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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孕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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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三十五年秋
看着衣服上的点点猩红,想起昨日整个下午的逍遥,嘴角不由得上翘。以前总说,石榴这种东西是顶级无聊的人才会去吃。费劲扒开皮,露出那一点一点的晶莹透亮,宝石一般的红色,好看是好看,可吃到嘴里,是酸是甜分不出,还没肉。那子儿,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实在烦得很。所以尝过一次之后再也不去吃它。
“琉璃,这褂子,拿去洗了吧。”唤着房外的丫头,自己都辨不出声音里的情绪。
琉璃快步走了进来,接了过去,“昨儿奴婢要拿了去洗,主子说不让,留到今儿,还不知道洗得掉……”
我好笑地道,“也不缺这一件,洗不掉也无妨。”留着点印迹,还能留个念想。闻着那浅浅的气味,仿佛窗外的秋意也跟着生香。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兴致,并不是时时都会有。想想这五年来,好像还没有过。我的表现,几乎可以用兢兢业业这四个字来形容。阿妈额娘满意,德妃满意,康熙似乎也很满意。至于他么?没有什么理由不满意。换了以前,凭这番作为大概可以升到副总裁的位子了。突然发现自己有点无聊,看琉璃转身出去,下意识耸耸肩。现在,离这个位置好像还有点太远了。
复地坐回窗前,一本正经,看着这半年的账目。
“主子,月枝送了壶石榴汁来,说是四爷差她给您送过来的。”琉璃脆生生的嗓音在门口响起。
我一愣,石榴不是分完了?这又是唱哪出?
“搁着吧。”
“是。”
低头再看账目,满眼的小蚂蚁乱穿,有点不能入眼。
“琉璃?”
“奴婢在。”
“四爷昨儿来过?”
“就在院门口站了会子,不曾进来。”
我叹口气,好不容易偷回懒,倒叫上司撞个正着。起身到外间,见桌上那透亮温暖的红色,在玻璃器皿中摇曳生姿,有点晃眼。
“去请几位主子过来,随便坐坐聊聊。”
见琉璃有点迟疑,我一皱眉,“怎么着?主子我说的不是人话?”
她见我语气严厉更是不明所以。
我扑哧一笑,“小丫头,你还是少替我操心,该干嘛干嘛去。”
她仿佛明白过来,嗔了一句,“主子真是的,吓得奴婢半死。”
我怅然一笑,看来,我的威严,在这阿哥府里,多少还是有点的。只是,太过于敬业,就不知道把自己丢到哪里去了。前世是个工作狂半拉女强人,到了这儿,换个老板接着干。只不过,不能辞职,没有休假,管财务管人事管公关管后勤……还得跟老板上床。瞧这日子过的。
给雁鸣知道,还不抱着肚子笑死。可惜,想被笑也找不到人了。
回去接着强迫自己看账本,无奈,还是不能入眼。
一会儿功夫,就听见有细微的脚步声。这李倩茜,永远一副小媳妇儿模样,走路生怕踩出一点声音来,轻到让人讨厌她的刻意。可四阿哥说什么来着,至少她有心。我当时听完就在心里冷哼,这叫什么话?敢情是说我没心?
听见人已经进门,便自己打了帘子出去。她正要俯身,我挥了挥手,声音平平道,“平日里这些个礼节能省的就省了吧。人前总是要做周全,私底下我还要叫你一声姐姐。”
“福晋,倩茜可当不起。”她微微一笑,唇边漾起一对梨涡,甜美得如同新天地法国餐馆里每个周末都会特别提供的香草冰激凌。
嗯,他宠她并非没有道理的。
“叫你来,可不是让你跟我客气的。”我径直坐在桌边,也示意她坐下,“爷差人送过来的石榴汁,你昨儿不是说挺喜欢石榴的,也尝点吧。”
听这话,李倩茜脸上并没有换表情,一如既往地柔美。心里有没有疙瘩,我就不知道了。我的本意并不是炫耀,只是做了应该做的。
琉璃麻利地拿了杯子来,“李主子,您加冰块儿吗?”
“琉璃,李主子素来喜热,你糊涂了?”我斜眼瞧了琉璃道。
“奴婢大意,请主子恕罪。”
“不碍的,别搁冰块儿就是了。”李倩茜依旧温和地笑着。
我看着她浅浅地抿了一口,“好喝吗?”
