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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二章 旧地偶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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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随着人潮慢慢地走出八万人体育场,一些歌迷会的会长正在大厅里组织会员去后门等候偶像的专车。
大门口围着一大堆人,手上举着安直树的牌子。其中一个人正神情激昂地在发表演说,意思好象是说奖项有猫腻,现在就要去有关单位为直树讨回公道。然后又听见另外一个人在说:“我们一起去中天公司下塌的宾馆找直树吧,他心里一定很难受。”这个提议似乎得到了更多人的响应。中天下塌的宾馆是四季,不过直树是不会住在那里的,因为他在上海有家。
我的心里一动。因为贪图便宜,我买的返程火车是在凌晨三点,那么我还有近三个小时的时间需要打发。而这次离开上海后很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进这个城市了,那么我也应该回我出生的地方去看一看,毕竟在那里我度过了人生最初的8年。
我坐上了一辆出租车,虽然非常心疼,但在这个我已经是一无所知的陌生城市里要找一个我只知道名字的街道,而且又是在夜深人静时分,恐怕这也是唯一的选择了。还好那个路名在十年后依然有效,而且离体育馆只有四公里的路程。
只是当我到达那里的时候我知道我做了一个非常错误的决定。那里除了路名,没有一处是我记忆中的样子。原来的老房子成了一个小型的树林,四周是一些高楼,看起来售价不低。这里不但无法让我凭吊我的童年,而且灯光暗淡,树叶在月光下的倒影象一千个小黑人随时尾随着我,让我一走进去就想快点逃离这个地方,可是脚却怎么都迈不开步子。
人工池塘前的小石凳上一对看不清面目和年龄的男女正放浪不羁地拥吻着,把我吓了一跳,一回头另一处有三两个民工模样的男子正朝我的方向走过来。这使我不得不抬起打着颤的两腿不分方向地狂奔起来。
前面转弯处有一些光亮射进来,我想应该那里是马路了吧,于是用最后一点力气迎着亮光飞跑了过去。
就在那一刹那,一辆颜色暗淡的汽车离我只剩咫尺的距离,然后我听到急刹车,金属碰撞和玻璃碎裂的声音,而我呆呆地站在那里,好象失去了记忆。
等到我找回知觉的时候,那辆汽车已经破败不堪地倒在我的面前。一名男子正从车内爬出来,他很快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拉着我的手一路向我的来路跑回去。
不知道跑了多久,他停了下来,我一看那地方就倒吸一口凉气,转了一大圈又回到那个池塘,只是那对男女,还有那些民工都已经不在了,四周安静而且黑暗。
恐惧再次袭来,我茫然四顾着,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你有没有受伤?”我听到一个低沉的男子的声音。
“我没事,你呢?”我转过头看着他,我看到了一张非常漂亮的男孩子的脸,他留着微卷的棕色长发,穿着黑色衣服,目光警戒,神情淡漠。我睁大眼睛看着他,不敢相信一直在梦里出现的这个人此刻会站在我的身边。虽然不可置信,但因为太熟悉,所以我并不怀疑他就是安直树。安直树象一种幻觉,让人生出向往,但没有希望,真实和幻觉之间有时只相隔几秒。
“你还好吗?”他很疑惑地看着我。我想那一刻我的表情一定非常怪异。
我安定了一下情绪,这时候才想起刚才的车祸,于是急忙问他:“你的车怎么办?你的手在流血,还有头上也有伤口,我送你去医院吧。”
他一把拉住我说:“我不可以这样去医院的。”
“为什么?”
他微微地笑了笑,眼光看着别处说:“如果我这个时间这个样子跑到一家公立医院,身边还跟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明天一定上头条。“
“你说什么?”我迷惑地看着他。
“没什么。”他表情很严肃地看着我问:
“你认识我吗?”
