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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应林书院学生素养极佳,大大小小的学生都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虽说正经书院都从礼乐教起,但应林书院的学生从小就被宗族教导,表面上的风度涵养都不错,所以应林书院对此二艺安排的课程还是较少。重点还是放在其他四艺,秋冬两季天气寒冷,辰时至巳时在屋内习文,请来名家大儒讲经论道、教导演算推理之法;午时休息,给各个学生进食休整的时间;未时至申时气温较高,便安排武散官来传授骑射之术。春夏两季则相反,上午天气凉爽,习武;下午天气闷热,习文。
      余珩因昨夜梦魇深重难得地有些困意,学院里的炭火又烧得格外旺盛,现在正是精神涣散的时候,他强撑着眼皮集中精神。今日的先生是天字班国子监学的助教杨天正代课,讲述大经左传,这位先生言辞犀利却不失诙谐幽默,时不时引得班里点头称是,余珩这般木讷困倦自然就成了最惹眼的那个。
      果不其然,余珩被先生拿着书本轻轻敲了敲头,“你是哪家的弟子,怎么上课也不专心,难道是我讲得不好?”
      虽说只是一个普通助教,但官职也和许家老爷官职相当,换做别人早就一顿臭骂了,但应林书院的先生们都有个好风度,也没什么架子,只是继续发问,“你来复述一遍,刚才我了些什么。”
      余珩默不作声,但‘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似乎是惧怕的看着他,杨先生似乎也没想到应林书院里竟然还有这般懦弱的学生,自己语气也并不严厉只是正常提问。况且应林书院内的学生非富即贵,他又在国子监学教书,这样的学生还是见所未见,尤其是这人头发散乱,脸上还黑乎乎的,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人字班广文馆的门槛也这么低了。
      旁边的学生一看余珩这般模样,哄堂大笑,吴朝议郎家的大儿子吴敞高声说道:“先生不必管他,这人是个傻子,他是已故宣武侯家的独子,宣武侯过世后就一直寄养在许监丞家。先生同他说话不过是浪费时间。”
      杨天正眸中精光一闪,握着书本的手微微颤抖,他掩盖似的背过手,朝着讲台走去,“你坐下罢,认真听课。”
      余珩却没有放过杨天正的反应,他陡然清醒,在温暖如春的教室中也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自从几年前自己在许府中帮许恣捡落在树上的风筝,无意中听到自己从六品的姨夫和前来拜访的吴议郞讨论父亲死因略有蹊跷后,还是第二次遇到对‘宣武侯’三字敏感的人,仿佛那团模糊的往事第一次裂开了一道细缝,让他得以贴近真相。他维持着的憨笑也崩裂开来,嘴角耷下,一双笑眼中净是冰冷,死死地盯着杨天正。
      远处许恣看到自己表弟又发疯了,恨不得冲上去扇他一巴掌,但在课堂上他也不敢造次,揉了团纸丢到余珩的头上,做了个抹脖子的威胁手势。余珩被砸到后也反应过来,他默默地坐下,继续摇头晃脑地看书,许恣一看也放下心来,继续听课。
      很快就到了午时,大家相约去膳堂用饭,学院里除了天字班国子监学的学生其他人一律不小带小厮,余珩就自觉充当起了小厮的角色,别人让端茶递水他也从不反抗。但唯独有一样不行,就是打扰他吃饭,本来一天三顿就中午这顿许家为了在外人面前好看给他也带着和许恣一样的菜色,这顿再不好好吃早就饿死了,以前也有人想在这上面玩弄余珩,遭到了他的激烈反抗,虽然余珩那顿饭到底是也没吃成,还遭了一顿打,但从此以后也没人再敢拿这个开玩笑。余珩也变成了别人口中只知道吃的傻子。
      用膳完毕,其他公子要么去榻上微微靠一会休息一下,要么就是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插科打诨,余珩在一旁边给许恣、吴敞为首的公子哥们收拾碗筷,边听他们闲聊。
      吴敞:“许兄,不知道你母亲有没有为你相看哪家小姐,如今我们都束发了,也该开始谈亲事了。”
      许恣:“我母亲为我相看了太史令家的嫡女,哎,说来就气恼,你说太史令不过比我父亲高了一品,也就是个从五品的官员,看起来只差了一品,但硬生生地还显得是我们家高攀了。”
      吴敞听闻大笑一声,悄声问道:“你那表弟的亲事飞了,你怎么不替他娶了,那可是正三品林御史家的千金嫡女啊。”
      许恣连连拱手讨饶:“吴兄切莫再拿此时取笑我们家了,这要是叫他人听去不知道怎么传呢,本来林御史就是我们家一表好几千里的亲戚,当初我姨母在时才订下的娃娃亲,姨母一去御史家和我们就不再热络了,更何况现在我表弟又是这幅光景。那年宣武侯刚去世林家就早早送来了退亲的帖子,林家大小姐现在不是传出正要和九王爷订亲吗,你们再这样嘴碎,被天家知道了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其余几人一听立刻不再多言,赶忙转移话题。
      余珩心里也不难受,本来他就没见过那林小姐几次,况且自己又要追查父亲的死因,到时候万一拖累别人下水也非他愿,他心道:与其找一个这样的媳妇,还不如去找个公主呢,至少能罩着自己。
      随即他就被自己逗笑了,当今圣上一共有两姊两妹,还全都出嫁了,自己上哪娶个公主,还是老实自己努力吧。
      几人看他独自傻笑也乐了起来,“你们看他,我们说他他自己还笑,果然是个傻子。”说罢,吴敞敲了敲桌子,“余珩,快去把碗洗了。”
      余珩连连点头,搬起东西要去外面清洗,刚走出门就跟一个书院的小厮撞上了。他走那个人走,他停那人也停。
      余珩心里纳闷,回过头去,却见那人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他露出了个无害的笑容:“小哥,你找我呀,我没钱,也不能帮你办事。”
      那人说道:“但我是来帮你办事的,东西你给我吧,我来帮你洗,等下我会在这里等你来拿,你先去国子监学校场附近的凉亭见一个人。”
      余珩一惊,到底是天字班的谁找他,“谁要见我?”
