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月光与剑》曳杖声

10、箭向

　　这等情形，薛因也吃不下面了，叹了声“可惜”，身形向后退去，一手撑着墙，翻上了屋舍。
　　他站在屋顶上，脚踏着灰黑的瓦片，头顶是仿佛笼在血色里的弯月。

　　青虚阁弟子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他们列了个七星剑阵，排好阵法后，自内向外突破，坚持不住的人由另一个人顶上，几剑下来，倒真让他们于这尸海之中撕出了道缺口来。

　　卢望南在最外围清理着鬼物，嘴里安排着：“我们往外走，这些鬼物是杀不完的，没必要浪费精力。”

　　死去的鬼物化成一滩血水，但新的鬼物又从地底源源不断地涌上来。

　　薛因拿出了一柄弓。
　　那是一柄很漂亮的弓，仿佛天下极尽奢华之物都嵌在上边。魔界业已失传的灵辉石，邀月淬炼了千年的秘铁，“镜花水月”最负盛名的阵法师绘制的阵纹，于风满回芳阁炼器灵百年。
　　这五洲四海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做出这样一柄弓。

　　这么简单就走了，女鬼姐姐们不争气啊，薛因想。

　　然后搭箭——
　　箭如火流星般，以一往无前之势，“嗖”地扎在卢望南脚下。
　　初时，这支箭甚至没有引起他的注目。卢望南只觉得可笑，一个连剑都拔不出的人，随便用法器射一箭，能对他有多大威胁呢？

　　箭尖插进地底，细碎的裂纹如流水般向前蔓延开，自那微微缝隙里，红中渗黑的火焰“噌”地升起。

　　薛因松了松手腕，道歉：“不好意思啊，太久没用了，准度不是很够。”他的脸上甚至还有笑意，但动作丝毫不留情，下一箭，直直地瞄准着卢望南的咽喉。

　　卢望南咬牙，在地上翻滚了一圈，才将将躲过这一箭。箭矢“刷”地在他身后裂开，像是焰火在爆炸一样。

　　“你到底是什么人？观雪竟也要向同为名门大派的弟子动手吗？不怕来日大慈悲寺对峙，被关入千佛塔吗？”

　　大慈悲寺是关押邪灵的地方，而千佛塔下，魑魅魍魉横行，邪魔鬼怪当道。
　　淳宣打着哆嗦，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这，我们大慈悲寺也不是断案的地方，大家，大家还是有什么仇当场就报吧。”

　　薛因真不明白他的想法，这不逻辑不通吗，为什么他们青虚可以对别人动手，别人就不能还手了。
　　“哦，这样啊，我又不是观雪的。”他的语气满不在乎。

　　卢望南还在闪躲着，这些鬼尸对他倒是威胁不大，只是那箭仿佛上天入地般锁定了他的生机，青虚阁剑法偏于攻势，对于防守实在捉襟见肘。

　　薛因不耐烦了：“不要动。”
　　白猫慢慢地，似乎很费劲地才将它得身躯挪到了屋顶上。它朝着卢望南的方向看去，碧绿色的眼睛霎时渗入了红色，轻轻地“喵”了一声。

　　卢望南被这不知名的瞳术给摄住了，双手被迫平举着，他瞪大了眼，准备看清这即将结束他生命的第三箭。

　　薛因不擅射箭，但是静止的靶子还是很好打的。

　　大片的白光从卢望南眼前闪过，耳边是青虚阁弟子的尖叫，他几乎没看清箭如何来的，只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来自他的脖颈侧。
　　这人竟然放过了他。

　　薛因冲他笑了笑，道：“你送我一追妖箭，我还你一箭，不过分吧？扯平啦。”
　　那笑容笼在血色里，倒比这些鬼尸更像恶鬼，令人心神摇曳的恶鬼。

　　卢望南盯着那张脸，这样的容貌，这样的弓箭，五洲四海不可能没有这人的名号，到底是——良久，他颓丧般开口：“薛因，原来是你。真是……久闻不如一见。”

　　青虚阁的弟子们正苦苦支撑着剑阵，乍听这一名字手上的动作都顿了顿。
　　“他是薛因？”“那我们刚刚那样对他，不会被报复吧？”“……”

　　薛因叹气：“原来我的名声在这也这么响亮。”“观雪”与“邀月”可足足隔了两个洲不止。
　　淳宣边用着秘法超度亡魂，边回他：“不止呢，我们大慈悲寺也天天听你的传说。”

　　这边打得火热，黑夜中从四面八方蹿来几道剑影，大约七八个御剑来的剑修停在了十丈外。

　　黑暗里传来声音：“这边，你们是什么人？”

　　青虚阁弟子陈楚怜，趁乱大声说：“我们是青虚阁的弟子！前方这人说是邀月派那小魔头薛因，说是……说是要把我们灭口！”她的声音里还带着哭腔，一张脸也是哭得梨花带雨。

　　薛因搭箭，一箭几乎贴着陈楚怜的头皮上穿过，道：“你这样一说提醒我啦，回头我也给你刻个墓志铭，就叫‘被邀月魔头弄死’，你觉得怎么样？”
　　陈楚怜呜呜咽咽地说不出话。

