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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魂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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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土扑朔,马蹄飞扬,驿道上几人到来。他们俱是汉人打扮,其中一个却有些不伦不类,留着一把乱糟糟的大胡子,眼若铜铃,魁梧凶悍之貌。
一名女子在树下细细擦剑,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素衫飘逸,青巾束发,细面姣容,明目丹唇,上佳的美人。
那胡络大汉高声叫嚷:“这等关外苦寒之地,也有这么灵气的小娘子,汉人真是地宝物华,就连美人也多。”一口不纯正的汉话。
其中一个携折扇的文雅之士,捣捣大汉:“你小声点。”
大汉瘪瘪嘴,一行人就安顿到了草亭里。关外就是如此,条件简陋。
那大汉喝了会儿水,尤不老实,朝她招呼:“嘿,小娘子,进来喝碗水啊,哥哥请你。”
虞歌眼也没抬,她手里的剑“噌”地飞出去,击碎了大汉手里的碗,大碗在他手里炸成了花,他被溅了一脸的清水。
“噗哈哈哈哈……”那位先前提醒过他的文士忍不住笑出来。“叫你调戏人家。”
剑飞回虞歌手中,文士讶然:“御器师?”
御器师,四散天下各地,汉人的大端皇族有一支御器师军队,每年都会从民间各地的选择优秀的新鲜血液充入。御器师虽稀罕,却也并不是难见。
他们一行中,有位气质容华之子,独坐一桌。此时他向虞歌看来,眼中带着几分兴味,也仅此而已。
虞歌冷然上马,引马而去,抛下一众人物。她看着孤雁南飞,忍眉隐齿,一路穿越白草枯树地,终于来到离华的丽都。
离华,是大端王朝略北的一个小国,向来与汉亲近。
白书似是觉得她愚蠢:“你还真相信那和尚的妄语,跑来了丽都。”
虞歌曾是大端皇城脚下的小乞丐,却有一天,一道光出现在她面前,就是这个自称“白书”的书。
它就是一本书,却仿佛一本神书。
它让她不再是一个朝不保夕的可怜小乞丐,它给了她能力,给了她锦衣玉食,只需要她协助它完成任务——拯救这个世界的天命之子,蔚聖。
蔚聖是大端北部大罗国的皇子,白书说,蔚聖是天命之子,是注定要统一南北的人物,可他人生中会有两次大难,很可能在还未统一之前就死亡,所以需要她,在蔚聖这两次大劫中救他。
可自从虞歌在第一次救了蔚聖之后,她做梦都想杀死白书。
她恨它,恨得咬牙切齿,浑身发抖。
但它是神。
距离上一次她搭救蔚聖,已经整整过去了八年。八年,她没有再和白书说过一句话。此时她也不欲理会,白书无趣地闭了嘴。
丽都啊,是繁华如长安,人如云,杂货流转,金币鸣响。
她来丽都,是为私事。
虞歌刚进入丽都,就又撞上了半月前在草亭见到的那一行人。那大汉瞧见她,眼瞪大,这次却再没了上次那种轻浮之笑。
文士大概是他们这一行里最具汉人之风的了,或许他祖籍就是汉人也未可知。他见到虞歌,折扇一展,笑得风流潇洒:“姑娘一个汉人,来我们离华做什么?”
她开口,声音清冷:“干你何事?”她并不正眼看他们。
这时却听一声轻笑:“倒是够狂妄的。”是上次独坐一桌的人,似乎他是这行人的主子。
她漠然离开了。
粗莽大汉,也就是图术道:“一个御器师,跑来别人的地方,还不兴问的。女人都蛮不讲理。”
文士徐彧笑他:“白米饭吃得多了,总要有一回磕到石头。”
图术冷哼。
“不过这么冷淡,倒真是少见。”
姬献闻言,淡淡收回目光,对徐彧说:“找几个人跟上去。”就痛快离开了,往离宫方向而去。
实际上,就算虞歌察觉到了身后的小尾巴,也不会去理会的。
白日里他们说错了,她根本不是御器师,而是魂士。
若说御器师百里一觅,那么魂士就是万里难遇。
御器师,顾名思义,只能驾驭器物,往往只能经过长年苦练驾驭那么一两件。而魂士,则是身俱魂力。
魂力因人而异。如蔚聖,就是能幻化出他的魂兽,一条蛟龙;而虞歌的能力,则是,造物。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无所不化。
但她现在,还远不能到那种程度。现在的她,只能由最初的“点、线、面”,进化到能够创造“体”。
尽管如此,也已远非常人所能及。一个初生魂力的魂士,就能以一敌千百,实力恐怖。