“味道挺浓的,像是一点儿水也没掺。挺好。”
听这句话,我笑道,“爷送来的,自然不会掺水。”不等她反应,又转头问琉璃,“碧格格怎么还没到?”
琉璃连忙回话,“回主子,奴婢去的时候碧格格午歇了刚起,想来是梳洗打扮呢。”
“她身子又不大爽了?”
“奴婢没问。”
跟李倩茜东拉西扯地聊了一会,宋碧儿便来了。这两年,她微微有些发胖,不过倒像是更虚了。也难怪,孩子没满月就去了,换了我,估计也强不到哪里去。虽说有时觉得自己挺铁血,但孩子总是不一样的。想到这个问题,有点头疼。
女人在一起,本来有很多话题可聊,胭脂水粉头饰衣裳张家长李家短……可如果她们的老公是同一个人的话,那就难说了。扯了几句中秋节的后续话题,便有点冷场。不过一贯如此,她们也习惯了。我这个人,有事说事简单,没事找话太难。
喝完石榴汁,那两人便说不打扰我的正经事,结伴离去。看着她们手挽手出门的背影,嘴角上翘,只觉得有点可笑。
“琉璃,剩下的,你拿去给丫头们分了。”
“是。”这回她倒没愣着反问我为什么一口没喝了。
我是不想喝,本来就不是喜欢的东西。昨天只是一时性起。吃石榴是假,想虚度光阴是真。再说就是要一粒一粒咬下去才过瘾,这样咕嘟一气喝下去,没意思。
他也不是第一次这样儿了,总自以为是地觉得了解我多少,可我偏偏是重过程的那个,而他是要结果的。还记得前年送我栀子花,被我全数转送出去,愣是两个月没大理我。后来跟他解释,我这人懒,花搁我这儿,最后也是遭殃。送给九格格甚好,想看的时候就去看,闻了花香,还赚了人情。这番说辞,他信不信,我是不计较的。可他当时看我的眼神,换了马诺敏,还真想抽他。可惜,我不是马诺敏,我是乌拉那拉敏慧。
做一个知道结局的人,没有大喜亦没有大悲,实在是件很无聊的事情,有时候我就在想,换了雁鸣,可能会好一点。毕竟,她是个历史白痴,没心没肺地瞎乐呵,不知天高地厚地穷开心,她擅长得很。可惜,我也不是杨雁鸣,我是马诺敏。
“主子?”琉璃的声音。
“怎么?”发现自己在走神。
“四爷叫人传话,晚上过来用膳。”
“知道了。”
老公要来吃饭,该高兴,高兴。
过了戌时,天色渐渐暗下来。中秋一过,傍晚就不似夏日那般冗长烦闷,有时候甚至有丝丝凉风掠过,门帘随风晃动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木框子,发出闷闷的声音。
自己晾了半天才听见院门口的动静。想必是那位爷回来了。
“琉璃,去吩咐把热的饭菜端上来。”
四阿哥进门的时候,看我的眼神,又让我想起栀子花事件……
“您这是才回来?”我一看他连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一身,便起身去拿了一套便服出来,没有理会他的目光,径直开始替他更衣。
他也没有抗拒,只是站着,任我摆弄。穿好衣服,又是抹脸洗手。这位爷还真是被人伺候惯了,看起来挺享受。
“好了。”见琉璃已经布好菜,我对他扯出一个微笑,“用吧。”
“我以为,这些年你应该更懂事了。”
见他入座,我也坐了下去,伸手替他夹菜,弯起一双眸子,巧笑倩兮,“爷是说,我不该跟李姐姐宋姐姐分杯羹?”我深知那拉敏慧除了眼睛以外的其他五官并不出众,好在,还有一双慧黠的美目。否则我都不知道我穿来做什么,当初还想,怎么也得穿个国色天香,不然怎么对得起我那被抛弃的双亲。可世间事不如意有十之八九。
他突然郑重其事地放下手中的筷子,问,“你说呢?”
