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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章鱼哥 ...

  •   这里是一处绿色油漆的长廊,没有一个人,也听不见任何声音。这个长廊上一扇又一扇张开的房门放佛一张张开裂的大嘴,而我百无聊赖的翘着脚盯着远处的窗户。

      这些房门里,只有一扇门是关着的。我在等着这扇门打开。

      我坐在门口深绿色的皮质长椅上,有些神经质的扣着座位上粗糙的皮质,很快,这块皮已经被我抠出了一个小小的洞,露出里边白色的棉花,我皱皱眉,有些局促的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人盯着我之后,我又默不作声的将这些棉花塞了回去。

      房门开了,某个面目模糊的男人走了出来。明明我就坐在他的面前,他却没有看我,只愣愣的看着空白的墙面,过了好久,他清了清嗓子,哽咽着语气说:“轮到你了。”

      好的,现在轮到我了。

      我握紧了门把手,推开了那扇门。

      门内摆着简单的两把椅子,其中一把椅子上坐着一个带着银框眼镜的中年男人,与他稍显年轻的容貌不同的是,他头发大半都已经斑白了。少白头对大多数人都是一种不幸的经历,但对他应该是种不可多得的幸运。

      在心理学这一新兴行业,他们这些医生越老越吃香,我想斑白的头发应该会给他吸引更多的病人。

      他看着手中的病例,抬起头来。他的目光看着我,我确信他的目光里不带任何质疑、憎恶、反感,甚至连好奇都没有,只是一片平静。如果真要从这双眼睛里去找什么东西的话,他的眼睛里面只有洞察一切的温厚和真正的同情。

      这就是我要的,哪怕这一个小时掏空了我这几年存的几乎所有的压岁钱。而我也不过是想找一个倾诉的地方,我就想知道一件事情:到底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医生,我有病。”这是我开口的第一句话。

      而第二句是:“我的身体里面会长出怪物。”

      我知道这句话对大部分人是很难理解的。什么叫“身体里长出怪物”?如果真要他们理解,这大概和“我乳腺里长了一个肿瘤”“我脚上长了一个鸡眼”没什么不同。不过是一个神经敏感的小屁孩对自己生活妄想的缩影,或者是一个古里古怪并不恰当的稀奇比喻。

      而我也真希望这句话是疯狂的比喻和狂热的幻想。但实在可惜,这句话,真的不是比喻、不带想象,只是一句简单的陈述句。关于我如今糟糕的乱成一团的生活。

      我的身体里会长出怪物。而故事的开头要从一个月前讲起。

      我家的房子是是小区地势比较低矮的平房,每次一到下雨天总是会淹水。那天下了一场大雨,我坐在床上,看着爸爸妈妈匆忙将流向室内的污水用铲子、用水盆装着重新泼向门外,当然比起这场大雨,他们的努力根本上毫无用处。水还是漫上来,漫到了我所坐的床沿上,我用手好奇的摸了摸淹上来的水,水是深黄色的,并没有什么刺鼻的臭味。

      “别摸!脏!”妈妈喊。

      我默不作声收回了手,从书包里拣出一张明天老师要讲的卷子,尽管我知道我根本看不进去。

      雨下的实在太大了,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妈妈也大概发现了往房子内流的水用盆用碗用铲子没有任何用处,她索性放弃了挣扎,和我一起躺在了床上,她扯了我的卷子,抱我在怀里,湿哒哒的脸微凉。

      “算了,索性咱们睡个一觉。”她说。“反正是木头床,水淹的多高也不会沉下去的,你说,咱们像不像在一搜小船上?”

      我一动也不敢动,毕竟在我的记忆里,她愿意这样抱我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妈妈。”我在她怀里,说出来的话有些胆怯,但我还是开口了。

      “怎么了?”她的声音有些不耐烦,或者是因为疲倦吧。

      “我想转学。”

      “为什么?”

