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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争强 ...

  •   年关之后,泽娴住进了康熙的后宫。那个时候的她,是娇柔明媚的,是喜眉笑眼的。我知道她就是后来的密嫔,很得宠很得宠的密嫔。我并不关心她会不会计较深爱的那个男人是否真的已经放下,还是说,他只是想向自己证明,看,我已经忘了她。因为我的本意并不是帮她,而是帮老康。所以她领情与否都不重要。而老康,偶尔在德妃宫里碰面,他也只是微微颔首,不问任何问题。我想他是有意避着我,大概他也很不爽老有人想对他的内心世界一探究竟,故而对这种人冷处理。那正中我下怀,反正我也不愿意老跟着这么个人精斗智斗勇,太累。如果他真想知道什么,一问德妃便清清楚楚,何须来问我?
      一如既往地做着十三、十四、晓宁,再加上十三的大妹之言几个小娃娃的babysitter。四阿哥每次见我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就雪上加霜地跑来捣乱。我怎么还会觉得他成熟了呢?天大的谬误!看来关于成熟的结论完全是那一瞬间的错觉。
      最美好的事、景致、还有某些气味,大概会永远地停留在人的记忆里。而当我回忆起在宫里这两年的已婚生活,几乎可以总结为以下两项:四阿哥的生活学习助理,以及强力保姆。能记起的只是六月天的晴空万里,一丝凉风都没有的炎热,孩子们嘻笑欢闹的声音,皂角水吹出来的脆弱泡泡以及那股淡淡的味道……
      而此时阿哥们的学习十分紧张,所以他们玩乐的时间少得可怜。并且变态的老康,拿射箭当娱乐项目之一,换言之,就是玩,那也要算成绩的。恐怖吧?所以四阿哥除了学习上偶尔问我,几乎没有时间理会其他的事情,这样我倒落得自在。这半年的时间,都被我用来看书、练字、健身、发呆、找白晋吵架、跟顾八代辩论……除了绣花之类,我也在进步中。另外偶尔也跟李倩茜宋碧儿聊天,通常都是例行公事,点到即止,没有深入的内容,也不会有交心的时候。无论在哪儿,都会有这种只是见面点个头的同事吧。
      怀珍跟阿九,算是我的闺蜜,但闺蜜们忙着谈恋爱呢,也顾不上我这已婚妇女。阿九还老实一点,因为小佟不总进宫,见不到面,她也就安分了。可怀珍……她一向都很清楚自己要什么,不良情绪一过去,又回归生龙活虎状。对于她,老康估计很是头疼,但也没有办法。她还跟以前一样来找我玩,只是不谈八阿哥。我也不问,等哪一天她自己愿意说的时候就会说了吧。我们一起躲在御花园的阴凉处,偷吃老九的冰镇西瓜,说着老十闹的笑话。以前总被老康碰见,可后来竟然一次也没有被逮住过,不知道是幸运,还是诡异。
      日子惬意的时候,就懒得去理会这许多。自寻烦恼的事儿,我不太愿意干。
      炎炎夏日,我汗流浃背地坐在书桌前,拿着白晋给的法语书,画符。全部都忘光了,没有网络词典,根本看不懂嘛……现在才知道瞎吹牛的后果很严重。
      隐约瞧见苏培盛在门后晃过,却不见四阿哥。
      “苏培盛?”我扬起音调唤道。
      “奴才在。”他瞬间在门口冒出来,回道。
      “你干嘛呢?不去伺候爷,在我门口瞎晃什么?”
      他小声道,“回禀主子,爷这会儿正发脾气呢。”
      我挑起眉毛,“哦?为了什么?”
      “今儿早上爷射箭没射好,皇上说了两句。”
      “皇上说什么了?”
      “不进则退……还有句什么,奴才也不甚清楚。爷在书房砸东西呢。”
      砸东西?不心疼钱是吧?我指了指桌上几样,“把这几个拿过去,就放在爷手边上,要顺手就能拿得到的地方。明白了?”
      他瞧了瞧,有点迟疑。
      “别看了,回头爷找麻烦,我担着。”
      “是。”
      等他拿着东西走了,我也收拾了桌上的烂摊子,换了身干爽的衣裳,打算去现场观摩四爷发怒的盛况。刚走到门外的廊上,就听见某样物体咣当落地的声音,厚重而沉闷,大概一摔两半。
      “苏培盛!大胆的奴才,谁叫你把这个放这儿的?”四阿哥盛怒的声音从里间传来。
      “爷,是……”
      “是我让他放的。”我挑帘进门,冷冷道。扫一眼地上,纸张书本,碎瓷片,茶叶水渍、还有那方摔成两半的青紫色端砚……狼藉一片。
      四阿哥眼睛里冒着火光,将拳头攥紧,抬了起来,又重重地落回书案上。
      “爷砸得可还痛快?还有几样呢,接着砸,完事儿了我替爷收拾。苏培盛,你先下去。”
      苏培盛得令一溜烟就没影儿了。烟火重地,是不宜久留。
      “你知道这是顾先生送的。”他咬牙切齿地说。
      我点点头,找了个凳子坐下,“不是顾先生送的,爷不心疼,砸了也就白砸了。爷这会儿觉得心疼了?那就对了。”
      他抿紧嘴唇,不说话。
      “砸完了,射箭技术可有长进?”我歪了头问。
      他瞪了我一眼,“这有什么相干的?”
