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家明玉》玉转流年

5、设计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生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温润的声音伴着初夏的凉风而来，让她不禁一颤。
　　侧目望去，树影横斜间一个颀长的身影映入眼帘，夜风吹起他的衣裾，溶溶月色下是她再也熟悉不过的脸庞。
　　明玉不愿再回想初见时的情景，然而却总在深宫的幽幽梦境中，他略带酒意，缓缓吟诵这首代表自己名字的诗，他说他喜欢这首诗，后来他的脸慢慢变得狰狞冲着自己咆哮怒吼，日日夜夜，这样的梦如同鬼魅一般，纠缠她至死。
　　这首母亲生前最爱的《无题》，亦是自己名字出处的这首诗竟然都调查清楚了，他和他母亲萧贵妃看来已经盯上自己很久了，然，这一世，明玉看着那张不染纤尘的脸庞，嘴唇微微一勾，眼底却是寒意深深，故技重施，你猜我会不会上当？
　　慕容洵静静地注视明玉，抬手行礼，“不知小姐在此，多有冒犯。”眼神温情仿若春水一般化开。
　　明玉生出恍惚之感，他的确适合风花雪月，但，却不会真心，念及此处，眼眸陡然一冷，旋即隐没在如练月华中。
　　明玉走上前去，盈盈下拜，“拜见齐王殿下，殿下真是好雅兴，这殿内热闹非常，殿下却在此吟诗颂词感怀伤事，”语气波澜不惊，毫无惺惺作态之意，“明玉也很喜欢这首诗。”明玉咧唇一笑，故作欣赏之态。
　　慕容洵回之以微笑，“哦，难道是姬丞相家的明玉小姐？”
　　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谁吗？明玉心中冷笑不已，神色却是一如往常，“正是。”
　　慕容洵，这一世，没了姬家襄助，你还能荣登大宝吗？
　　朱红长廊上的二人面貌秀丽，相视而笑，宛若一对璧人，可却各自心怀鬼胎。长廊一侧幽寂的树林伸出鬼魅触手一般的影子，将明玉再度拉回那可怕的冷宫岁月，她不免浑身一颤。
　　“夏日的风虽舒爽，但吹多了也会着凉，小姐还是快快进去吧，本王改日与小姐论诗如何？”慕容洵莞尔一笑，薄唇上满是诚挚笑意。
　　明玉福了福身，转身沿长廊慢慢走去，看着她的身影隐没于月色中，慕容洵微微一笑。
　　突然从背后伸出一双手把她口鼻捂住，令她不能呼吸，果然.......跟前世一模一样......

　　陈淑妃贴身侍女心兰凑着她耳边不知说了什么，陈淑妃眼眸一转，突然俯跪在地，“陛下，臣妾有事要奏！”，并瞥向了一旁笑意正盛的萧贵妃，被她这么一看，萧贵妃不由心头一惊。
　　皇帝被这一跪吓得一震，冠冕上的朱坠发出清脆的碰撞之声，不悦蔓延上脸，冷声道：“爱妃何事如此慌张？”
　　“陛下，刚刚臣妾之侍女心兰看到齐王的贴身奴才张德安竟然绑架了姬府的小姐，”说罢转头看向了愕然的萧贵妃，眉目间满是挑衅的意味，“臣妾担心姬小姐有危险，遂向陛下来报。”
　　萧贵妃连忙跪下，指着陈淑妃道：“淑妃何来此一说，洵儿只是出去一下，怎么会绑架姬家小姐？陛下，此乃诬陷之言，万不可相信！”
　　“来，心兰，你说你看到了什么！”陈淑妃目露狠色瞪了萧静兰一眼，一把拉住心兰跪下，“启禀陛下，奴婢亲眼目睹张德安用手帕蒙住姬小姐将小姐迷晕带走了，千真万确。”