　　黑暗里的人终于现出了身影，个个都穿着一身雪白的衣服。
　　见到这颜色，薛因的雪盲症又快发作了，观雪的人怎么个个都穿白衣啊。
　　“在下观雪应常修，奉师命来查看渭城艳鬼一事。”

　　薛因“哦”了一声，道：“你们要救他们吗？”他指了指已经被鬼尸们缠上的青虚阁弟子。
　　应常修笑道：“不了，我们还赶时间去红袖楼除艳鬼呢，想必卢望南，你的本事还不至于沦落至此吧。”

　　“观雪”与“邀月”关系不好，可和青虚阁关系也不好啊，他们两派挨得近，平日里更是争端不断。就这卢望南，少说也伤过几十个观雪弟子，嘲讽奚落更是免不了，难得看他落难，不痛打落水狗都算好的。

　　观雪宗和青虚阁的弟子在这种情况下，竟也吵起来了。
　　“少在那幸灾乐祸，不是你们观雪惹出来的艳鬼，等渭城事了，我看你们观雪还剩几分威望？”
　　“可不能这样说，惹出来这事情的是清心一脉的弟子，冤有头债有主，我们红尘一脉还是响当当的名声。”
　　“真好笑，跟在我们青虚后面捡现成的，观雪都是这样鬼鬼祟祟的人吗？”
　　“总比你们被一个邀月的……”说话的人顿了顿，“被别人按着打好。
　　“……”

　　老大爷乐呵呵地颠了颠汤勺，“别吵了别吵了，年轻人，要不要吃碗面，可以附赠面汤。”

　　薛因听得头大，深觉自己的骂人技术修炼还不到家，比不上这几位青虚和观雪的弟子。

　　听着听着，他又琢磨出一丝不对来。
　　观雪吵架的主力军是位个子矮矮的剑修，他几乎是神采飞扬地抨击着对面：“这艳鬼，不就是我们观雪清心一脉那个谁，季城雪惹出来的事情吗？你们有本事，去找他比剑啊。”

　　见青虚阁的人不再理他，矮个子剑修冷笑道：“季城雪，花费师门那么多资源，剑法怎么样了？还要靠同门来收拾残局。”

　　淳宣颇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吧，也不能这样说，这件事主要是我们大慈悲寺的错。”

　　矮个子剑修：“怎么样？你们青虚去找他啊，怎么一个二个不说话了？”他说的开心，没料到，“刷”地一声，一道金色的箭自他的耳边穿过，险些穿碎他的耳朵。

　　薛因揉着手腕，道：“不好意思啊，手滑了。”

　　那一箭来势汹汹，绝不可能是手滑。
　　观雪的这七八个剑修对视一眼，迅速地聚在一起，“咔哒”一声落在更远处的房顶上，他们将剑握在手里，对着薛因。
　　剑的寒意与血的凉意混合在一起。
　　应常修问：“薛因，你这是何意？”

　　薛因：“看你们不爽啊，箭在我手上，想对准谁是我来决定吧。”
　　淳宣爬上屋顶，拉了拉这位朋友的袖子，欲哭无泪：“你不是站在观雪这边的吗？你刚刚那样收拾青虚阁的人，我还以为你要投奔观雪呢？”

　　薛因的第二箭搭上了：“谁说的，我看观雪和青虚，不过一丘之貉。”

　　这句话同时惹了青虚和观雪这两伙人，他们的吵架声也停了下来，三方人就这样诡异地对峙着。

　　那第二箭依然是朝着观雪的方向，显然没造成什么伤害，被应常修挡了下来。

　　薛因也不在乎，把下一支箭搭在弦上：“劝你们呢，对谁剑法不服，就好好比一场，在这里耍嘴皮子功夫，真是脑子不好。”

　　淳宣渐渐听出了他这话的意思，联想到薛因之前说来抓艳鬼的表现，兴奋地拍拍他的肩：“你认识那位叫季城雪的人啊，你朋友？帮他说话？”

　　他话音一落。黑夜里倏地又闪过一道白光，自天际又御剑来一位剑修。
　　那剑修面似寒霜，遥遥地看着这边，看着这场闹剧。
　　观雪的人望过去，应常修唤他：“季师弟，这里是青虚阁弟子和邀月派的薛因，来帮我们布剑阵。”

　　薛因答淳宣的话：“不啊。”
　　他那一箭对准的是季城雪，没有丝毫犹豫。离箭在风中擦出一道绚丽的火花。

　　季城雪身形一动，躲过了那一箭。
　　薛因笑道：“小季啊，送给你的见面礼，喜欢吗？”

　　淳宣已经懵了，果然大慈悲寺不适合断案，这复杂的情形他是看不懂了，喃喃：“你到底站在谁那边啊？”
　　薛因：“不怪我，这些人都好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