“我,我不认识。”不知道为什么,我被他那种冷冷的眼光给吓住了。其实我们现在真的也算是不认识的吧,我找不到什么理由能将如此平凡的我和如此出色的他牵扯在一起,我在心里为自己的谎言轻声辩护着。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我顺着他的眼光看自己,经过了这一阵慌乱地奔跑后,我的样子实在是狼狈极了,我连忙拉了拉衣服,羞愧地不敢看他。
“我的伤不严重,不用去医院。汽车我会叫人来拖走的,刚才拉着你跑,是因为我的油箱被撞坏了,我担心起火。现在没事了,你可以走了。”
说完他不再看我,背对着我慢慢在石凳上坐下。
“你等我一下。”我飞快地跑出树林,在对面的楼房下找到了一家24小时便利店,我买了创可贴,药棉和水。
等我跑回直树身边的时候发现他依然保持着我离开时的样子,一动都不动。我走到他面前,拿起他受伤的手先用水冲洗了一遍,然后用药棉擦干,再贴上创可贴。我想对他头上伤口作同样的处理时,他阻止了我,然后拿起一块药棉自己在伤口上轻轻擦了一遍。
整个过程中他没有对我说任何一句话,也没有看过我一眼。然后他又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眼睛直视着面前一团漆黑的池水,我站在他身边,不知道还能再做些什么。
“这么晚了,你怎么会一个人来这里?”我试着和他说话。
“我小时候住在这里,每次我觉得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到这里坐坐。”
“我小时候也住在这里。”我的心狂跳起来。
他回过头看我,这应该是我们相遇后他第一次认真地看我。只是一秒钟,他便把脸转了过去,显然我无法让他想起什么。我有些觉醒,我在他记忆里应该只是一处灰烬,未及燃烧便已冷却,就象一场不需要再见的相逢,来不及开始的诀别。
“你不要告诉我你也心情不好,所以来这里的。”他的笑有点轻蔑,以他这样的条件应该一直被女孩们的谎言包围着的吧,所以我也只是他听过的谎言中的一种。
“我没有说谎,小时候我和爸爸妈妈一起住在这里,后来我和妈妈去了H市,今天是我离开后第一次回上海,所以想在回家前看看以前住过的地方。”我轻声申辩着,眼睛因为委屈禁不住湿润起来。
“对不起。”他再次回过头来,眼神礼貌了很多。
我看着他,所有的往事慢慢浮现,有些话几乎已经冲口而出,但又觉得无从说起。沉默了一会,我说:“只是这里好象全都变了,我找不到原来的家了。”
“前几年造南浦大桥的时候,原来的房子都被拆了。”
“原来是这样啊。对了,你为什么心情不好啊?说出来也许会舒服一点的,反正我再过几个小时就离开上海了,我们永远都不会再见面,即使是秘密,告诉我这样不相干的人,也会很安全的。”
“我从来都没有秘密,因为大部分的秘密在它成为秘密之前就已经天下皆知了。今天也是如此,每个人都知道我刚刚经历了一次很大的失败。”
他说的很慢,也很清晰,只是已经听不出有任何的忧伤了。是什么样的教育,让直树有了这种将忧伤和失意都归为平淡的能力,只是这样的能力会让爱他的人心疼不已。
“不是每个人吧,我怎么不知道你有什么失败,你这么出色,即使失败了,将来也一定能赢回来的。”
他笑了笑,但笑容里看不出任何的快乐,他说:“你很善于赞美别人,那是个好习惯。只是生活在你这种世界里的人永远都不会知道有些失败本来并不会发生,但有人刻意要让它发生。”
我立刻就明白了他指的是什么。因为在之前的很多报章上都有对于本届“金嗓奖”的预测,有一个叫文迪的写过很多关于安直树已被内定为本届最佳新人奖得主的文章,后来被很多报刊和网站转载,内容对直树很不公平。我想中天的董事长俞诺和总经理安然一定是为粉碎谣言,所以让评委会将奖项颁给了廖一星。
“如果是自己的努力成果被人偷窃了,一定是会有一种人生已经身不由己的痛苦的。”我了解地说。
他的神情有些意外,不过很快他又恢复了原来的冷漠,他说:“我想一个人呆着,你走吧。”
我不甘心就这样离开他,因为我知道今夜之后,我可能再没有机会遇到他,可是他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让我又无法靠的更近。
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他对着话筒说了几句话。
“这么晚了你不要在这里瞎逛,很危险的,早点回家吧。”他站起来准备离开。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我脱口而出,心里只是想着能再看他一眼,他停下脚步,回过身来,等待我说下去。
“你说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回到这里。这里有你什么重要的回忆吗?比如童年。”
“没有,只是一种习惯。”
我掩饰不住声音里的失望,机械地问道:“是吗?那我没问题了。再见。”
“再见?似乎不太可能了吧。”
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悲伤,我看到他越走越远,忽然一种冲动涌上来,我大声地对着他的背影叫道:“谢谢你。”
他再次停下来,远远地看着我,不过没有说话,立刻又转身向前走去。终于他从我面前完全消失了,就好象他从没有出现过。这个夜晚,象是一本无字的书,安直树带着浓墨突然地闯进了纸张,写完了一章,又突然地隐去,所以我不会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一夜我们真的相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