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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章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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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格外剧烈的羞耻情绪撕扯着巫炤的神智,好一会儿他才从失神中清醒,意识到缙云只动了一次手。对方已经走到他身前,巫炤仰头试图询问究竟,一双手已经穿插过来,试图将他搀扶起来。
距离太近了,他裸露的胸膛几乎与缙云的战甲贴合在一起,似有若无的冰冷触感令巫炤下意识绷紧身体,却因此牵动背部的伤口,惹来一阵火辣辣的灼痛。
“如此敷衍,明日你如何向嫘祖交差?”巫炤察觉到对方没有继续的意思,便顺势起身,在缙云的手撤离后,他又弯腰捡起散落一地的衣物,想要将它们一一归位。
“先上药。”缙云阻拦道,巫炤与他略微僵持,推拒道:“巫之堂有治愈术。”
“治愈术很好,但嫘祖明日要验伤。”缙云平静道。
“那你——”巫炤刚刚说了两个字,缙云早已猜到对方要说些什么,便继续道:“她并未说要打几下。何况……处罚并非她的本意,你却用这种方式逼迫她承认你的观点,不惜伤害自身。”
这话语中似乎有一分怪责之意,但细细听来却又不像。巫炤没有深究,他顺着缙云的指示在桌案前坐下,随即半趴在台上。“听起来,你站在嫘祖那边。”
“……有的时候强或是弱也不能只看战场之上。”缙云取出草药,嚼碎了敷在巫炤的伤口上,清凉的感觉加上药效带来的麻痒,令青年颤了颤身体。缙云上完药,一抬腿在坐在桌子上,他淡淡道:“若是只剩下战士,难道要让他们自己给自己织布、种田、生孩子?”
巫炤直起腰披上衣服,听到缙云这句话,他不由露出一点笑意,点评道:“如果可以的话,让他们自己来也没什么不可以。只是我倒觉得,这些都非必要,若是足够强,真的需要关心衣食住行吗?餐风饮露、披叶织羽,一人之尊、亘古千久,不也很好。”
“你……比我想的要喜欢孤独。”缙云说这句话的时候略微停顿,他垂下眼看向角落里的灯,静静道:“其实我也觉得一个人待着很不错,不会被干扰,也不会被感情所困,迷住眼睛。”
“那我的孤独和你的孤独很不一样。”巫炤开始穿衣服,将所有配饰都一一打理妥当,他才站起身解开主帐外的结界,“你既然喜欢一个人待着,又何必和我说这么多话?”
“……”缙云沉默片刻,不知道应该怎么回话,但巫炤大概只是随口一问,没有等他回应的意思。在这迟疑的一会儿工夫,巫炤掀开门,径自走了出去,缙云透过那布门开阖的瞬间,瞅到不远处有一个人,似乎正在等待巫炤。
主人已经离开,他继续待在这里并不是很合适。缙云从桌上跃下,跟着出了门,他看到在阴影处巫炤正和那个人交谈。来者年纪不大,约么和巫炤差不太多的样子,样貌藏在黑暗中看不太清楚,缙云根据对方的衣着,分辨出那个人的来历——巫之堂。
缙云不由走近两步,来人警觉的看过来,面孔暴露在黯淡的夜色中,原来是怀曦。这个人缙云见过,常常跟在巫炤身后,大多时候不爱说话,但给人十分可靠的感觉。
“大人——”怀曦迟疑着住口。
巫炤知道缙云站在不远处,这个距离足够对方听到他与怀曦之间的谈话。在外面布下结界更加引人注目,巫炤转头像是“看”了缙云一眼,随即道:“他没关系,缙云是嫘祖的人。”
听巫炤这么说,缙云判断对方和怀曦谈论的或许是巫之堂的内务。站在原地,缙云不知道应不应该离开,但巫炤已经说没有关系,他又十分好奇,因此踯躅片刻,缙云走近数步,站到了巫炤旁边。
“大人,您要去看看吗?”怀曦听到巫炤的话,便不再理会缙云,径自问道。
“去吧,正好听听,主祭大人又想做些什么。”巫炤淡淡道,他挥手示意怀曦离开,然后对着不请自来的缙云道:“你还想继续跟着?”
