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归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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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莫儿，元荷，还有茵茵，都在等着我做决定，可我迟迟不敢决定。回去，要面对很多我想也不敢想的东西。
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个故事，一个关于爱与原谅的故事。
于是对三个丫头说，给你们说一个故事吧。
有个人因为犯了罪行，被关进了监狱。他十分悔恨，也很悲伤与自己的妻子分离。于是在狱中，一直努力着，希望能得到减刑，好回去与他的妻子团聚。若干年后，他终于刑满释放，但是他却担心他的妻子不原谅他，已经另嫁他人。于是，他写了一封信，说，如果你还愿意原谅我，就在村口的老树上系一个黄手帕。我到村口，看见黄手帕，就会回家，与你团聚。
他的妻子会原谅他么？茵茵问。
我说，还没有完呢。阴差阳错，他的妻子在三年之后才收到他的信。而他早已因为看不到黄手帕而默默离开，还在心里祝福他的妻子过得幸福快乐。
为什么会这样？莫儿说。
他独自一人流落他乡，在有生之年，想回到家乡看一看。到了村口，竟然看见那颗老树上，系满了黄手帕，每一条都在迎风飘舞。而在村口等候多年的妻子，早已白发苍苍。
说到最后，三个丫头都是闷闷的，不说话。
“是个好结局么？”我问。
“不好。”茵茵说。
我笑笑，“怎么不好？不是相见了么？”
“可白白地蹉跎掉这样多的岁月呀！”
“人对生活不能要求太多。能相见，已是最好。你怎么知道，若是早团聚，他们在一起不会吵架红脸，不会斗气伤心，不会移情别恋，不会争风吃醋呢？”
茵茵不再说话。
次日清晨，当我起来，打开门，一下子呆住。门外的银杏树上，竟然飘舞着满树的手帕，颜色是浅浅的鹅黄，有风吹过，便是一树的柔媚风姿。
扬起脸，心中如有泉水在流淌。
喝过茵茵送来的最后一副药，我随胤禛回府了。
再一次面对那个熟悉的地方，原来，并不悲伤。不悲伤，那是什么呢？连我自己都不清楚，究竟是什么。
端坐于镜前，跟对面那个干瘦的女子说，永远不要再想前一世的人和事，从现在起，我只是乌拉那拉敏慧，爱新觉罗胤禛的发妻，不是旁的什么人。
松开发髻，一头乌发如瀑布垂下。细细地梳着，脑子里什么也不想。
胤禛推门进来，站在我身后，从我手里拿过梳子，慢慢地给我梳头。他的动作很轻很柔，生怕弄断我的一根头发。
“十三他们想来看你，明天行么？”
“行吧。”我说。
“如果累，就歇几天再说。”他将发束收紧，拿了一根缎子绑好。
我望着镜中他的影像，轻声道，“你瘦了。”
“只要你肯回来，我无妨。”
我淡淡地笑，“你失信于我，我却不能失信于你。我跟你说过，我总是会陪着你的。”也许，现在还没有到那个累了，倦了，想要离去的时候。
他闻言将我揽入怀中，一言不发，身体却不可抑止地微微颤抖着。
安静地靠在他的怀里，等他的情绪平复，不去看他的眼泪，也不去问他的脆弱。只是这样靠着，让他感觉到我的体温和我的呼吸。
“胤禛，这样的伤痛，我不想再有第二次。”
“不会再有了，不会了。”他喃喃道。
“希望如此。”
这样的陪伴，就是他所需要的吧。
然后，陆陆续续地有人来看我。
十三与蔓菱的表情是一致的，伤感与愤慨的样子，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地安慰着我，也不敢提起瓜尔佳氏生的那个女儿，漂亮的女儿。
我只说，人生么，不是那么容易就美满结局的。不过，你们是不一样的。蔓菱，你额娘是心疼你，你在一件事情上忤逆她，就要在其他的事情上顺从她孝敬她。
蔓菱点点头，我明白的，敏姐姐我明白。
这个时候的她，不再那般轻盈，而是像秋天的柿子，沉而香。
十四带着年初新娶的完颜氏来了，那样玲珑剔透的一个女人，小心地跟着十四，不敢看我这个不怎么温柔的四嫂。
十四就很尴尬地笑，说，她就是这样子。一点也不像满人姑娘，倒像江南汉家女子。大方一点，四嫂也不吃人。
闺名是什么？我问。
嘉莲。嘉人的嘉，莲花的莲。
嘉莲？好名字。
小两口看起来和和美美，并不像德妃操心的那般。
额娘带着星德来。
星德去陪元荷，额娘便跟我两个关在屋里说话。她一向是通透的一个人，所以我们之间不需要过多的客套，她也知道我不需要那些无关痛痒的安慰。是她告诉我，我以后也不能再生了。
“早知道，早作准备。”她说。
我一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这没儿子的不怕有儿子的。”我想我会变得肆无忌惮，毫无畏惧。
额娘听我这话道，“有机会的话，淑慧不能留。”
