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清秋》地狱VIP

15、至亲

　　怀珍总算在中秋之前回来了，脸蛋上带着两团标志性的红晕，让她看起来更像一个蒙古族女子，娇艳鲜活，生气勃勃。
　　其实那片辽阔的草原不是更适合你么？我这样问她的时候，招来她一顿白眼。
　　“我若不是惦记着你，干什么巴巴地跑回来？可一回来就觉得气闷，我想我是水土不服了。”她拿手扇着风，神情不太像个八岁的小姑娘。这里的人啊，无论男女都早熟。女子到了三十多俨然就成了黄花菜，还真是悲哀。想想以前，三十多正是职场上拼杀的好时候啊。
　　我抱着一摞书，站在门口，“你是进来还是不进来？”
　　“把书放下，我们去姑姑那里躲一会儿懒，皇上这会儿在盯着皇子们射箭，没空管我们。”她说完便催着我快点。
　　我想说，脚上才刚好呢。可也没有那么娇气不是？
　　两人笑闹着一路到了宜妃宫里，却发现九阿哥也在。他还是一贯的那个懒样子，趴在桌子上，手边上却是一盘子大葡萄。这个时节的葡萄还真是稀罕物。
　　“咦？胤禟你不去射箭？”
　　“我肚子疼，休息。”说着往嘴里塞了一颗大葡萄。
　　“肚子疼还吃葡萄？赶快交出来，不然我去跟皇上说，请太医来看你。”怀珍说着便上去端走了那盘子葡萄，惹得九阿哥一阵嚷嚷。
　　“你在科尔沁玩得好好的，干嘛跑回来跟我抢吃的？”九阿哥嘴上这么说，却也没有真的恼。他对怀珍，如亲妹妹一般，虽然他们只差了两个月。
　　“科尔沁是好，可没有人被我欺负还甘之如饴呀？”怀珍格格地笑着，递给我葡萄盘子。
　　我摆摆手，“我不吃。”老九嘴里克扣出来的，我可不敢吃，以我的经验判断他绝对会换个方式加倍地讨回去，怎么不也吃亏的。
　　九阿哥怪怪地瞟我一眼，“四嫂，我看你还是少跟她来往了，话说识人观其友，整天跟个疯丫头在一块儿，有损你的名誉。”
　　怀珍突然一愣，“胤禟你叫敏姐姐什么？”
　　“四嫂啊，你还不知道？她要嫁给四哥了。”
　　怀珍转过头，那双美目瞪着我，半天没有说话。而我在想，要怎么跟她说，可想了半天，也没有答案。
　　九阿哥终于受不了我们默默对视，开口道，“葡萄还我，估计你们俩也没心思吃了。”
　　怀珍一言不发，拉着我，去了她的房间。
　　“怎么回事？”
　　“皇上要给我指婚，让我挑一个自己喜欢的。”我老老实实答。
　　“你居然挑了四阿哥？”她的嗓门大起来，有点让人受不了。
　　“怀珍，你小声点。”我很无奈。
　　“我一直以为你喜欢八阿哥啊。你给他做点心，帮他织补弄坏的衣裳，还拉他去看烟花，他受了委屈也愿意跟你说，你会安慰他，让他坚强，还说倒立着眼泪就会流回去……可你居然挑了四阿哥？”
　　“怀珍，这些都过去了。”有些事是我做的，可有些并不是我。
　　“敏姐姐，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如果一个转身，你就能挥挥手说都过去了。那你跟我之间，是不是也可以说一声过去了？”
　　“那是不一样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你为什么不能嫁给他？”
　　面对她的质问、她的真诚、她的关切，我只能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所谓的那些理由，在怀珍看来都是一文不值的狗屎。她要的是两情相悦，真心真意。可这对我来说很奢侈，也许日后她也会这样觉得吧。
