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仔》吴思邪

1、黑仔

　　黑仔是一个整日在街头晃荡的流浪汉，从跟他一般大小的小孩儿记事起就一直在街道常见到他，他年纪不大，似乎小学时还一个学校上过学，那时他很出名了，为什么出名呢？因为他又黑又脏还很臭，比他小几届的学生从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的同学都叫他“黑仔”。
　　黑仔学习特别差，为人又孤僻，话也极少，周围同学经常议论他，每每见到他时，别的同学课间在跳皮筋踢球踢毽子追追闹闹，黑仔在翻垃圾桶，他不仅翻学校的垃圾桶，还肆无忌惮的到其他班里翻垃圾桶，这无疑让一众还没有什么是非辨别能力的小学生嫌恶，嘲笑，还有脾气暴的男孩子在他翻垃圾时直接踹上两脚的，引得周围同学哈哈大笑。
　　小学还未毕业他就再没有在学校里出现过了，他那时身材特别瘦小，过了有几年了，大概是别的学生已经开始上高中时，他腰间挂了两个塑料袋，里面装着脏兮兮的馒头和剩菜，正在一排排绿色垃圾桶里弯腰翻找，脚边是一个大的蛇皮袋子，拉链坏了，下面被磨破了，里面全是踩扁了的易拉罐瓶和塑料水瓶，用很粗的线胡乱缝过。
　　他竟然真成了流浪汉了，一个十几岁的流浪汉，他个子抽高了，高了很多很多，难以形容的瘦，似乎除了满身厚厚的污垢和茧下面就是骨头，唯一能看到点肉的地方是小腿肚，他翻出来一个还有半瓶可乐的塑料瓶，仰头尽数喝下，然后放地上一脚踩扁，再丢进袋子里。
　　黑仔并不是真正的流浪汉，他有住的地方，有户口，但家里没人，他家是一间小土房，早在周围开始盖各种楼房时他家里还是那般模样，真是格格不入，邻居盖房子会不经他同意多占他家几分地，他们说黑仔是傻子，傻子会计较啥？
　　周围盖房子热正盛时会叫他去帮忙，搬砖，扛水泥，架楼板，别的工人一天一百元包吃，他没有工钱，他们嘲笑着说“他还认钱？给他钱他都不会花，别到时候拿着钱撕成片片撒着玩儿了，哈哈哈哈。”但是找他做活的人家会管饱饭，他因此天天蹲在盖房子的人家口等着干活，活儿干完了他还来，这家就会说:“我家房子盖好了，你快去别家那里去帮忙去罢。”他又去另一家卖力气了~
　　或许他真是傻子了。
　　那次，他又在街头闲晃，盖房子热也过去了，他没了活儿做也没了饭吃，偶尔邻居的奶奶会端着碗，给他倒一点剩菜剩饭，他也不说谢谢，接了就吃，吃了就躲远一点看着一群中年爷们在那儿下围棋，一看一下午，等人家各自散了回家吃晚饭，他赶紧跑到刚那群人围着的地方，捡烟屁股抽，似乎是运气不错，他捡到一根人家抽了两口就在地上踩了的白沙，烟头还冒着白烟，他使劲使劲的嘬，烟头又快活的燃了起来，然后他就靠在那个围棋桌子下坐着，神情还是和平时一样，看不出来悲喜，没有情绪，只是眼睛眯着，似乎比平时惬意些。
　　他的头发脏乱，衣服油腻黑黝，裤子永远不及脚踝，两只鞋破洞且从来不是一双。
　　路过的人只会想:真可怜。
　　是啊，真可怜，他现在也才20出头，莫不是傻了谁堪活成这样？
　　又有一段时间街道上也不见他人，他隔壁家的奶奶给他送点饭也不见他，问周围邻居“咋黑仔这两天没见了，我这剩饭都没法处理了，倒了还可惜了的。”邻居王婆看了碗里有肉有饭，“是怪可惜的，不过听说李二爷家养了条狼狗，一天食量大的很，你要不倒给他家狗娃子。”邻居奶奶听了欢欢喜喜去喂狗了。
