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镜台》吉*外

3、第3章

　　柳飒不止一次试图想睁开眼睛，又不止一次的放弃努力。

　　这些天，她总是容易放弃。

　　她想让林明月做自己的妹妹，可她没有开口。柳飒是个独生女，自小成绩优良，长相乖巧，在家中受到各个长辈的百般呵护，可是内心又茕茕孑立，她愿意林明月做她可爱的妹妹。她想做一个不仅仅接受呵护，还要给予呵护的人，在妹妹受到委屈，受到欺负的时候，自己挺身而出，拍拍她的肩膀，摸摸她的头，告诉她：有姐姐在呢。她希望自己拥有的正是这种给予的温柔。

　　柳飒自小不得不在众人的目光中出类拔萃，过人的赚钱天赋，又让她随心所欲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于是她也相信爱情跟任何事情一样，自己得到的不可能是不完美的爱情，她相信与小宝的情谊会是完美无缺的，以至于等到发现缺憾的时候已经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了。完美的爱情总是表面的，至少，大多数人的完美是表面的。

　　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一只湿漉漉的舌头在她的脸上舔来舔去，那舌头很粗糙，除了痒她还觉得害怕。又想笑又想叫，忍耐不住，她终于睁开了眼睛。是只白骆驼。

　　白骆驼见她醒来，头倏然停在半空，一双大眼睛很温柔地盯着她看。

　　一人一畜对视了好一会，柳飒才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道：“白奴，白奴！原来你在这里呀！”是新疆话，她记得，也格外亲切。
　　柳飒大学一个宿舍八个人，六种方言，有四川的，有新疆的，有广西的，广东的，还有西藏的，她都要跟着人家学，新疆话说话时语调婉转，往往在结尾时候轻轻上扬，像永远在说疑问句，她觉得女人说新疆话实在是好听极了。那白奴，想就是这骆驼的名字了。

　　“哎呀，怪不得白奴跑到这里，原来这里有个人。”一个翠羽黄衫，鹅蛋脸盘的女子走进跟前，一手拍了拍骆驼的脖子，探头看了柳飒一眼，转头叫道：“雪融，雪融，快拿水来！”

　　一个浑身着雪白衣衫的小姑娘，拿着一囊水，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边跑边问：“雪莲姐姐，咱们家的白奴又救了一人了，真乖！”

　　雪莲道：“可不是，都救过好几个过路渴倒的商人了。不过这次是个汉族姑娘，长相挺漂亮的，就是衣服有点古怪！”

　　雪融将水灌进柳飒的口中，柳飒一下清醒了许多，看她们姐妹俩穿着，的确和古代时候的画像一样，心下大惊：这是什么时候？

　　柳飒想了想，问道：“亚克西迷塞斯！”是“你好”的意思。不料，雪莲见她醒转，却改口说汉语了，对柳飒问道：“你好啊！”两人问候几乎同时发出。

　　雪融见她们两个，汉人说自己的语言，姐姐却又说他们汉语，情景好笑，不由得咯咯笑个不停。柳飒咧了咧嘴，感觉除了有点浑身无力，并无疼痛的感觉。雪莲也都觉得好笑，抿嘴笑着羞红了脸。

　　白骆驼温顺的卧倒在地，姐妹两人，见她有了精神，也不多说多问，很熟练的将她抬到驼峰之上，雪莲说了句：“回家了！”

　　白奴慢慢站了起来，柳飒这才看清楚，四周到处都是沙漠，一片一片的，风急且热，将身上的长裙吹的上下翻飞，白奴脖子间的银铃，叮当叮当的响着，煞是好听。雪莲牵着白奴，雪融在前面蹦跳着，两人并不说话，只是朝着太阳的方向慢慢走去，身后留下长长的影子，串串的脚印，风吹沙扬，所有的痕迹一会就消失不见了。高高低低的沙丘发出单调的声音，虽然有沙雾轻轻扬起，但看上去竟然死一般平静，仿佛身后的那片沙漠中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走了一会，隐隐的可以看见山了，慢慢的，又可以看见树了，再往前走，风慢慢没有了，只看到一簇簇的炊烟依依而上。凡有炊烟处，必有人家。柳飒慢慢在驼背上恢复了力气，她想到明月为自己而死，如今自己又不知身在何处，身在何时，本来要到繁花似锦的盛唐而来，没想到却落到了这个荒漠之中，越想越觉得悲伤，眼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