我被她的语气吓着了，“淑慧？淑慧怎么？”
额娘却摇头，“并没有什么证据，她额娘总是神神叨叨，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一个从来都是胆小如鼠的女人，怎么能生出这么个胆大包天的女儿来？”
我却怔住了。
有些事，我并不愿意去想，等着事实自己慢慢浮出水面。
跟所有的人表示，我很好，不用担心之后，便躲起来，细细地整理弘晖的东西。
从小到大的衣服，鞋子，小玩具，所有的书法作业，数十套各种不同的拼图，夫子的功课，他父亲让写的文章还带着批改的评语，从宫里弄回来的西洋小玩意，我写的故事配上十三给画的各种插图，没有做完的数独题，无数的彩色手绘纸鸢，木船模型，竹夫人……还有很多我没见过的，比如十三叔家的骨牌，西洋小怀表，老毛子的望远镜，各种小虫子的标本还配着文字说明……
整理到最后，对王顺儿说，都烧了吧。
王顺儿看了看我，不说话。
怎么？没听懂？
是。
蹦床呢？他又问。
蹦床？去问问十三爷，他若说要，就送过去。我曾经答应给他的孩子玩耍，那就留着吧。
火苗渐渐窜上来，映着我的脸庞，似在烧着我的心。就这样痛完，便永久地存放在心里。只是记忆不会沉默，时不时从角落里蹦出来，惊得人胆颤。
隔了几日，我久久地静坐在桌前，写字，任空气凝固。缓缓运笔，墨汁便被宣纸吃下去，氤氲开，融为一体。
“主子，有位路姑娘求见。”
“哦，请她过来。”
这是我第一次见着穿女装的路晴川。淡扫蛾眉，薄施粉黛，作汉家女儿打扮。一袭秋香色的外褂，领口、袖口、下摆都绣着娟细的蔓草与水纹，底下是新潮时髦的月华裙，发式简单雅致，单一只玉兰花簪从乌发出开出来，婀娜生香。整个人看起来淡雅，极有格调。
“路晴川见过福晋。”她行礼的时候，眼睛还是看着我的，跟初次见面的时候一样。
我微微点头，示意莫儿上茶。
“路晴川是真名？”
“真名。”
我望着她，有很多疑问，却不知道从何问起，干脆不说话。
“晴川打算回广州了。”
“哦？那九爷呢？”我想我也不用打哑谜了。
“九爷？九爷不是适合婚嫁的男子，而晴川亦不是宜家宜室的女子。”
我轻笑出声来，“这是实话。”
“家父将我当做儿子养了这么多年，也不可能指望我老老实实嫁为人妇了。”她说着自己也笑，“听君武说赛马场的股，您要撤出来？”
“是。”那个地方，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再想去了。其实说起来，一切都是有因才有果。若我没有弄出这个赛马场，胤禛没有直拒淑慧的心意，我们从未身处争斗漩涡……一切便会不同吧？可现在说什么也为时已晚，唯有面对。
“我也有此意，那块地，我不会卖给别人。”路晴川给了我一个承诺。
“谢谢。”我知道肯定有很多人想盘这门生意，但我对她很有信心。换了其他人，光是彩票发行跟兑奖，就做不来。地不卖，有点亏。这句谢谢，她该受。
“晴川欠您一句对不起。”她真诚地道。
我放下手中的茶碗，“可我并不需要你的道歉。”
“事情出在赛马场，我有责任。”她顿了顿，“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当日我见过何家二少奶奶的小厮出现在马场。原以为他来找君武，便未曾留意。事后才想起，觉得有些不妥。”
“这事儿我隐约知道。”之前听额娘说过她的怀疑，我便心里有数了，现在听路晴川这么说，反倒不那么惊异。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另外还有件事儿，君武定要送我回广州，请福晋帮忙拦着他。”
我盯着她看了半天，才道，“这事儿我不管。”劝的事儿太多，招人烦。
她神色中显出一点点少见的焦急，“他这样子，到时候要吃亏的。胤禟那个人，霸道得不像话。”
爱新觉罗家的儿子，没有不霸道的。我在心里说。
“有些事情，旁人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他愿意送你回去，你就安心受了。你并没有拿刀架着他是不是？”
见我这般坚决，她也就不再多说，“既然如此，那我也只好受着了。”
“有样东西送你。”
命莫儿取了那套骑马装，递给路晴川。
“放在我这儿，估计永无见天日的机会。给你兴许还能用得着。你我身高差不了太多，哪里不合适请裁缝改一改就好。”
“谢福晋。”
“不谢。”
她有礼地告辞，摇曳而去。
启程之前，君武还记得来跟我告别。言语间，跟路晴川一样，愧疚居多。我当然知道他也是很喜爱弘晖的，但我并不希望人人都心怀歉疚。
“大哥，出门在外，多加小心。”
“大哥知道。你也好生养着，得空出门走走，别总关在府里头。”
“嗯。”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归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