　　村里人第二次见他，还是在垃圾堆，绿垃圾桶旁边堆满了垃圾，苍蝇蚊子围绕，他正蹲着吃一个白色泡沫盒里的饭，用筷子夹着就在那边吃，他仍旧一眼不抬，周围恶劣的环境对他造不成任何影响，只打开袋子开始吃，可周围人倒是看清楚了，他一个眼睛肿的老高，门牙似乎不见了一个，胳膊和腿上都是血痂，手腕不自然的扭曲的别扭的弯着，这模样比他平时邋遢的模样还要吓人，吓得想凑热闹多看几眼的人赶忙跑了，怕染了晦气。
　　后来在街坊四邻整日谈闲中得知，那是个非常早的清晨，黑仔在他家门口，肆无忌惮的脱裤子撒尿，正巧被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看见了，吓的哇哇大哭，这家附近新搬来的邻居，小姑娘父亲正要送小姑娘去转学的新学校报道，就看见自己闺女扑倒他怀里吓得哇哇大哭，这位父亲往前看去，正看到黑仔大路中间不知廉耻的撒尿，瞬间大怒，一脚就踹倒在地，边揍边骂“死变态！大街上耍流氓，敢欺负我闺女，我今天不揍死你！”这么大动静终于引来了周围邻居，拉开了这位气头上的父亲，黑仔始终没还手，他根本不敢还手，胳膊捂着头，血从额头，胳膊肘流下，周围人都在劝那位父亲别生气，说你才来不知道，他是个傻子。
　　黑仔手腕怕是骨折了，他没在意更没钱去看病，他还得去找饭吃，他不是挣扎的想活着，而是饿肚子的感觉太难受，他没空没那个脑子去思考活着是为了什么这个命题。但他真的走不动了，估计有那么几天是待在那间破茅草屋的，但自从李二爷家的狼狗聪明又听话，邻居奶奶的剩饭也就转移了地方，饿的饥肠辘辘的黑仔又跑到垃圾堆去找吃的，翻塑料瓶去了。
　　那个垃圾堆离一所小学很近，他正拖着蛇皮袋子要去卖废品，一个大石头块砸向他的身上，几个小男孩在往他身上扔石头块，还骂着“死变态！！滚！离我们学校远点儿！”更多的小学生围了过来，大家都知道了，这是那个天天住垃圾堆，还在女同学面前嘘嘘的那个“垃圾人”，更多的石头，粉笔头，橡皮，甚至泥土，文具盒都朝他砸来。他用那只受伤的胳膊用力阻挡着飞向头部的“明器”，然后拖着踢里哐啷的蛇皮袋子逃跑了，后面还跟着追着打的人，人人脸上都有一种惩恶扬善与除之后快的愉悦，对于这些小学生而言，打跑一个比他们高比他们大的人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春节的前几天，雪落了满地，纯白的雪，红色的对联灯笼，格外热闹喜庆，大家都忙着布置，买豆腐，割肉，剁饺子馅，社区组织了一只几百米长的鼓号队，秧歌队，舞龙舞狮队，正在表演，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热闹的广场上，手舞足蹈，鞭炮齐鸣，今晚就是除夕了。
　　突然从人群里窜出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他穿着夹身的长衫，裤子不及脚踝，大冬天的一双凉拖鞋，他跑到热闹的秧歌队中间，周围人都停下了，有人哄他走，他不走，反而一把脱了裤子，霎时间鸦雀无声，然后他就这样，在几百上千号人中间开始撒尿，转着圈的撒尿，他脸上那麻木，无悲无喜的表情，躲闪，怯懦的眼神无影无踪，他放声大笑，笑开了花。
　　这是人们最后一次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