“……可以吗?”缙云问道,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想跟着巫炤,但自从上次分别,两个人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没有见过面。若说交情……他们之间并不深厚,只是受到嫘祖所托,巫炤曾经去看过几次缙云。
“你对嫘祖,倒是忠心耿耿,真不愧她把你从战奴中提拔出来。”巫炤大约是误会了,他点点头,无可无不可的应道:“走吧,不过你不可以发出声响,要是被发现的话……我不会承认什么。”
两个人悄无声息的出了驻扎点,巫炤已经从怀曦那里得到确切消息,因此他毫不迟疑,绕着小山岗转了半圈,便在不远处发现嫘祖和主祭的身影。
那两个人刚到不久,主祭正用法术隔绝声响。巫炤慢慢逼近,暗红光芒自他指尖一闪即逝,没有惊动任何人,他便在主祭施展的法术结界上,破了一个小洞。
寒暄声已经隐隐传出,巫炤趴在结界上侧耳倾听。很快,缙云也学着他的样子,趴在极近的地方——两个人的脸正正相对,鼻尖几乎贴着,连呼吸的温度都清晰可辨。
这种感觉令巫炤不适,交错在一起的气息难分彼此,鼻端嗅到的陌生气味极其野性,仿佛自己的领地正在被人入侵。他不由稍稍后撤给缙云留出更多的位置,孔洞毕竟太小,两个人想要听清,不得不靠的近一些。
夜雨已经停歇,但空气中湿凉的感觉仍然寒气沁人。
“族长,这次黑岩之战的情况,您想必比我知道的更多。”主祭便是巫之堂前任鬼师,他已经在和巫炤的交手中败下阵来。但巫之堂并非一般势力,它是西陵的巫之堂,鬼师更是一国之主祭,权利变更,绝非轻易间可以完成。至少在巫炤主持大祭前,对西陵人来说,主祭仍然可以名正言顺的代表巫之堂。
“不错,我和巫炤已经谈过。”嫘祖淡淡道,只听语气分辨不出她的想法。
“哪怕您与巫炤有亲,我还是那句老话,巫炤……不适合继任主祭。”
缙云一惊,他看向对面的青年,巫炤毫不动容,对前任鬼师的话并不惊讶。缙云按下心中猛然泛起的担忧,他继续侧耳倾听,精神比方才更为集中。
“巫之堂可还有比巫炤更为强大的后辈?更何况他已经击败你,取得‘鬼师’称号,按照惯例,你应该在两年内和他完成权利交接。”嫘祖道。
“我承认,巫炤无疑是西陵八百年来天赋最强的鬼师,可也正因为这份‘强大’,他只愿求全,心中并无多少常人会有的成败兴衰之感。主祭是西陵全族精神支柱,若巫炤不能将族人放入内心,又怎么能够承担起这份责任?”前任鬼师叹气道。
“……”嫘祖一时没有言语。
主祭继续道:“我知道您志向远大,想要改变人族目前的处境,但变革并非一蹴而就的事。巫之堂的反对恰恰是为了西陵的利益,您应该不会忘记,您是西陵的族长。”
“这是自然。所以……对联盟其他部族的事,您还是持反对态度?”嫘祖道。
“是。如果族长想要借助巫炤掌控巫之堂,我也同样反对。”主祭道。
“……那便没办法了。”嫘祖的语气带了几分惋惜,她对前任鬼师向来敬重,幼年时对方也曾教导过她,不过时移世易,联合人族各部的事是她达成理想的基础,无论如何,在这一点上她不会让步。
“你的态度我很重视,因此我安排巫炤进入军队,既可以培养他的名望,又可以借机观察他的想法。巫之堂的鬼师也是西陵的鬼师,是西陵威慑各族的强大兵器,我绝对不允许失控。您掌管巫之堂多年,怕是已经忘了,巫之堂……同样是西陵的巫之堂。”
“族长一定要一意孤行?”主祭的声音十分失望。
“巫炤的想法我改变不了,但他起码支持我的决定。”嫘祖顿了顿,傲然道:“更何况有我在,我不觉得巫炤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人族想要强大,就必须兼容并蓄,巫炤的想法虽然有些偏激,但和大多数人族又有什么不同?我虽然不认同,但我愿意包容,若是和自己不一致便必须进行打压,那样狭隘的观点,我更无法接受!”
这次轮到主祭哑口无言,好半晌,他才缓缓道:“您说的不错。”
“今秋丰收大典,便正式由巫炤做主祭吧,而且,我也想趁此机会邀请有熊族长前来观礼,我有意……向他提亲。”嫘祖舒了口气,将自己心中的想法道出,自从前往有熊和姬轩辕一番畅谈,她便隐隐有了主意。
“您?!”主祭大惊。
嫘祖见状不由笑道:“别这么惊讶,有熊虽然和我们西陵婚俗不同,但两族交好多年,彼此也算知根知底。姬轩辕您是知道的,才略过人,武艺出众,我向来钦慕。”
主祭再次沉默,他几次想要开口但最终都放弃了,嫘祖心意已定,在这件事上,他反而没有什么立场反对。因此想了又想,主祭只委婉道 :“有熊不一定会同意。”
嫘祖但笑不语,这件事有姬轩辕同意就可以了。
主祭此次前来想要说的话都已经说得差不多,作为和嫘祖平起平坐的存在,巫之堂的内务和西陵族长关系匪浅,可以说相互制衡。如今巫之堂的势力已经有不少被巫炤隐隐掌控,再加上族长的支持,他就算再想反对,也做不了太多。
因此主祭最后道:“回去之后,我会安排侯翟正式成为巫炤的近侍,这算是我留下的后手。就算您再怎么自信,也要防止武器失控,伤人伤己。”
“这一点,我记下了。”嫘祖点头道。
谈话的两个人前后离开,巫炤站直身子,平静道:“缙云,你先回去吧。”
“你……怎么样?”缙云没有依言离开,刚刚偷听到的一番话虽然从理智上说没有任何问题,但感情上……总觉得有些不舒服。若非今夜,他还不知道,原来前任鬼师对巫炤,竟然如此提防。
“……没什么。”巫炤心不在焉的道,他试图绕过挡路的缙云,但对方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伸出的手臂展开,竟然恰巧将他困在两棵紧挨着的树木间。
先前的一些记忆自脑海中掠过,他仿佛还能想起主帐内似有若无的感触。巫炤不由绷紧身体,略微警惕。
缙云想了想,他并不会安慰人,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再加上巫炤十分明显的抗拒,便提议道:“一会儿,我陪你去黑岩吧,两个人,速度快一些。”
巫炤闻言正准备拒绝,但在他稍稍放松的时候,转移注意力成功的缙云忽然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轻轻将他拥入怀中。巫炤一时怔楞,就听缙云在耳旁低声道:“小时候母亲便是这么安慰我的,你……有没有觉得好受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