      “杨先生,杨天正。”
      “……”余珩更吃不透这路数了,自己还在苦苦思索怎么接近这位先生,他本人就送上门来,“杨先生是嫌弃我课堂上没有认真听讲吗,但我实在是听不懂啊。”
      “你去了就知道了,喏。”这白净小厮递来了一个小包裹,“国子监学你这身人字班的衣服进不去,你换上小厮的衣服吧,头发要束好,脸也洗干净,不然更打眼。”
      余珩一咬牙,事情到这个份上如果不去他可能会后悔一辈子,他拿了衣服就躲在角落里换上,又舀了一瓢冰凉的水把脸洗干净,刺骨的寒冷像是把他逼到的刀尖上,无论杨天正安的什么心,他都要赌上一把。
      “谢谢你啊,小哥,那我去啦。”余珩脸上还是那副痴傻的模样,但那除去了泥污,这笑容竟然格外的美丽耀人。
      小厮一愣,突然有些磕巴:“行…你…你快去快回吧,我就在此处等你。”望着余珩微驼的背脊,柴三觉得自己刚才可能看错了,他心下感慨,幸亏是个傻子每天脸都脏兮兮乱糟糟的,这要是收拾地干干净净,估计在学院里过得更不安生。
      等余珩到达凉亭时,一炷香已经过去了,幸好他方向感极强,不然这从来没来过国子监学校场简直要迷路,他跑得微微出汗,遥遥地就看到杨天正在凉亭里拨弄着火盆烤手。
      杨天正显然也发现了他,他站起来冲着余珩招了招手:“余珩,过来。”
      “先生,您是要罚学生没有认真听课吗。”余珩硬着头皮走上去,眼神瑟缩落在杨天正的胸口附近观察着对方。
      “好孩子,别怕。”杨天正似乎觉得自己吓到了他,“我是你父亲余岑的同窗,但我们之前只是点头之交,没什么交集。之前余兄去世我也一直很惋惜,但当时官职较低搭不上话,只在吊唁时见过你一次,那时听说你被你母亲的庶姐接走了,怎得现在看起来如此狼狈。”
      余珩心下了然,许家对外一直说自己被照顾的很好,外人也都只是听闻不曾亲身经历,自己的苦楚诉说无门都只能往肚子里吞,更何况那时候新皇刚刚登基,朝局动荡,人人自顾不暇,又有谁顾得上他呢。
      瞧着余珩仍然傻乎乎地一言不发,杨天正又说道:“如今我在应林书院做助教,虽然职位仍不高,但好歹也是国子监学的先生,你如果有事可以随时来找我。可惜在学院里天字班人字班之间规矩众多不能同席,你还是写信给我,交给刚才的小厮柴三,他会替你送来。私下里我可以收你为徒,你姨母家空闲时便可来我家我给你单独授课。当年余兄文采卓然,但他硬是弃文从武保家卫国,你作为他的儿子,可不能给他丢脸啊。”
      余珩憨憨地答道:“好的,杨先生。”
      杨天正叹了口气,摸了摸余珩的头,似是不忍看着故人之子沦落到如此境地,“没关系,即使再笨,只要勤奋刻苦,总会有所回报的。 ”
      余珩微微有些失落,看起来杨天正似乎不知道当年的具体情况,即使现在找来也只是于心不忍,更何况他也并不知道杨天正此人是否另有所图,只能先继续韬光养晦。
      凛冽的寒风裹挟着往事呼啸而来,虽然他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自己的目的,但时间消散如烟,一切都像光怪陆离的梦境,杨天正的出现才让他有了实感,让他相信这一切真的存在,他鼻头发酸,掀起衣袍跪在地上‘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头。
      “先生高义,受弟子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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