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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春风不识周郎面(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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槿芝问过宛静,如何跟冯梓钧相识,她不好言破,只说是一场误会,然后误打误撞进了冯家园子。槿芝知道撬不开她的嘴,没有究根问底,本打算留她在许昌多住些日子,又拗不过她的坚持,只好逼她发了毒誓,救出表哥后,定要在冯家住上一月,慰藉慰藉她无聊透顶的心。她没有理由反对,微笑地应承了。
谭家客栈,宾客如旧。
掌柜远远瞧见轿车下来一位素雅高挑女子,仪态万千,雍容华贵,以为贵客临门,笑脸迎人,待近了些才认出是东家表小姐,不禁换了严面,吩咐小儿提过表姐的行李箱,小心谨慎查看四周后悄声言道:“东家,大管家好像出事了!”
她平静的眉毛霎时紧绷成丝,克制不安情绪,行至后园方问道:“彦卿叔出了何事?”
掌柜一五一十禀明,不敢隐瞒:“昨晚三更,有人投店住宿,指名道姓地说出大管家的名号,还说与他颇有深交,我也不敢怠慢,领他找了大管家,没想到大管家的房门刚打开,那人便冲了进去,手枪指着大管家的脑袋,说,不准我们报案,否者后果自负。大管家也打发小子们,不能轻举妄动,一切听东家你回来后安排。”
她微蹙娥眉,稍稍冷静,又问道:“彦卿叔和那人还在客房?”
掌柜详细答道:“我每隔一炷香的时间便遣人上去,这会子应该还在。”
“彦卿叔可好?”
“大管家声音硬朗,今儿早上还吩咐小儿准备了热水毛巾,还有两人份的早点。”
她思索片刻,放下忐忑不安之心,交待掌柜:“彦卿叔应该是遇到老朋友了,大家别议论了,我上去瞧瞧,你们忙自己的吧!”
掌柜躬身“唉”了一声,去了前厅。
宛静望见后院无任何人影,急流勇进,踏上木梯,直奔谭彦卿休息客房,门口时,又稍整仪表,放缓心境,方敲响门框,唤道:“彦卿叔。”
屋内寂静无言,无人答话。
她淡淡“哼”笑道:“彦卿叔是觉得在房间谈话不方便,还是觉得宛静一人进去不太合规矩?”
门被她恶言相激裂开了一道隙缝。
一缕光线折射进堂屋,劈开了阴暗的沉静,仿佛牵引她一步步频临死亡的黑。她深吸冷气,屏气凝神,姗姗进入。房门摩擦的嘎吱声,慢慢吞吞,明亮光线下的浮尘跳动着焦虑不安。她直立门沿,一片光明,一片空白,转首的内房亦是空空如也。
“咱们算不算有缘千里来相会?”
身后是狼突鸱张的男音,得意夸张,让她张皇的心如履薄冰,竭力表露出若无其事,她悠悠地关上房门,顺势侧过身子。撕掉了易容脸面的他左手紧握手枪,牢牢地指着谭彦卿的太阳穴,谭彦卿并未有前两日遇到他时的担忧忧心,反而是不断地眼神提示。她看得出来,他并不是左手使抢,他的右手故意藏在谭彦卿身后。
她莞尔而笑,步履沉稳,走至他面前时两手无力地握住那把银色手枪,不显出争夺的意思,却是对准自己的脑袋:“彦卿叔,你先下去,我有事跟他商量。”
谭彦卿已明了自己是应付不来这种局面,退避三舍,关上房门时,仍掩饰不了忧心如焚。昨晚那人气势汹汹地冲进房门,迅速制服自己后,没问其他,只是对表小姐是谁,为何来许昌,即将去哪里感兴趣?他老实巴交,说了两句哄骗的话便被人识穿,最后只能无可奈何地报出实情,对方却是爽朗笑了两声,说,你放心,我不会伤你,我等你家表小姐回来。
张澤霖收起枪支,舒服地瘫坐在楠木交椅,意料之中的口吻:“是他家待你太薄,你回心转意了,还是心有所属放不下我?余宛静小姐!”
听到对方强调她的姓氏,她猛然一震,心弦绷直,却淡然处之道:“那师兄你折道回来,是念叨我,还是另有目的?”
他笑言道:“两样兼之,又是想念你,又是护送你北上。顺德路途遥远,若是你有了半分差池,我会痛不欲生。”
其实从他的样貌身高口音,她应该早分辨出来,他不是南方人士,他躲避官兵盘查追捕,肯定也不是商人,普通百姓,更不是谋杀张之廷自投罗网的凶手。她继续巧意搪塞道:“昨儿晚上,某某人曾说要护送我一程,可是半路居然丢下不痛不痒地一句‘何必单恋我一枝花?’肆意潜逃,这会子那人又说要送我一程,莫不是到了北方后又弃我不顾?我可不敢随意携他前往。”
“知道我为何丢下你吗?”他左手扯开挽起的黑色衣袖,显露出包裹的白色纱布,不想再跟她峰回路转地绕弯子,坦言说:“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你帮我逃离冯希尧的势力范围,我帮你全力营救谭世棠。”
不知为何联想到昨晚冯梓钧口口声声灭了他,联想到陪冯梓钧上演的故意引他入局的戏,她是讨厌他恼恨他,可是没想过真的要借刀杀掉一个人。看他眉宇紧锁,左手艰难地拆掉纱布,仿佛活生生地去撕裂皮肉,她头皮发麻,战战兢兢走过去帮忙。他礼貌地道了声“谢谢!”便牙关紧咬,左手紧捏椅柄,双目微闭,直至额头渗出冷汗。伤口像是被利刀刺入绞开了大洞,能清晰地看到赤裸裸的白骨。她顿时瞪大眼睛,耳鸣头眩,难以启齿,却听闻他的解释:“昨天晚上,冯希尧派了几十个人追杀我,没有中弹,只是被布下的铁网给伤了。”
她心口起伏不定:“我找彦卿叔寻些药来。”
他挽住她即将离去的胳膊,指了指伤口:“你先咬我一口。”
第一次听到这种滑稽的言谈,她惊愕回眸,断然摇头拒绝。他诚然笑道:“伤口没有毒,我找专业医生处理过。”
不是传染恶心的问题,是她于心不忍,她下不了口,若是昨日前日他提出如此要求,她肯定义不容辞决不轻饶,可是现在瞧见那因自己的戏言遭遇的创伤,她无地自容,心存愧疚:“我不咬。”
他又开始了威胁:“余宛静,你想不想救谭世棠?”
她毫不畏惧:“没有你,我照样能救他出来,何况,我怎么知道你的话是真是假?”
他似乎苦不堪言,无奈地低下脑袋,却又瞬间掏出手枪,凛然指着她:“你咬不咬?”
她真是胆大包天了:“你伤了我,怎么过枝江?”
第一次遭人胁迫,他风云变色,雷霆起身,左手力拔山河之势挽住她的蛮腰,拥她入怀,不闻不问地堵住她的嘴,牙齿无所顾忌地去撕咬她的红唇。她瞠目结舌,潜意识推她。他却肆虐横行,单手硬生生箍住她。她两手竭尽全力挣脱出来,一巴掌掴了过去,竟被他识破挡在手里,晃眼看到红彤彤的伤口,她怒不可遏,忍无可忍,毫不留情咬了下去。他浑身颤抖,强忍疼痛,闷闷地笑了。她被他激将得上当受骗,不由脸色发青,可是待耳根的滚烫慢慢烧去了面孔的冰凉,又禁不住溢出了杏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