而在战场上,一个实力强大的魂士,瞬息就能翻转乾坤。
这些暂且说到这。
现在虞歌是要夜闯离宫,取离宫至宝万寿花。
万寿花是神花。和尚告诉她,想要起死回生,只需三件物品:万寿花、龙角、魂魄。缺一不可。
午夜时分,她飞入离宫。万寿花在离华皇族的密宫里,据说,里面五步一金,十步一山,珠翠满地流。
是个藏宝窟。
不过显然不是那么好闯的。
密宫的外面,是并不难打开的石门。这沉重石门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难如登天,但对于能人异士来说,要打开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真正防住他们的,自在后头。
石门后面,是一道独木路。
两壁宽达数十米,深万丈,激流着的,不是水,而是灵气。这些灵气翻滚着,澎湃着,激荡着,如同愤怒的河涛一样,虞歌只靠近,就已感觉到它们的引力。但凡碰到,就很容易被吸过去掉入悬崖。而且如果在这上面使用魂力,会增大这些灵气的吸引力,更容易被拽进去。
只能靠两脚行走过去。
两壁之间,只有一道长长的冰桥连接,冰桥不宽,只够一个半人走过。
她踏上去,鞋子滑了一下。于是又退回来,脱掉鞋袜,赤脚上去。虽然脚底冰寒,却稳了很多。
足足有一刻钟,虞歌才走过去。她松了口气。
她慢慢走入这府洞天内的别番风景里,虽无外界传闻那么夸张,但的确偶尔可见迤逦散落在外围的黄白珠翠。
姬氏世世代代攒下来的钱,大半在这儿了。
若说富裕,怕是大端的皇族都没有这么大的私库。
但她无心于这些。
虞歌继续深入,又遇上了一道门。并不是简简单单的石门,这道高两米的大门上,有异兽的浮雕。这异兽看起来凶神恶煞,约莫是辟邪一类的守门兽。
虞歌手攥起,她的头顶慢慢凝实了一根巨大的根子,巨棍猛地撞击石门,大门丝毫没有发生变化。
她喘了口气,巨棍消散。
然而下一刻,却异象陡生。来时还没有门,但身后却巨大一声合门声,所有的出口都被封死。瞬间火海升天,若不是虞歌在刹那间撑起防护罩,恐怕早已被烧成飞灰。然尽管如此,她依旧能隐约感受到外面的灼热。
防护罩内空气是不会流动的,这就意味着,如果她耽误太多时间还没有找到打开这道门的办法,就会被憋死。
或者直接烧死。
她抬头看那道门,门上的异兽两颗眼珠子有光华在流转,诡异十分。
这场火跟这个异兽浮雕有关。
人说,画龙点睛画龙点睛,睛是灵气蕴藏之所在,没有了眼睛,就没有了生命力。
她凝视着那双眼睛,凝神思索。
她能造物,为何就不能消物。有生就有灭,阴阳相背,却也共生。
她在赌,而防护罩里已经能渐渐感觉到窒闷了。
这是她第一次同时使用两种能力:一手是苦苦支撑的防护罩,另一边则试图抹除消融某种已经存在的事物。
在虞歌要窒息晕倒的前一秒,异兽的眼睛总算被她融掉了。
火焰消退,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她喘着气,跪倒在地,眼前一阵阵发黑,五感很久才恢复过来。
然而随即却一惊。
面前,多了一个人。
她慢慢抬头,就看到白日里见到的那群人之首,正悠闲地站在她面前。对比之下,虞歌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姬献目光落在她赤|裸的脚上,白皙的皮肤被污泥沾染,黑白的强烈对比下有一分极致的凌美感。
她这个人也是如此。
这里根本不用照明,一座又一座的金山银山,已经让洞府内亮如白昼。而那个男人,就在这片晃眼的明亮中,居高临下地打量她。
“不错,居然活着到这儿了。看来白日里是低估你了。”
她慢慢站起来,却在途中腿软,被他扶住。
她看着姬献的那只手臂,怒斥:“你放开我!谁准你碰我的!”
他不恼,淡笑着道:“好啊,放开你。”他刚一松手,虞歌就无力地摔倒了。
她抬起手,看到手上细细密密的擦伤。
“姑娘,你是太高估你自己了,还是太低估我们姬氏宝库了。千百年来没有外人能闯进来,你怎么就以为自己能毫发无伤地进来?”
她低笑:“可我不是进来了吗?”
他冷哼:“你以为只有这点东西来招待你们这些人?”
虞歌视线里,慢慢走出一个巨大的魂兽,就是方才石门上的那只。
正常情况下,魂兽是由魂士创造的。如果魂士死亡,那么魂兽也不再存于世间。
但眼前这只已经异化的凶兽,显然不是如此。它的目光里,充斥着残暴,仿佛下一秒便要扑过来把虞歌撕成碎片。
这种魂兽,是用残忍的手法把它从魂士身体里抽取出来炼造的,而一旦抽取了,魂士也只会身死道消。
“你们姬氏居然用这种阴邪手段。”
姬献无辜地道:“祖上做的事,我难道能阻止吗?”