　　“放肆！竟敢诬陷本宫的洵儿！我看你是不想活了！”萧静兰怒不可遏，双肩不由得抖动起来，“诬陷亲王，欺瞒陛下，这可是欺君之罪，你有几个脑袋够砍！陛下万不可相信啊！”
　　心兰拼命磕头，“陛下明鉴，奴婢只是实话实说，万万不敢诬陷齐王殿下，请陛下明鉴啊！”
　　陈淑妃微微一笑，“姐姐，心兰只说是张德安绑架了姬小姐，姐姐如此气急败坏的，难不成齐王殿下唆使张德安的？”
　　“你——”萧贵妃顿时语塞。
　　皇帝眉间浮起怒意，陡然拍案，惊得殿内登时安静了下来。他转了转眸，面露不悦，随即挥了挥手让太监散了宴席，不明真相的文武百官只得纷纷告退，姜烨略有深意的望向高台之上混乱的一幕，便拂袖而去。
　　在一旁沉默了许久的慕容彦说道：“父皇，依儿臣之建，还是先找到姬小姐吧，万一在宫中出了事情，不好向姬相交待。”
　　“那你可有看清那狗奴才去了哪个方向？”不容置喙的声音在大殿冷冷响起。
　　心兰不由得一震，俯首侧目看向了萧贵妃，怯懦着嘴不敢开口。
　　“你直说便是，朕恕你无罪，如胆敢欺骗，你知道后果的！”
　　心兰再次叩首，“启禀陛下，是往益阳宫方向去了。”
　　“益阳宫”这三个字顿时让萧静兰心下一悸，十指蔻丹不由得狠狠抓紧了衣角，回望陈淑妃，只见那个贱人正满面春风地看向自己，不免厉眸俶瞠，“淑妃娘娘真是带出的好丫鬟，竟然不顾自己的性命来诬陷我的洵儿！”
　　“去找！”皇帝眉心拧成一团，眸间已是凛冽寒意，萧静兰惶然望向皇帝的神色，已是咬牙切齿，怎么会被她的人看到？看着眼前主仆二人不由得起了杀机。

　　浑浑噩噩中醒来，在温暖摇曳的烛光中，一袭月白色长袍立于重重宫闱之后，抬眸望着益阳宫熟悉的一切，曾经轻声低述的缠绵悱恻再度袭上心头，可瞬间，便被残酷的现实撕裂，真相被她一步步抽丝剥茧剥离而出，应验，无边孤寂与哀伤笼上心头，就算与前世走不同的方向也会被掳至益阳宫，你们母子真是寸步不让，算计前世大家闺秀的姬明玉定会你萌生好感，继而同意陛下的赐婚，利用姬氏的力量助你夺得皇位，再后来毁了姬家，也毁了我青春韶华，你们真的好狠。
　　明玉没有做声，继续装作睡了下去。
　　“殿下！搜宫！陛下派人来搜宫了！”张德安慌慌张张地跪下，慕容洵眼眸一横，厉声道：“怎会如此？”转而望向了床榻之上的姬明玉，冷冷言道：“快去把她藏起了！”
　　未及张德安行动，浑厚的声音响起，“齐王殿下！在下奉陛下口谕搜查益阳宫，进去搜！”来者乃是皇城御林军统帅，文帝最为信任之臣，为人刚正不阿冷酷无情，慕容洵都没想到竟然派的是他，厉目俶横示意张德安将姬明玉带走后，便移步怒喝：“我看谁敢！徐大统领，这是本王的寝宫，未经本王允许怎可擅自进入！”
　　徐进不卑不亢，拱手道：“在下奉陛下口谕！还请殿下见谅！”
　　慕容洵心下一惊，眼神不免心虚瞥向内室，又道：“父皇为何突然搜宫？”
　　“末将奉命来寻姬明玉小姐，”徐进顺着他的眸光幽幽地望向内室，“不知可否在殿下的寝宫内？给我搜！”一挥手，金甲御林军便鱼贯而入。
　　“徐大统领——”慕容洵逐字成句，字字饱含狂怒，相持不下的局面被内殿传来的惊呼声打破，“放开我！你是谁？”女子拼命挣扎传入耳中，徐进抹唇一笑，“那还请殿下和我们走一趟吧。”

　　此时二妃与慕容彦已端坐在一侧，皇帝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见明玉到来，未及她行礼便挥了挥手手让她坐下。