      我笑笑,“既然不相干那爷还砸得挺起劲儿?回头往靶子前一站,想起这方端砚,爷或许能瞄得准一点。”
      “少跟这儿冷嘲热讽的。”
      我耸耸肩,“我也不想啊。”
      “哼!”他冷哼了一声,迈步出门,“谁也别跟着。”
      我倒是愿意跟着呢?临走叫苏培盛过来收拾残局,又回去叫琉璃找了把伞出来。
      “主子这会儿要伞干什么?又不下雨。”她递过来一把桐油纸伞,不解道。
      “别问那么多,如果过了一个时辰我还没回来,就去阅射门找我。”我接过伞看了看,也不知道管不管用,凑合吧。
      一路走过去,都没瞧见四阿哥。是他走得太快?还是我判断失误?到了阅射门,远远地看见那个宝蓝色的背影,才放下心来。
      静静地立着,看他一次一次拉弓,放箭……不断地重复着简单的动作,好像不知疲倦。渐渐地,他后背上开始淌汗,沁透了衣衫,贴在身上,显得那般单薄。
      快要接近正午的太阳,耀眼毒辣,似有火浇在身上。我这才想起挣开伞来,却发现并未好多少。反而是举着伞柄的手,开始发酸。于是干脆收了,放在一边。不知道他要坚持多久,也不知道他是怀着怎样的一种心情。我只是站着,跟自己的耐力挑战,看看我们谁比较耐旱。
      炙热的空气中,似乎连地砖都要冒烟了。肚子有点饿,耳朵也开始嗡嗡作响。昏昏沉沉的脑袋里突然闪现我失业的那个夏日。雁鸣陪着我,吃遍了我家附近的雪糕店,直到肚皮快要撑破的时候,发现胃一抽一抽地疼得厉害。这才着急忙慌地跑去医院,被医生臭骂了一顿。哪有人这样子吃雪糕的?不要命了?雁鸣就幸灾乐祸地笑啊笑,没有跟本小姐一样的铜肠铁胃就别逞英雄,什么叫做祸不单行?这下知道了吧?深知那个女人一向毫无同情心,所以不予以反驳,看着药水顺着塑料管流进我的身体,而手臂上的血管冰冰凉凉,觉得也没有那么难受。当雁鸣有事先离开,只剩我一个人坐在病房里,心里的空洞却让我全身的汗毛立起,原来没有着落的感觉就是这样。
      “嗨!”亨利第一见我的时候,我是那样落魄的一副样子,面色惨白,目光涣散。我反应过来他是在跟我打招呼,才对他笑了笑。有护士来给他挂点滴,他佯装怕疼一副哭腔,不肯伸出胳膊来,惹得小护士格格直笑。这么庞大体积的一个男人,怕打针?矫情!
      好不容易弄完了他才半躺下,拿出ipod来听音乐。后来他告诉我,那真的是他长这么大头一次打点滴,还是因为吃多了。
      亨利是很健谈的一个人,而我从来都不是。那天他说了很多话,什么时候来的中国,去过云南、四川还有西藏,很喜欢上海,上海的女孩子也很好,工作起来干练,撒起娇来迷人……我在心里骂,坏男人都长得貌美如花,就跟你一样。最后离开的时候才发现,其实他的点滴早就完了,原来他一直在陪我。又在新公司里碰见他,一身正经西装,系着蓝灰色圆点的领带,斯文、干净、美好而让人无法抗拒……真的好想好想他……
      “主子。”琉璃在旁边轻轻地唤我。
      “已经一个时辰了?”