　　雪莲停了下来，柔声道：“姐姐你叫什么名字？你别怕，你拿我们当你的姐妹就好了，我父亲是汉人，我们两国又是友好邦国，不会对你有恶意的。你先跟我们回家，等养好了伤，你再上路就是了。”柳飒想：“别人救了自己，如果再哭哭啼啼，实在不像话。”于是忍住泪，说道：“我叫柳飒，柳树的柳，飒爽英姿的飒。你们这是什么地方？”想了想，“我们是哪个国家朝代？”这样的话，她实在是开不了口。

　　雪融回身笑道：“柳飒姐姐，我们这是东女国。”柳飒悚然一惊：“东女国？不就是全部都是女人的女儿国么？”
　　雪莲咯咯娇笑：“我们东女国里，虽然男人不问朝政，可是男人还是有的，不然我们这个东女国如何繁衍下去？只不过，在我们东女国里，因为国王是由女人来做，与汉人交往又少，对我们国家就所知甚少，所以汉人常常叫我们女儿国。”

　　雪莲娓娓说来，柳飒听得入迷，心中慢慢的高兴起来：“原来历史上竟然真的有女儿国的存在！”于是委婉问道：“我们国家，假如一个女人对她的男人不忠，将会被处罚的，严重的甚至处死。”

　　雪融气哼哼道：“这也太不公平了！”
　　雪莲微笑道：“难道我们东女国，处罚对女人不忠的男人就是公平的么？”雪融吐吐舌头：“好歹我们都是女人么，不对我们自己好一点，还指望谁呢。”柳飒见她们姐妹俩一静一动，说起话来一个温柔，一个直爽，不由得想起活动可爱的林明月来。

　　雪莲又道：“我们东女国，跟你们大唐是不一样的，你们以男人为尊，我们却以女人为尊，你们男人才能当官，我们却只能女人做官。”

　　柳飒只听得“大唐”两个字，其余的字就再也没听进去了，只是头脑一阵感慨，激动也有，失落也有，高兴也有，难过也有。激动的是自己历经生死，终于来到了大唐时代；失落的是，自己却不是到了长安，如今这东女国离长安还不知有几千里；高兴的是，虽然有难度，但总有机会过去看看，完成心愿；难过的是，即使去了，却也是孤身一人。

　　雪莲见她神情异常，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的风俗很奇怪？”

　　柳飒反应过来，忙笑道：“中国自从颛顼帝以来，女人向来地位总是比男人低，现如今倒好，却是女人高人一等，我只是觉得高兴，我高兴！”
　　雪融笑道：“柳飒姐姐，你倒是跟一般的汉族女子不同啊。寻常汉族女子，一听到我们的话都是花容失色，你能这么想再好不过了。”

　　雪莲道：“能够孤身过沙漠来到此地，当然不是寻常女子了。”
　　孤身，是多么凄凉又可敬的一个词。

　　柳飒见她们姐妹俩，虽然出身小国，但是见识不凡，聪明伶俐，内心里很是喜欢。回答道：“我哪里有你们好，你们不知道，我也有个妹妹的，不过为我死掉了，她才不是个寻常女子，倘若她到了此地，我想一定会喜欢你们的。”

　　雪莲雪融见她提到死去的妹妹，都看了她一眼，表示抱歉的意思。柳飒觉得好好的气氛被自己带到了僵局，忙换过话题问道：“因为我从外出经商几年，自己竟迷糊了，竟然忘记了如今唐朝是何年号了？”

　　雪莲笑道：“也难怪，前几年隋朝灭亡，更朝换代，听说如今大唐的天子，是个明君，都做了皇帝四五年了，今年我想想啊，是了，是大唐武德五年……”

　　唐武德五年!柳飒心中使劲重复了一遍。

　　正说着，来到了一座石头城门前，门口两侧的卫兵均是身材修长的女子，个个飒爽英姿，花容月貌，城门之上弯弯曲曲刻着几个字，柳飒并不认识。

　　雪融拍手笑道：“啊，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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