　　她意外地安静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许久，才开口，“我在科尔沁认识了一个新朋友，她叫乌仁图娅，比我大一岁。我们一起骑马，一起唱歌，一起跳舞，一起赶着羊群，头顶着草原上的太阳。夜幕降落的时候，就躺着数星星，可怎么也数不清。我跟她说，敏慧大概能数清，她总是很有办法的……你看看我的脸，两团红红的，都是晒出来的。那里自在，洒脱。乌仁图娅也说，嫁到草原来吧，这样我们可以做伴。我想了想，京里虽然很闷，闷到让人喘不过气来，可是有你，有八阿哥，有胤禟，有胤俄，胤禌还有小十三小十四，皇上跟姑姑也很疼我。我跟她说，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回去的。”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敏姐姐，我不问你了。”她突然说道。
　　“谢谢你。”她可能想通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
　　“什么时候大婚？”
　　“年底吧，确切的我也不知道。”事实上我也不关心。
　　她深深地看了我，“我知道你跟我从来就是不一样的。我就是喜欢你的不一样，要跟你做朋友，也很想如你一样娴静。但我发现，我是永远也做不到的，因为我就是我呀。”说着笑了起来。
　　我伸出双臂抱了抱她，“我也喜欢这样的你。只希望我们永远都能像现在这样，即使不能相互认同，也能彼此珍惜。”
　　“好。”她说。
　　可我知道，要做到真的很难。
　　怀珍还是一如既往地跟前跟后，敏姐姐长敏姐姐短。只是偶尔有那么一瞬，我会发现她在走神。问九格格发觉她变了么？九格格给了一个非常哲学的答案，“人每一天都在变啊，有什么奇怪的。”是啊，我也在变。九格格真是太有才了。

　　初见额娘，对她的印象很好，感觉她是个明朗豁达的人，容貌也是清丽的那种，耐看而不张扬。费扬古之前在康熙那里见过，他总是目标明确的，我也喜欢这样直接的人，不拖泥带水，也不拐弯抹角。德妃好像没有跟他们提起要在宫里待嫁是我的主意。听费扬古的口气，还有点埋怨，不过我能嫁给四阿哥，他就很高兴了。在哪里出嫁又有什么关系呢？总之，一家子都喜气洋洋的。
　　额娘也问起我，怎么挑了四阿哥？
　　我说，他也没有什么不好啊。
　　额娘顿了顿，道，也是，说不定还能封个嫡福晋。你的性子，去做小怎么也是委屈。
　　我一笑，谁也不是生来就做小的。
　　她对我这话不置可否，可能在她们的思想里面，出身是先机，是有些人一辈子都不会有的先机。也不知道这位额娘对我这个冒牌女儿的表现是否满意，看她的样子，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可能我进宫一段时间，有些变化也是正常的，大可忽略不计。
　　两口子又交代了很多为人媳为人臣的条款，这才依依不舍地回去。
　　送走他们发现天色已晚，答应了十四跟他下棋的。想想还是去吧，省得他又说我是小人女子，说话不算数。也不知道是谁教他的词儿。
　　我发现自从被指婚之后我的工作内容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除去伺候老康的日常事务之外，俨然成了十三十四还有晓宁格格的babysitter。话说三岁看到老，此时五岁的胤祥是微笑天使，而三岁的胤祯就是无敌魔王。我大致也能想象他们长大之后的模样了。而晓宁因为身体较弱，跟我们一起玩的时候也不太多。见到她，我总是很心疼。一双安静的眼睛，稀疏而微黄的头发，总是那么无声地坐着，偶尔轻声地笑笑，那个样子很像德妃。
　　德妃对于他们都喜欢缠着我这一点，很是高兴和兴奋，大约觉得我这个人母性十足，招小孩子喜爱。于是说，多带着孩子们玩玩，就当积累经验么。这是什么跟什么啊？那拉敏慧现在才十二岁，自己还是个孩子呢，思想不纯洁的德妃同志啊！可她是我婆婆，万万不能得罪的角色。我算是看出来了，德妃的心思那是如海深。她竟然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根本是她有意将我跟四阿哥送作堆的。她大概也没想到康熙会说给我听。可康熙那么一说，我也就那么一听，权当什么都不知道吧。好在，跟小孩子一起玩，时间比立在乾清宫当木桩要过得快。
