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魂归》孤山未孤

4、进冢

　　待石声再次睁开眼睛，正午的光照得她一阵恍惚。噫，好像…刚才那些糟糕的记忆只是场噩梦。
　　是噩梦么，石声抚了抚脖颈，那儿却有个骇人的血口。是了，她最后的记忆便是一把生锈的镰刀朝她脖子砍去。此刻，疼痛感渐渐复苏，不仅是脖颈还有…脸。

　　她刻意忽略掉内心的难过。

　　唉，那小鬼想要自己的面皮就给他罢，想来自己本也不是很满意自己的脸蛋，正好换个更漂亮点的。

　　石声踉跄着站了起来，环顾四周，自己正处在一旧城门边。往上一瞧，墙头摆了块匾，匾上挂着“白骨冢”三个大字。
　　她记得曾听那小鬼说过，白骨冢是流放生人的地方，看来这个小鬼还是有点良知？还怕她找不到组织把她运到这来，她叹了口气，总之先进去看看罢。
　　这白骨冢看着还可以，虽是破败又杂乱，但没想象中那么可怕。

　　可…她总觉得这里的氛围不太对劲，也过于…丧了点。

　　一路上见的鬼，有的衣衫还算干净，有的却残肢缺体、焉头耷脑地跟在后面。石声继续走着，这镇子倒是不大，她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便走到了另一头城门。

　　只是吓了一跳，这边的城门与她来时看到的不太一样。

　　大门紧紧闭着，门前则堆满了白骨，细看好像都是人的骨头，从此墙延伸到彼墙。

　　原来这白骨冢是这么叫来的，以人骨围墙，不知道要死多少个人呢？可是，这里本就是黄泉啊，那些离开白骨的魂魄能去哪里呢？

　　白骨堆上隐能见着零星几个人影在翻找着什么。
　　难道是在找什么值钱的东西？石声踏着白骨，靠近一个背着大篮筐的身影。

　　“喂，小兄弟？”
　　那身影转头，原来是个姑娘，那姑娘脸色惨青，瘦的像株枯树。只瞥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翻找着什么。
　　“小姑娘，请问你们这是在找什么呢？”
　　“骨头”
　　说着，姑娘把手中刚找到的骨头给石声瞄了眼，随手丢进身后的筐中。

　　若不是没吃东西，石声估计现在就已经吐了出来。
　　那姑娘手里拿着的分明是一块新鲜的人肋骨，上面还留着腐烂但尚未脱落的肉沫。

　　“你要这种东西干嘛？”
　　“卖钱。”
　　“这还能卖钱么，谁来买啊？”
　　那姑娘似是嫌她的话过多，不想回答了。石声也不急，俯下身跟她套着近乎。
　　“要不我来帮你找找罢？”，说着便作势要和她一起扒拉这些骨头。

　　“唉”姑娘重重地叹了口气，停下手里的活儿，打量了她一会。
　　“又是个无面的生人？你是新来的罢。”

　　无面说的是自己么？石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还什么都不知道么，我劝你现在赶紧去街上找活计做吧。”
　　“找活干？为何”
　　那姑娘见她神态并非像骗人，正巧自己也累得慌，便一屁股坐在白骨堆上，与她聊起了天…
　　这姑娘名叫小宁，在这儿生活了100多年了。

　　白骨冢原是一片荒芜地，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全因400年前鬼王的那道禁令：“冥界的生人一旦被发现，流放白骨冢，生生世世不得入轮回。”
　　一般来说，阳间的死人由下等鬼差——也就是人们说的勾魂使，作法将他们的魂魄从□□中分离出去，并负责带他们找到黄泉入口。
　　而在阴间生活的生人，生命仍在流逝，肉身和魂魄互依共生。
　　如今白骨冢内的生人，肉身被破坏不再生长，只保持着他们死前的模样，但其魂魄仍附在□□上，这里的生人必须想方设法赚到冥币买来安魂香以保持肉身的不腐。
　　因为肉身一旦过度腐烂，吸纳不住他们的魂魄，到那时只能魂飞魄散，留下一副白骨了。

　　换句话说，这里的生人都是些既非人也非鬼，更像是游荡在黄泉之内、地狱之外的丧尸。

　　在白骨冢附近的鬼们经常会来雇佣手脚尚在的壮年人帮他们做活——只因他们不用吃饭，酬劳还极低，只给几块香便是，而模样小的生人是找不到活计做的。
　　所以为了生存，小宁只得每天来这里找些刚魂飞魄散的人的骨头，有的骨头能换上半块香。运气好时能赚一块，运气不好时几天也换不得半块。

　　听她说着石声逐渐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自己活了近千年却从没想过自己有可能会魂飞魄散。

　　“这么多年，你一直在这边孤零零地捡骨头来卖？”
　　“也不全是，我也有伙伴，也有像你这样的新人来。只是后来，他们都走了罢了”
　　讲到这，小宁顿了一下，朝她笑了笑。
　　“哦，还有一个，在那儿”，小宁朝远处唤着：
　　“小花”
　　不远处一个叫小花的女孩从白骨堆里伸出了脑袋 。
　　小宁朝她招了招手，那身影看见后便踉跄着走了过来。

