,但我今年才20岁,接下来的五年计划里不包括‘谈恋爱’这一项,而且我也不会跟女生谈,这是我的底线。”

      祁母想到了某个答案,颤声试探,“小幸啊,难道你还是忘不了小沈……?”

      “别给我提他!”

      听见这名字,祁幸之的血压立时飙升到极致,甚至有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当真是气到头昏。

      他用力握紧手机,力道全无收敛,脆弱不堪的钢化膜发出“咔”的一声脆响,距离报废只差一点点。

      “我是喜欢沈慕庭没错,但我也有自己的尊严,不是上赶着倒贴的赔钱货!”

      不想偷听别人秘密但由于离得太近被迫聆听的沈慕庭:“……???”

      喜欢谁?沈慕庭?

      是否存在重名的可能性?

      沈慕庭盯着空气发呆,忽觉前路渺茫、危机四伏。

      ——别说挨个探寻那些未解之谜了,他怕是刚曝出大名就会被祁幸之当场猎杀。

      ·

      沈慕庭死后,祁幸之在外人面前表现得非常平静,但是迅速消瘦下去的身形早已将他的心境袒露而出。

      他崩溃了,精神也出现了问题,时常站在小区楼顶的天台边缘,对着虚无的天空傻笑,还喃喃自语道:

      “你回来啦?”

      可是宽阔的天台上只有他一个人待着,哪还有别人?恐怕是生出幻觉,以为沈慕庭出现了。

      祁家父母吓个半死,生怕祁幸之一个想不开就跳下去,再不敢放他独居,强行把他带回家中,严加看管。

      他们正犹豫着要不要带儿子去看心理医生,谁知没过多久,祁幸之一改先前的消极与悲观,恢复到最初的活力。

      他背着书包走出家门,又突然退回来,质问家里人——沈慕庭去哪里了?是不是逃学了?为什么打手机、座机都不接?

      答案是什么呢?

      答案是沈慕庭已不在人世,沈家人都在忙着操办他的丧事,忙到脚不沾地,即使座机响一千次也没人顾得上去接。

      沈慕庭的个人手机号也因号主离世的缘故而注销了,更不可能接祁幸之打过去的电话。

      可是真相能说吗?

      祁幸之这表现,简直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祁家父母不敢再等下去,当机立断带着他去心理所就诊。

      而医生诊断的结果是局部性失忆症,患者对于某些创伤事件发生前后数小时内的情况,完全失去相关的记忆。*

      祁幸之曾经亲眼见证沈慕庭的死亡,精神世界因此坍塌,随时都有可能出意外。

      而现在,他忘记了沈慕庭遭遇车祸的事情,还打算冲到沈家强行把好友扯回学校上课。

      怎么可能让他去?

      沈家四处挂白,气氛悲伤而凝重,一眼就能看出发生了何等变故。

      纠结再三,祁家父母决定欺骗儿子一回,编撰出沈慕庭放弃国内学业,提前出国镀金的故事。

      “小幸,你想啊——沈家那么有钱,哪怕沈慕庭的成绩再差,他家人用钱砸也能帮他砸进一个不错的学校。
      “那样的大少爷,出国就是去享福,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何必留在国内吃苦?高考多累啊,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你说是不是?”

      “……”

      听完这段话,祁幸之的眼眶瞬间通红,无措地摇头,显然不愿意接受这个荒谬的“现实”。

      “你们的意思是,他骗我?‘一起考同一所大学’的约定也是假的,原来只有我这个蠢货当真了?是吗?是这样吗?”

      祁母偏头与丈夫对视半晌,目露不忍,但最终还是咬咬牙,狠心说道:

      “爸妈怎么会说假话呢?我们根本没必要骗你,对不对?小幸,你不信的话,看看小陈发来的照片!”

      既然找了儿子的同学来帮忙“作伪证”,这个谎言是注定要编下去的,如同越滚越大的雪球,没有停下的机会了。

      陈麟轩是祁幸之和沈慕庭共同的好友,还是个人精,早已摸清两人之间的暧|昧关系,经常自我调侃说是“电灯泡”。

      对于陈麟轩说的话,祁幸之多少还是信任的,毕竟认识了挺多年。

      于是他暗自压抑眼泪,梗着脖子去看母亲的手机,屏幕上展示出她和陈麟轩的聊天记录。

      昨天21:57

      CCC:
      【阿姨,我打不通小祁的电话,您帮我转告他吧,沈慕庭确实是出国了。[捂脸][玫瑰枯萎]】
      【[图片][图片]】

      祁幸之点开大图。

      第一张照片是鲤城机场的登机牌,其上的文字清清楚楚地写着“SHEN/MUTING”“21SEP”,再往下是座位信息。

      今天是9月23号,高三刚开学不到一个月,祁幸之紧咬牙关,双手紧握成拳,明显是气得不轻。

      沈慕庭真就绝情绝义到这般地步,连出国都不愿意跟他打一声招呼吗?

      假如祁幸之足够理智的话,用手机app查询一下编号就能确认真假,可他早已气昏头,光是压下暴戾的情绪就用尽力气了。

      “沈慕庭……”

      少年咬牙切齿道。

      再往下看第二张照片,祁幸之当即明白了“他被抛弃”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高挑帅气的男生紧紧地搂住一个女孩的肩膀,更衬得对方娇小可人,他们戴着同款墨镜,笑对镜头比“耶”。

      原来,沈慕庭跟别人一块儿拍照也喜欢比“耶”,当初与他合影的时候,并不是在迁就他。

      祁幸之想到那个挂在墙上、有事没事就要擦一遍的相框,强忍半天的泪水终于扑簌簌滚落,心脏痛到快要窒息。

      他拂开母亲的手臂,低垂脑袋沉思良久,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我要辍学,我不读了——爸,妈,谢谢你们多年的栽培,但我的确不是读书的料。”

      少年猛然抬起头,眼睛红到几欲滴血,却不受控制地笑起来,故作不在意道:

      “我一想到和人约好一起考大学就想吐,怎么会这么天真啊?人家含着金汤匙出生,试错机会多的是,我呢?拼了老命去上个三流大学,没必要,哈哈。”

      祁家父母这会儿忙不迭地答应了,甚至还同意祁幸之回出租房独居,并表示爸妈都非常支持他的写作梦,不为追名逐利,自己快乐就好。

      “小幸,你一定要注意休息,先养好身体再说,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他们最担心的问题是儿子想不开轻生,只要他安然活着就行,读书与否没那么重要了。

      这一年的秋天,鲤城三中的高三年级有两名学生退学,其中一个生了一场大病,需要在家休养。

      另一个……因车祸去世,年仅17岁,而少年的生日在冬天。

      所有人都错过了沈慕庭的18岁,包括他自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创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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