　　“敏姐姐，你又输了。”十四歪着脑袋无奈地看着我。估计跟我这种级别的对手下棋，小家伙很有挫败感。赢了根本就兴奋不起来嘛，太容易了啊。
　　“哦，是吗？我看看，嗯，好像是输了。”我故作认真检查道。
　　“什么好像，就是输了。快点，扮小狗。这回要吃饱了，快撑死的。”他挥着手里的象棋，催促着。
　　“什么？我现在饿着呢，还要演吃饱了快撑死的？换一个吧。”
　　“不行，我是说一不二的人。”
　　行啊，还知道说一不二这个成语。我瞪了他一眼，伸出手，伸出舌头，眼睛往上一瞪，开始呼呼喘气。然后抱着肚子，做抚西瓜肚状。
　　四阿哥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我这幅快要被撑死的样子。见他脸上的表情明显一滞，然后强忍住自己的笑意。忍吧忍吧，变成忍者神龟最好。
　　“十四，你又在耍什么花样？”他走过来，伸手敲十四的小脑袋。
　　“四哥你干嘛？！敏姐姐输了，愿赌服输，她要扮小狗。”
　　我不以为然地说，“扮小狗本来就是我的强项。”
　　“来，四哥跟你下一盘。”四阿哥说着就把我挤开，径直坐下来。
　　小十四兴奋地手舞足蹈，“好，敏姐姐太没劲。”
　　“十四，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惹恼了我，看谁陪你下棋。”我佯装怒道。
　　那小人儿理也不理我，跟他哥哥厮杀起来。但结果可想而知，四阿哥大获全胜。十四非但没脾气，反而说，再来再来。
　　“那你先扮小狗。”四阿哥笑呵呵地道。
　　十四问，“什么样的？”
　　“跟你四嫂一样的。”这人，谁允许他自作主张让十四改称呼的？并且，什么叫做“跟你四嫂一样的”？我又不是狗！
　　十四学着我的样子，呼呼喘了几下。
　　结果四阿哥扔下一句，“没你四嫂扮得像。回头再跟你下，我要给额娘请安去。”然后就起身走开，我还看见他的肩膀上下晃动，明明就是笑得厉害嘛。憋死他。
　　“哎，四哥，再下一盘嘛。”十四嚷嚷道，发现四阿哥已经进了里间，便又转头对着我，小脸上笑开花，“敏姐姐，你陪我下。”
　　我猛摇脑袋，“刚才有人嫌我棋艺差劲了，还说‘敏姐姐太没劲’。”
　　结果十四就把小脑袋扭来扭去地满屋子看，“谁呀？谁说的？我罚他，敢说我敏姐姐，了不得了。”
　　我见状哈哈大笑，“行了行了，十四爷，您就别演了，笑死我了。”这么点小孩儿，跟个精怪似的。
　　“那你陪我下棋。”
　　“行。”
　　见自己的目的达到，小家伙又开始叽叽咕咕说我棋臭，完全忘了刚才自己精湛的表演。
　　这个十四！突然觉得，眼前这些人，四阿哥，怀珍，九格格，十三十四，额娘，费扬古，德妃，甚至康熙，都将要成为我至爱至亲的人，而三百年后的我的父母，雁鸣，亨利……是那么的遥远和模糊。
　　四阿哥走的时候突然问我，以前的丫头要不要叫进宫来。
　　我想了想，说，“算了。”以前的丫头就意味着以前的记忆，我不需要。
　　“最近正好有一批刚进宫的宫女，你去挑两个。”
　　“四爷替我挑吧。”他挑人总是没什么错儿的。
　　他沉吟了片刻，说行。
　　后来琉璃跟珊瑚来找我报道，我看了看，只留下了琉璃。人跟人，是讲求眼缘的。如果第一眼感觉就不好的话，以后相处起来不会愉快。琉璃给我亲近的感觉，她眉眼之间的安宁让我放心。可我也知道，对谁也不必太信任，对谁也不必太倚重，否则那只会成为他人伤害我的切口。
　　亲疏之间的平衡，我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把握得好，单就跟四阿哥之间，我都不能保证。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混着日子，盼着下雪。
　　等漫天飘雪的冬天一到，我就要成为历史上的那个那拉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