　　待她走近，石声发现这是个同小宁个头相仿的女孩，但不同的是这个女孩全身凡是裸露着的地方都已经出现大片的溃烂，伴随的还有一股子令人作呕的气味。

　　这，便是尸臭味么

　　看来这个女孩的时间不算多了，石声这样想着，不禁露出怜悯的笑容。
　　可纵使女孩面容溃烂得看不出原形，石声却仍从她那双还算完好眼睛里看见了亮晶晶的东西，女孩还在微笑着。

　　这笑容，石声似乎见过——
　　对了，像极了人间里那拉着妈妈衣角开心逛着市集的女孩。

　　可明明她经历着这么多苦难，明明快要从六界消失，为什么她还能这么开心？石声疑惑着。
　　“小花，这是刚进来的新人，她叫石声。”
　　“你好”，石声打着招呼。
　　“小花是个哑巴”，一旁的小宁朝她说道。

　　傍晚，她们收工，背着满满一筐刚捡来的骨头，穿过街道，出了冢。在离城门不远的地方，有两只鬼正不慌不忙地收着骨头，面前排起了长队。卖骨头的大都是孩子，有的孩子甚至比小花的状况还严重。

　　轮到她们时两只鬼低头看了几眼，便摇了摇头。小宁有些急，拿起一块小腿骨道。
　　“大人，你看看这块罢，又沉又硬，是今儿刚死的人身上取来的。”
　　那鬼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走开些。
　　石声看了着实有些难受，“要不您再看看底下的？孩子们都等着续命钱。”
　　那鬼瞥了她一眼，见了是个无脸人，便不耐烦道：“骨头好不好我不比你知道？那么多人都吊着半口气呢你能管的过来？”
　　石声还想与他争辩几句，却是被小宁拉住。

　　待街边燃起了鬼火，小鬼们零零散散地出现，街道渐渐热闹了起来。但对于白天拾骨头的孩子来说则意味着休息的时间到了。
　　他们三人围坐在鬼火旁，小宁拿出了一小盒安魂香，只开了条缝，一道淡紫色的烟气从盒子流进小宁的鼻腔。

　　原来是这香么？

　　好像阴司的香炉内燃的便是这种香气，自己一直以为那只是一种好看的香料，没想到在这里却成了救命药。

　　“你不分给小花些么？”，看着小花眼巴巴的望着那盒香料，石声终是忍不住提道：“你们是朋友啊，她陪了你一年多不是么？”
　　“是朋友，可我也送走了几十个朋友，比起来还是自己小命重要些。”
　　说着，她把衣袖撸了撸露出一小截胳膊，凑到鬼火底下，在蓝色的火光映衬下，胳膊上的大块尸斑显得恐怖又狰狞。
　　“尸变是不可逆的，一旦腐烂你用多少安魂香也救不回，最多只能保持你现在的模样。”
　　她似满不在乎地说着，“不给死一个，给了死两个，你道哪个合算。”

　　石声沉默，其实她也未尝不能理解小宁的做法。

　　但如果换做是她，她大概会选择和朋友一起死罢，毕竟孤独总是比死亡可怖些。

　　不过看样子小花应该也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但她还能笑的如孩童般灿烂，想来对她来说魂飞魄散反倒是个好结局。
　　活着多遭罪啊，看着自己的身体腐烂却毫无办法；看着自己的朋友离去却毫无办法。只能待在这里浑浑度日…倒不如去了罢。

　　泯了神识，摆脱六界的条条框框，成风成云，是山是水，不知道多自在呢。

　　见她不说话，小宁捋下袖子，换了个话题：“你确定想好了么？去鬼域”

　　其实小宁是有些舍不得的，毕竟好长时间都没人与她说这么多话了，有人陪着说话也挺好的，虽然不知道她自己还能撑多久。
　　“嗯”，石声点点头，都到了这种地步了她无论如何也要找到阿冉，让他把自己变回去才行。
　　好歹她也是个活了千年，在阴阳簿上除名的人，是连许多神仙都羡慕的跳出轮回、不老不死之人，怎么能就这么在小小的白骨冢丢了魂魄呢？

　　“从这里到地狱入口需要在沙漠里走上起码15天的脚程，到那时估计你□□也腐烂的差不多了”
　　小宁不死心地继续劝道：“关键鬼门关是不接纳生人的，冥界肯接纳生人的地方只有这白骨冢，那鬼域你是无论如何也进不去的。”
　　“放心吧，我有办法，我明天就走，等着我回来看你们罢”，我不仅要进鬼域，还要进阴司找鬼王哩。
　　“唉，只怕你到了地方，门外的鬼差就把你抓起来了”，小宁瞅着她那早就血肉模糊的脸。
　　“我倒是听说过个法子能暂时掩去生人味。”
　　“哦？什么法子？”
　　“我听以前住在鬼域的人说，鬼穿的衣服一般都是经艾草熏过的，明天你多去采些艾草来捆在衣服里，便能暂时掩盖掉生人味。”
　　“哇，真的太感谢你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宁望着眼前这个女子，感觉她以前肯定有着一张极漂亮的脸蛋，但愿她是真的有办法吧。

　　石声并没有告诉她们自己的来历，她们也没有多问。

　　在她们眼里过去未来都不重要，只顾着当下，才是这里的活法。

　　其实，石声也不知道她有什么办法。想来自己来冥界也有几天了，阿冉现在应该也快知晓自己躲进了他的地界吧。

　　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子他还能否认得出来。

　　也许…当自己到鬼门关外就能看到阿冉站在地狱门口罢。

　　不想这些了，她倚着鬼火躺了下来。阖上双眼，算起来她好久没好好休息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