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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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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南,睡着了么?”淑贞问。
逸南一直听着母亲在隔壁的床上翻来覆去,唉声叹气,哪里睡得着。听到母亲开口,便回答:“还没呢。妈,不早了,您早点睡。”
“妈睡不着。”淑贞干脆披衣起来,坐到儿子床边,逸南赶紧坐起来:“妈。”
淑贞迟疑着,一付难以启齿的样子,“阿南啊,妈有个想法,妈知道这样不太好。”
“说什么话呢?”逸南道:“您想什么尽管说。”
淑贞踟蹰了半晌,方道:“你和你说的那个女孩,到什么程度了?”
“什么什么程度?”逸南不解地问。
“就是,就是,有没有那个,唉,就是那个啊。”淑贞话说得嘻支支唔唔的。逸南微蹙了下眉,方才反应过来母亲指的是什么,失笑道:“没有。”
“那就好,我也放心点。国外那样乱,还好你没乱来。”淑贞长舒口气,放下心头的一块石头。
“您在翻什么老黄历啊。”逸南笑了:“恋人之间□□,是很正常的事,您别老古董了。”
“呸,说这样的话脸都不红。”淑贞骂。
“好好,妈,您到底想说什么?”逸南道:“天可不早了,您说完了,赶紧睡,明天一大早还要送庄意文去疗养院呢。”
淑贞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阿南啊,意文绝对不能去疗养院的,我死都不同意!”
“那您想怎么做?是她自己要去的。”逸南问道。
“你这孩子!身上流的血是不是热的?我怎么生出你这样的儿子来。”淑贞突然发怒,逸南给她骂得一呆,没敢接口,淑贞继续道:“意文小时候跟在你后面叫阿南哥哥的时候,你背着她四处玩的时候,你全忘了?你忍心送她走?”
逸南苦笑:“妈,我没忘。现在并不是我要送她走啊,是她自己要去的。”
“她为什么会要去?她要有别的法子,她会想去?”淑贞激动地说,逸南握住母亲的手:“好了,妈,您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得到,我一定会做。”淑贞眼睛一亮,反手握住逸南的手:“你当然做得到。”
看到母亲骤然兴奋的神色,逸南心里蓦然升起不妙的感觉,淑贞紧紧攥住儿子的手,急急地说:“意文本来是要和我在一起的,后来不肯,是因为你啊。你要娶妻生子的,她怕留在你身边,不方便,所以才会说要去疗养院。她是我从小带大的,她的心事,我一看就知道。”
逸南嗯了一声:“是,您的心事,也是从来就在她一人身上。”
淑贞没理会儿子泛酸的话,继续道:“阿南,我和老爷商量过了,就算是我们高攀,你娶了意文吧。”
逸南猛地抽回手,失声道:“妈!您胡说什么?不成。”
“为什么?!”淑贞问:“我提出来,老爷都一点没反对,你个臭小子反对什么?”
逸南翻身下床,站直了身子,“妈,您说的什么话?老爷不反对?我没资格反对?”他气得在屋子里转了几个圈,回转身,对着母亲:“妈,您说,我到底是不是您亲生儿子?”
“你眼睛瞪那么大做什么?”淑贞大声道:“你当然是我亲生的!亲生的又有什么用?你没满月你爹就死了,我一个人辛辛苦苦养你这样大,现在好了,人大心大翅膀硬了,我说什么,你都不肯听了!”淑贞说着说着,悲从中来,眼眶红了。
“妈。”逸南急道:“那要看您说的是什么!娶庄意文,斯琪怎么办?您能不能公平点?您心里能不能除了庄意文,也为我想一想?”逸南也生气了。
淑贞脖子一耿:“我也为你那女孩想过了,你们之间又没发生过什么,你和她好好说说,自然就结束了。现在好的男孩子多了,她又是外国人,这种事看得开得很。”淑贞这会子脑子倒是现代得很了。
逸南哭笑不得:“哪有这样简单的事。”
“那你是不同意了?”
“不同意。”逸南说。
“那好。”淑贞干脆地说:“你就和你的那个什么琪呆在法国,我带着意文留在香港过日子。”
“妈。”逸南叫。
“别叫我,反正,我已经决定了。你的终身大事,你自己做主,我管不了。我的事,你也不要管。你明天就走吧。这里不指望你了。”淑贞甩手回床上躺下。
逸南怔忡了半晌,走到母亲床边,淑贞翻身向里,不理会他,逸南叹口气:“妈,您的心情我理解。不过,您也要理解我的心情。我和斯琪,虽然没有什么海誓山盟,在一起也好多年,我们没有分手的理由。庄意文也有意中人,虽然他们之间出了点问题,但您这样的安排,她也不一定肯接受。您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我可是要心疼的。”
淑贞不做声,逸南道:“妈,您放心,我答应了照顾庄家,就一定会好好去做,您别想那些有的没的的事,解决问题有很多方法的。”
淑贞还是不吭声,逸南道:“您早点睡吧。”转身准备离开,淑贞的声音闷闷地在他身后响起:“阿南,我知道这样是为难了你,可是,你们俩个,手心手背都是我的心头肉。太太临去时,叫着意文的名字,握着我的手,没有闭眼啊。”淑贞的声音哽咽着,泣不成声:“我为她合眼时说,太太啊,你放心吧,意文有我在呢。她才合上了眼。可是现在,居然是送她去疗养院!”