      “一个半了。”
      “叫苏培盛去传太医来。”
      “主子不舒服么?”琉璃关切地问。
      “会用得着的。”这么热的天,在大太阳下晒三个小时,滴水未进,不成鱼干儿,也得脱水。
      又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再想亨利,也不要再想以前,如果永远回不去,想来只是让自己更绝望。深呼吸,再次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安静下来。抬眼望向远处,看见那个人影,竟然晃了晃,倒了下去。天……我赶紧跑过去,将四阿哥的头抬起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伸手掐他的人中、合谷、内关……见他慢慢睁眼,才舒了一口气。
      “还能起来么?”我轻轻地问。
      他点点头,但发现使不上劲儿。
      “没关系,苏培盛很快就过来了。”我挪了挪位子,将他笼罩在自己的影子里。伸手去解开他的衣衫,“这样通风好一点,不会那么难受。”
      他没有说话,清瘦的面庞带着少见的忧伤。他轻微的呼吸擦过我的手背,温热潮湿。我们都沉默着,任时间静静地流逝……
      不一会儿,苏培盛带着薛太医赶到,将四阿哥背了回去。
      薛太医把脉之后,说是没有大碍,休息一下多喝点水,就会没事了。我让苏培盛拿了酒去给他擦身,吩咐琉璃也在那边守着,不许离开。
      回到房间,弄了盆凉水,将双脚放进去泡着。凉气顺着脚心慢慢渗入,人舒服了不少。伸手摸摸头发,却还是烫手的温度。我的脸,大概跟猴子屁股差不多。
      睡了整整一个下午,醒来才发现已经过了去给德妃请安的时辰。
      “琉璃?”
      “奴婢在。”
      “爷起了么?”
      “已经去德妃娘娘那边了。”
      我皱了皱眉,“怎么不叫醒我?”
      “奴婢要叫来着,爷不让。”
      “伺候更衣吧。”
      到了德妃那里,发现老康也在。看了看四阿哥的脸色,还是煞白。
      “臣妾给皇上请安,给额娘请安。”
      “敏丫头,今儿是怎么回事?”德妃语气严厉,是在责问。
      “是臣妾照顾不周,害四阿哥中暑,请皇上、额娘责罚。”说着便行了大礼跪下去。膝盖碰到生硬的地,刺刺地疼。
      “四阿哥执拗,你也不拦着,自然是你的错儿。既然你自己领罚,那就到外间跪着吧。皇上以为呢?”
      “你是他俩的额娘,教导欠妥,是不是也该罚?”康熙平平地说了这么一句,也听不出是真话还是假话。
      德妃当场就揶在那儿,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当然,我是看不见他们的表情的,但可想而知,德妃脸上很不好过。
      “李德全,摆驾乾清宫。”
      “嗻。”
      皇帝日理万机,不会留下来看这些人的笑话。见无人开口,我只得道,“臣妾去外间跪着了。”
      跪着的时间,似乎特别难捱,尤其是我还从来没有跪过这么久。一顿饭的时间过去了,没有人来传话。十四过来见我跪着,悄悄跑来问我肚子饿不饿,要不要他去拿点吃的来。
      我摇摇头,十四你就别害我了。
      他同情地看着我,说要去给我求情。
      别,千万别。
      就冲皇帝说的那句话,德妃也不会轻饶了我。可不能让中了暑的四阿哥来受这个罚吧?再说,那是她亲儿子。我再怎么好,也是外人。饿肚子倒是没什么,还能减肥,可膝盖是真疼,钻心地疼。
      十四颠颠地跑去给我拿了个垫子来,要塞到我膝盖下面。
      “胤祯,你干什么呢?”德妃的声音从里间传来。
      “额娘,我在陪敏姐姐。”他很认真地回答。
      我听了脑袋直发晕。小祖宗,您就别添乱了。
      德妃像是在跟四阿哥说着什么,声音很低,我听不清。
      四阿哥一会儿便出来了,伸手扶起我,“起来吧,额娘说可以回去了。”
      起了身,发现腿早就麻了。
      “敏姐姐,明天过来给我讲故事哦。”
      我对着身后的十四笑笑,“好。”
      四阿哥破天荒地走得很慢,我跟在后头,浑身无力。
      快到毓庆宫的时候,四阿哥突然停了下来,转身问我,“知道我为什么不替你求情么?”
      我摇摇头,知道也不会说出来。对付老康的策略不能拿来对付他,我又不希望他冷处理我。
      他顿了顿,严肃道,“其一,你害我砸了顾先生送的端砚,我记着呢。其二,皇阿玛竟然说了额娘一句,我不求情才是帮你。”
      还以为他不会说呢,结果人家还一二三四地列举理由。我怎么会不知道他是个小心眼的人,平时那么宝贝那方砚台,就这么给砸了,能不记恨我么?至于老康,纯粹是想害死人不偿命。父子俩一个德行,那么记仇,真是讨厌。
      不过,四阿哥的坦白,让我有点意外。这家伙主动说出自己想法的时候并不多。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他诧异道。
      “陪我吃点东西去,从中午到晚上,还什么都没吃呢。”
      伸手拉了他的胳膊,还是有点发烫。他也没说什么,安静地跟着。
      也许我们都是好胜的,偏执的。只是在他所处的位置,这一点不能算作优点,反而让他迷失了方向。但我也知道,他会慢慢地找到自己的路,然后坚定地走下去。而我,会在他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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