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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彻夜难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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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萧寂,后宫里满打满算不过六七位主子,天色一暗,整个楚宫便清冷了下来。
往日用过晚膳,叶太妃要么早早躺下歇息,要么抄写佛经。
如今有秦绾进宫作陪,楚襄垣又来请安,嘉庆殿竟一下热闹了起来。
叶太妃倚坐在软榻上,笑盈盈地瞧着楚襄垣从殿外走来。
他身着深色广袖常服,玉带束腰,长身玉立,身姿如松,殿外灯火澄亮,他不知怎地眉间微凝,明明是一副冷淡模样,偏他长着一双怜悯世人的多情眼,从殿外走来,竟仿佛心系苍生的佛子临世。
他身后,纤弱美人举止有仪,披着件天边晚霞织就的斗篷,静静跟在他身后走来。
两人,竟是十分的相配。
叶太妃瞧着,晃了晃神。
楚襄垣与她请过安,见她只笑着看看他,又去看看他身后侧的秦绾,眼底尽是深意与满意。
楚襄垣看着,知她心中所期,竟觉得十分可笑。
他出声唤她,“太妃瞧着比前两日精神了许多,身子可有好转?”
叶太妃回过神,见楚襄垣坐在了软榻另一边,她朝秦绾招手道:“绾绾,来哀家身边坐。”
秦绾走上前,立刻有宫人搬了个锦凳至叶太妃跟前。
秦绾谢恩坐下,叶太妃牵住她的手,面上尽是满意与喜爱,向楚襄垣赞道:“陛下圣明,竟给哀家找了绾绾这样的贴心人。”
叶太妃答非所问,话说得让人忍不住多想。
秦绾被她说得低下了头,浓睫半垂,不敢去看楚襄垣的表情。
这话让不知情的人听了,恐会误以为叶太妃这是极满意儿媳的话。
可这话听于她和楚襄垣耳中,只觉得荒谬至极。
秦绾默不作声,听楚襄垣出声又问了一遍:“太妃病情可有好转?”
他声音如往常一样轻淡随和,似乎并没有其他情绪。
秦绾心中一时有些不解,被人这样误解他们的关系,楚襄垣不觉得荒谬气恼吗?
难不成……
他根本就没将她看做是有血缘的亲人?
秦绾眸底一瞬冷了下来。
她知道楚襄垣定是已经知晓了她的身份,他目下此番表现,不过就是没将她放在眼里,不会也不愿认回她。
所以随叶太妃如何去说,他自是不会有任何情绪。
于他而言,她不过一个外人。
他又怎会觉得荒谬,气恼呢?
秦绾唇边笑意浅淡,指尖紧紧扣着掌心手炉,炭火烤得指腹泛起疼,她却毫无知觉一样,恭敬有礼地坐在叶太妃跟前。
听叶太妃终于正色道:“绾绾医术高明,才用了这两日药,哀家便觉得浑身舒坦极了,夜里一躺下,就沉沉睡了过去……”
叶太妃说着,忽地顿住,她抬眼略有些迟疑地看向楚襄垣,在他脸上细细端详。
未至而立的君王还十分年轻,长眉漆目,面容清寂,一举一动霞姿月韵,浓睫垂下时勾出一抹阴影,让人瞧不清他眼底神色。
他静静坐在那里不动时,恍若山巅庙堂里受人供奉的一尊佛。
可叶太妃知道。
这尊佛,他不像表面那样悲天悯人,他被长久地困在那尊金子铸就的躯壳里。
他心有猛虎,可身为圣人明君,他不能表露于人前。
需得有人去将那躯壳凿开,将他救出。
叶太妃眼底带了担忧,看了眼秦绾,她斟酌着问:“陛下近来…还是难以入眠吗?”
秦绾听言一怔,直觉今夜要知道一桩禁宫秘事,她按下心头思绪,面色如常地坐在锦凳上。
“太妃不必忧心,”楚襄垣不在意地说:“佛经静心,睡前多念几遍就是了。”
叶太妃近来已切身体会过彻夜难眠的痛苦,她想象不到楚襄垣这些年是怎么撑下来的。
叶太妃叹了口气,“太医的方子既不管用,陛下不如让绾绾瞧瞧?”
秦绾适时抬起眼,浅眸澄净,朝楚襄垣看去。
烛火通明的宫殿内,楚襄垣端坐在软榻一侧,深色衣裳映得他肤色极白,他静默着,侧目轻瞥她一眼。
漆黑双眸下,一抹淡淡青影。
此前因要尊礼,秦绾从未仔细去看过他,现下有意去看,果然望见他眼圈微红,眼白处几道血丝。
秦绾眉心不由蹙起,听叶太妃话中意思,楚襄垣似乎是失眠已久,期间曾服用太医院开的药方……
莫非……
前世临死时,她闻到的那股浅淡药香,竟是楚襄垣为治失眠而服用的吗?
秦绾心底一瞬思绪万千,竟不知眼下该欢喜能借医治难眠之症去接近楚襄垣好,还是该立刻想对策才是。
楚襄垣若没有隐疾,此后难保不会再有其他子嗣,她这个自幼被驱离楚宫的弃子,哪里还会再有恢复身份的那一日?
秦绾思量着,目光不经意间与楚襄垣视线对上,他漆黑眼眸里清寂一片,一副与前世相同的寡情模样。
秦绾迅速垂下眼,姿态有仪,浓睫遮住的眼底,冷意顿显。
叶太妃话说完,见楚襄垣并不反驳,她于是拍了拍秦绾的手臂,示意她去给楚襄垣瞧瞧。
秦绾于是站起身,一步一步,走至楚襄垣面前。
她将手中小暖炉放置在软榻矮几上,抬眸看一眼面前半步之离的楚襄垣,声音轻缓有礼。
“烦请陛下将手放于案上。”
一旁伺候的宫人立刻在矮几上放了个锦垫。
楚襄垣垂眸看一眼那填满棉絮的垫子,他静默一瞬,抬手放了上去。
墨绿色广袖下,那一截素白手腕筋骨分明,微微突出的腕骨,更似一块精心研磨的冷玉。
让人瞧着,忍不住地,想要握入掌心把玩。
秦绾轻瞥一眼,她伸出手,指尖落至那泛着凉意的手腕间。
肌肤相触的那一刹,楚襄垣只觉被她碰到的地方,炙热一片。
他垂眸看去,她的手和她人一样,纤弱极了,细白指尖下却泛着不正常的红。
楚襄垣多看了一眼。
秦绾立刻察觉到他的视线,她收回手,去看他视线所落之处。
嫩白的手指间,指腹红的刺目,秦绾目光一顿,出声解释,“手炉炭火烧得足,竟没留意伤到了手。”
话落,察觉到一旁叶太妃炽热的视线,秦绾又缓缓抬起眼,去看楚襄垣,“没有烫到陛下吧?”
这点温度,怎会烫到人?
一旁远观的叶太妃听得险些笑出声,她心知秦绾这是有意在与楚襄垣搭话,忍不住感叹秦绾心性纯善,勾人的话都不会说。
楚襄垣没搭腔,只目光疏淡地轻瞥她一眼,示意她继续。
秦绾垂下眼,将手指重新放回到他手腕间。
她轻屏呼吸,一时难以凝神听脉。
这是她自前世见过楚襄垣,头一回,这么实实在在地,受他准许地碰到他。
秦绾晃了晃神,有一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她不由放缓呼吸,静静感受着他的脉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