　　看着颤抖不已的姬明玉，陈淑妃轻嗤一声，睨向萧贵妃，“呦，瞧瞧我们齐王殿下把姬小姐吓成什么样了，这要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向姬丞相交待啊，姐姐，你说是不是？”
　　萧静兰倏然跪地，“陛下，臣妾猜想姬小姐定是在皇宫游玩，不知不觉走到了洵儿的益阳宫，这才导致了这场误会！这是定然与洵儿无关，陛下明鉴啊！姬小姐，你说是不是啊？”说完她转头看向姬明玉，然而她却被吓的一脸茫然面无表情。
　　“那姐姐的意思是姬小姐自愿被张德安劫持去益阳宫游玩？”陈淑妃清脆的笑声一语道破关键，“张德安劫持姬小姐这便是事实，姐姐还要如何解释？”
　　主宰靖国二十多年的皇帝脸色更加难看了，断然喝道：“都给我住嘴！齐王你来说！”
　　慕容洵心中一沉，也只有如此了，微微施礼“父皇！是张德安把姬小姐挟持来的没错！可此时儿臣确实被蒙在鼓里，这狗奴才见儿臣对姬小姐倾心已久，就想利用父皇宴请群臣之机，将姬小姐迷晕带至儿臣寝宫，让儿臣一解相思之苦，可儿臣万万不敢行越轨之事啊！父皇明鉴！”言罢，再次叩首。
　　萧贵妃亦是叩首，“陛下，您是知道洵儿心性纯良，怎会做出如此出格之事，这次都是张德安那狗奴才媚主之劣行，才使姬小姐如此大的委屈，陛下不可冤枉洵儿啊！”明玉冷笑，相思之苦？你们真是母子，连谎言都是一气呵成一脉相通。
　　陈淑妃再度冷笑，“凌波台大宴，如此隆重，若是没有背后指使，一个小小的太监怎敢造次？不如招他对峙一番？”抚了抚十指蔻丹，艳丽的颜色与她白皙的手指格外相配。明玉浑身再度颤抖起来，这一次是因为隐忍笑意的颤抖，淑妃娘娘总是那么一语中的，让这对母子哑口无言。
　　皇帝陡然将案牍上的文书推翻于地，天子之怒让在场众人噤声而跪。
　　一向沉默的赵王慕容彦缓缓起身，温声道：“父皇，二哥温厚待人，谦恭有礼，断不可做出此等龌龊之事，此事事关朝中重臣，若父皇不予以惩罚，定令朝臣寒心，父皇天威不保，依儿臣之见，将媚主误国之奴张德安杖杀，至于管教奴才不慎的二哥就请父皇自行定夺。”
　　好一招一举两得之的建议，文帝历经朝堂风风雨雨，怎么不知萧贵妃劫持自己的用意，这么多年来，他也一直默许了二龙夺嫡来互相牵制，但他们母子这次竟然如此大胆敢在庆功宴上就出手，无视皇帝的存在便是对他最大的嘲讽，而若治罪则会令陈淑妃一方势力太强，他一直未宣张德安觐见说出实情便是最好的证明。
　　而若不治罪，皇帝自己恐怕也咽不下这般被无视之罪，赵王所幸顺水推舟，给皇帝提出“疏于管教”之罪，双方都让一步，自己趁机也可以获得皇帝的好感，明玉抬眸凝视那个俊逸的白衣少年，眉头深拢，心思如此的深沉，他会不会也是姬家的对手？
　　“那便依赵王所言，将那个狗奴才拖出去杖杀，齐王慕容洵管教下属不济，险些酿成祸患，罚你在益阳宫闭门思过三个月，”皇帝眉头略微舒展开来，转头轻睨萧贵妃一眼，“你也是！”拂袖而去。
　　“儿臣谢父皇！”
　　萧静兰目露寒光的望向陈淑妃，那猎人般恐怖的眼神让陈淑妃后怕，“妹妹，只有三个月而已，不要以为你就赢了。”
　　慕容彦依旧沉默不语，转头却发现那袭青裙已然踏出了殿门，瘦弱的身影渐行渐远，融入了皇城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