      有些事情很难说出口,真的很难,我不知道怎么让自己显得不像是在告状,而只是陈述一件事实:“同学们在欺负我。我很痛苦。妈妈,我想转学。”

      我知道我的表情很没有说服力,我说‘我很痛苦’的时候声音平直,我的脸上应该没有任何表情,我以为我会流泪,但是我没有。我在黑暗中一动也不敢动,安静的等着她的回答。

      妈妈睁开了眼睛,她在暗暗的没有灯的卧室盯着我,但她的目光不像在盯着自己的孩子,而像在盯着一个陌生人:“小孩子懂什么痛苦?”

      我一愣,听到她用那种陌生的声音继续说:“你为什么会被别人欺负?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问题?你从小什么也不愿意和父母说,根本就不像其他的孩子那样活泼开朗,你看你整天愁眉苦脸的,谁会愿意和你交朋友?”

      其实关于她问的‘为什么会被欺负’‘为什么会被盯上’这些问题,我真的问了我自己无数遍了:为什么是你不是别人?为什么你不受大家喜欢?为什么你一直是人群里格格不入的那一个?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

      尽管心里面没有答案,我还是张开嘴巴想要回答。

      但妈妈也根本就没打算听我的回答,她推了我一把,几乎把我推到床的边缘,推到冰凉的污水里。她疲惫的撑起额头,目光注视着房间内的一片汪洋:“你读的已经是最好的中学了,你知道转学有多麻烦吗?又要去找关系,又要择校费,拜托你,懂事一点好不好?能不能不要再给大人添麻烦了?”

      我知道,是我太不懂事了,有些问题真的不能再去困扰妈妈了,她已经够辛苦了,其实开口之前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了。

      是我不够懂事,因为格格不入而被凌霸。是我不够聪明,因为太过愚钝而察觉不到大人的情绪。是我太过弱小,我连反抗都不敢。总之,一切全都是我的错。

      而一切的开始,也起源于那一瞬间。

      身边浑浊的水底开始咕咕嘟嘟的冒着一个又一个大泡泡。有一个奇怪的粉红色章鱼爪子从水底冒了出来。这些爪子越冒越多,在我们小小的房子里面横七竖八立成一个一个柱廊。

      关键是——这些爪子是活着的!它们还在缓慢的蠕动,有的用巨大的洗盘黏在墙上,在潮湿的墙上留下了一串又一串蜿蜒的黏糊糊的痕迹,有的一半藏在水底,另一半在水面上颤巍巍摇动。

      整个房间被这些八爪鱼的爪子占据,像一个诡异的隐秘森林。

      我匆忙推妈妈:“妈妈!房间里有怪物!!!”

      本来快要睡着的妈妈给我推的一个激灵,张开了眼睛,四下看了一圈,再回头看我的时候,表情已经有些生气了:“是因为没有答应你的要求才捉弄我的?还不快睡!”

      我回头看,其中一只黏糊糊的触须已经要摸到我的头了——但妈妈毫无反应!

      这时候,其中一个触须甩了甩自己的身体,将自己湿乎乎的粘液甩在了妈妈头上,淡绿色的粘液从妈妈脸颊上淌了下来,淌在了床上。

      但她毫无反应,转过身子,自顾自睡觉了,她入睡的很快,几乎是瞬间就发出了微微的鼾声。

      水面依然在沸腾似的滚动,不一会儿,从水里冒出一个硕大的章鱼脑袋,它用它圆溜溜的头颅对着我,那双凸起的小眼睛盯着我瞧了好一会,然后开口说:“一个成绩不好看、脑子不够聪明、性格不够讨喜的小孩。”

      接着,它又说:“不过大多数大人都会把成绩不好看、脑子不聪明、性格不讨喜怪罪于自己的小孩,说一切不过是自己的孩子不够努力,也不看看他们的劣质基因到底能生出什么样的小孩。”

      它拿自己粗大的触须,笨拙的抚摸了一下我的脑袋,触须上的粘液带着一股子诡异的腥臭味,黏在我的脸上,这味道就几乎让我晕倒了。

      “这不是你的错。”它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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