“疗养院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逸南语气里,底气并不足,疗养院是什么样子的,他当然很清楚,尤其是对于曾经鲜活年轻的意文,那里意味着什么。
门外传来急促的拍门声,“阿贞,快快,老爷不行了!”是老丁,今晚是他值最后一个夜班守护庄显臣。
淑贞从床上惊跳起来,与逸南对视一眼,她扑过去开门,老丁满脸的惶急,声音都变了:“快去。”淑贞边跑边问:“打电话叫贺医生了吗?”
“打了,我先打电话再来叫你的。”老丁说。
“这会子老爷一个人?”淑贞问,对于庄显臣的身体状况,她早有心理准备,因此并没有太惊慌失措。
“阿洪在呢。”老丁答。
“有没叫意文起来?”
“小姐一直在老爷屋里,没肯离开,说是明天就要离开了,今天陪老爷过夜。”
“哦。”
三个人急急地赶到庄显臣的房间,房间里弥漫着一片悲寂。庄显臣仰面躺着,嘴巴微张,脸色已如蜡纸,微启的眼睛里一丝光采都无。整个人一动不动,只有胸膛起起伏伏显示着他还活着。
洪妈掩住嘴,轻轻啜泣。庄意文木然坐在床前,手紧紧握着父亲的手,眼中是干涸的,没有泪,脸上也没有悲伤,逸南看得心惊,这样的木无表情,远远比痛哭更可怕。
淑贞放轻脚步,走上前,低声唤:“老爷。”
庄显臣的眼皮子闻声动了动,并没有睁开眼,没合拢的眼皮下露出的眼睛微微转动了下,嘴巴开始颤了起来,他用力张大嘴,可以听到长长的进出气声,嗓子里却没有声音发出来。放在床里侧的一只手,努力地动了动,能看见的只是手指的微颤。
“贺医生就来了,老爷,您再坚持一会。”淑贞轻声说。手扶上意文的肩膀,这才发现,意文浑身抖得厉害,她抱住意文:“孩子,别怕,不会有事的。”说出来的话,连她自己都觉察到没有一丝信服力。
意文瞪着眼睛,紧盯着父亲的所在方向,一句话都不说,淑贞想拿开她的手,却发现父女两人的手,紧紧搅在一起,分也分不开。
“意文,放开手,听话。”淑贞心里有丝慌乱,这样可不行,万一庄显臣真要这时候去了,两人的手,就分不开了。
意文紧紧咬着唇,血顺着唇角流下,艳红得让人触目惊心。
庄显臣突然睁开眼,眼睛里有了微微的光彩。所有的人心都一沉,回光返照这四个字一下子涌现在大家脑里。
他看到淑贞,伸出手来,淑贞伸手握住,庄显臣将意文的手放到淑贞手中,眼睛盯着淑贞,嘴一张一合,却不能发出声音。
握住意文冰一般冷的手,淑贞眼睛模糊不清,“老爷,您放心,我会照顾好意文的。”庄显臣眼中闪过绝望,眼睛四下里寻找,目光与逸南对上后,动也不动地死死盯着逸南。逸南避开眼,庄显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珠几乎突了出来,“老爷!您要说什么?”淑贞问。
庄显臣只是死盯着逸南,眼中的光亮渐渐黯淡,淑贞看清了庄显臣的目光,猛地回头,逸南从来没在母亲脸上看到那样伤心欲绝的神情,还有祈求,母亲看着他的目光,从来是温柔满足的。祈求渐渐化为谴责,淑贞失望地转开头。逸南握紧拳,立着一动不动。
洪妈大声哭泣起来,老丁也背过脸抹泪。门铃骤然响了起来,老丁哭着出去开门。所有人都沉浸在悲戚里,只有庄意文,眼中是一片空洞,仿佛身边发生的事,都与她无关。逸南的目光对上意文时,心里紧绷的防堤,轰然倒下,那个女孩的脸上,是死前的宁静,现在活着的,只是一个躯壳,他从她眼底里看到了死亡的决绝。
“我答应你。”逸南说,理智挣扎着,可在这个生离死别的时候,理智已不能决定一切了。庄显臣的眼奇迹般地亮了起来,眼中闪出希望的光芒,逸南上前一步,俯下身,直视着庄显臣的眼,重复道:“我答应你。”
庄显臣不能置信地望着逸南,喉咙用力蠕动,发出一阵声音来,终于听清是个娶字,逸南闭了闭眼,张开眼来,眼中已是下定决心的坚定:“是。”他回答。
庄显臣眼中涌出狂喜,淑贞百感交集地看向儿子,老丁急冲冲闯进来:“贺医生来了!”
贺威廉三步并作两步进来,迅速检查了一下庄显臣,拿出针剂,给他推了一针,庄显臣慢慢合上眼。
“老爷!”淑贞惊呼,贺威廉翻开庄显臣的眼皮看了看,摆摆手:“是昏迷。暂时还没有。。。。。。”他看了看意文,没有继续往下说。眼睛扫了一眼房中的人,问道:“你们现在,谁能作主?”
洪妈,老丁都看向淑贞,淑贞颤声道:“您说。”
贺威廉扫了意文一眼,示意淑贞出去说,淑贞不放心地看着意文,逸南道:“贺医生,我们出去说吧。妈,您照顾好这里。”他知道淑贞不放心丢下意文出去,他也不能放心,意文的状态很不好。
“他是?”贺威廉疑惑地问淑贞。
“我儿子,阿南,小时候您给他看过病的。”淑贞解释道。
贺威廉点头:“记起来了,好,我们出去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