呵。
她低头冷笑。“你要如何对我?让它吃了我?寒钉穿骨?火烧?凌迟?”
“都不是。”
虞歌再也想不出更恶毒、更残忍的了。
然而即使事到如今,她也没有打算向白书求助的想法。
活早已活够了,只恨没杀了欲杀之人。
一个白书,一个蔚聖。
却冷不防被人抱起,她抬眸,凶狠:“你做什么!”
姬献道:“图术说的不错,的确是个美人。”
虞歌心里一冷,如坠冰窖。她红着眼:“你敢!”
姬献扬眉:“你都落在我手里了,还不是任我为所欲为?”
她抬起因使用过度而颤抖的手,还没凝出一个刀片割断他的喉咙,姬献身后的凶兽就喷了下鼻息。她手一抖,手上的劲就散了。
姬献轻笑一声。
他抱着虞歌一路走出这里。这里的每道门,都是需要他的血液才能打开。
凶兽被关在了里面,万寿花也被关在了里面。
姬献抱着她走进自己的寝宫。她心焦:“我会杀了你,我会杀了你的!”
姬献勾勾唇,低头看她:“你已经魂力透支了,还怎么杀我?”
她的剑忽然自己出鞘,划在姬献手臂上。他一痛,差点没把虞歌扔出去。
姬献的手臂留了血,皱眉盯着她:“你倒是真不怕死。”
“死,永远不是最可怕的。”
他冷笑:“你以为你现在灰头土脸的,像从泥巴里钻出来的,我能对你有什么兴趣?”
她冷着脸:“那最好了。”
姬献简直要被气笑。他把人往床上一放,就令人喊御医来。
御医来了,先是看到姬献手臂上的伤一惊。“陛下,快让老臣给您看看。”
他挥挥手:“你先给她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
“陛下……”
御医看着床上的女子,虽一身狼狈仍不掩其色,暗叹一声美色误人,没想到陛下也有这一日。
他给虞歌把了脉,没什么大碍,就是体虚。御医还让宫女给她手上涂了点药膏,姬献这才让他给自己包扎了伤口。
御医走后,姬献就看到虞歌摸着那把剑。他看到剑上一块边缘黑了,就是刚刚划伤他的地方。
“你以为我是那么好伤的?”
她抬头,眼中居然有泪,迟迟不肯落下,越发夺人心神。“难怪他刚刚坠地了,你对他做了什么?”
姬献有几分冷眼:“不过一柄剑而已。放心吧,它没沾多少血,顶多就是几日不能吸收灵气罢了。”
“你来我这里找什么?”
她闭眸,抱着剑,不去看他。姬献上前几步,抽掉她的剑。
她神情果然紧张。“还给我!”
姬献故意道:“不说,就让你们一起回炉重造。”
她却反而冷静下来:“既如此,刚刚为何要让大夫来给我把脉,又为何不直接告诉他,是我伤的你?”
姬献把剑随手一扔:“这么伶俐,可不太好。”
她眼中心痛,费力下床,想去把剑捡回来。看在姬献眼中,她就好像一个剑痴一样。
有魂士会是剑痴?
天方夜谭。
她没走两步,就被姬献拉住了。
“别太考验我的耐心,我这人一向没什么耐心。”他漠然道。
虞歌道:“你最好趁我现在没有还手之力,杀了我。否则,我就要杀了你。”
他嗤笑:“你杀我我杀你的,多没意思。再说,你真的敢吗?你若今天杀了我,你觉得自己能从这里走多远?丽都的墙不见得高,但也足够拦住你。”
“不杀你,我亦没有活路。”
“那可未必。”
“难道你会放我走?”
姬献冷嘲一声:“想得美。”
他转身:“我不杀你,不过你也不能再进密宫。下一次,我可不敢保证我会不会发怒。”他似乎是打算睡觉,头也不抬地命令她道:“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侍女。今晚你就睡那张小榻上。别想做别的,我相信你是个聪明人。”
他抬眸,笑:“万一你没杀了我,那就得不偿失了。”
她弯身捡起剑,才讽刺道:“侍女?你让一个魂士给你做侍女?”
“有什么不可吗?”姬献正想喊一声名字,才发现不知道。“你叫什么?”
她不理,兀自走到他说的小榻上。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留在这里的确比再一次来闯要好。
姬献见她又不答,恶意喊她“小花小花”。
她恼怒地反身,终于不甘不愿:“虞歌。”
于是姬献心满意足地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