被他这么肆无忌惮地看着,我有点恼,但又不能发作。只是冷笑一声,“哼,看来四爷还是对我心存不满。敏儿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四爷大可赐教。”
“你就是做得太好。”他移开目光,语带讥讽道。
看着身边这个18岁的胤禛,那一脸刚毅的线条,眉眼间透着的沉稳大气,叫旁人看不透他的心思。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是这个样子了?记忆中的他,仿佛并不是眼前的模样,却也想不起来,该是什么样儿的。还是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竟然已经跟他一起生活了五年,从12岁到17岁。真是太久太久了,我最美好的青春年少,都如数奉献给了如今这皇四子府……
“谢四爷夸奖。敏儿早跟四爷说过,我会尽我所能做好应该做的事情,现在看来,是四爷太贪心。”
听这话,他突然眯起眼睛,“你还真是越来越放肆。”
“彼此彼此。”我不卑不亢地笑答。听见他鼻孔里的冒气声,暗爽一把。
一顿饭吃得两个人七窍生烟。本以为这下他总不愿意留下来了,但天不如人愿。四阿哥说今晚留这儿。我当下没背过气去,这人怎么这么厚脸皮?
问了些庄子上的事情,他便不再谈正事,又提起下午那茬儿来。
“石榴汁还合你口味么?”问话的人,目光一如平常,看不出来有多期许。
“我没喝。”
他挑眉看着我,“你昨儿不是吃得挺带劲?”
“那是昨儿。”我漫不经心地答。
“伺候梳洗更衣,歇了。”他突然放下手里的册子,起身冷冷道。
“这么早?”我诧异道,也不等他回,便起身唤琉璃。
两个人躺在黑暗中,静静地,听着对方的呼吸。
“敏儿,过来。”
闻言,我挪了过去。
他伸手过来,搂住我,气息就在我耳边。下巴轻轻地抵住我的肩头,微微一声叹息,很轻,轻到几乎不可闻。
心中一软,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过了。我一向坚持自己的原则,不由自己放松一丝一毫的感情。原因无他,无爱便无伤。
以前跟自己说,只当是打份工,还跟原来一样当着高级白领,恣意挥霍着自己的血汗和青春。不同的是,那个只是世界500强的外企,而这个将是雍亲王府……其实这份工,对我来说,并不难。只是初来不能露锋芒,日久才能见人心。这个道理,我懂。不然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熟知人情世故,不让人妖魔化才有鬼了。而对他,就当是跟上司一夜情……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也就不会有任何负担。
曾经跟他说,做好我该做的,只有这些了。当时他不明白,其实现在也未必明白。只是,偶尔冷眼看我,说我无心之类。我并不介意,无心就无心。可为何今日这一叹,会让我心软?
“皇阿玛说我喜怒不定,我已经很努力地在改了,可他仍是看不到……”他低低道。
这话中的怨气,我听得出来,却也无从安慰。人总是慢慢长大的,那个隐忍到极致的雍正却不是一天炼成的。伸手过去,握了他的,有点烫。
“热么?”说着,便想挪开一些。两个人挨着,总是热气重一些。
他拉住我,“别动。”
我便停住,未动,“好。”
“有些时候,我觉得自己还不如你沉稳。我遇事太急躁……”
我?我比你多活二十八年,职场摸爬滚打一路走来,也不是吃白饭的。
“四爷,人的性格有一部分是娘胎里带来的,而另一部分是后天形成的。并不是不能改,只是需要时日罢了。”大概我得见证这个男人的成长了。
前一世的马诺敏一直想捡个便宜,总说谁能训练好一个超级无敌绝世好男人然后双手奉上?雁鸣斜一眼说懒成像你这样的女人还真不多见。别人训出来的,总不合胃口。我还是习惯自己来。
目前看来,我这个愿望永远实现不了了。
“你从娘胎里带来的是什么?”他默思了半晌,问道。
我一愣,探究我干什么?沉吟片刻,一字一句道,“知命、安乐。”
我确实只有知命安乐。不是没有想过回去,可由不得我。轻生却是从来没有过的想法。不过是给了一个剧本,分给我一个角色,照着台词,演吧。有什么难?
他扭过头,黑暗中,我仿佛能看见他眼睛里的闪烁。
“可我却听说是你自己要嫁我。”
这话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脑子里瞬间冒出康熙那张清瘦的面孔和那灼灼的目光来。老头子,你还是把我卖了。知道后面的剧情,我还能去选老八?这不是我的风格。我没那么纯情,也没那么善良。不管这两人之间有又没有过往,都与我无关。再说,那个时候的那拉氏只有十二岁,而八阿哥才十岁。再怎么着,一句少不经事戏言不足信,就抵挡过去了。这些年,四阿哥从来没有提起过。我以为他并不知道这事儿。即便知道,我也不怎么在意。
可此刻,我怎么解释这前后的矛盾?
“那你也是同意的。怎么,后悔了?”我将皮球踢还给他。
“为什么选我?”他坚持道。
“不知道。”我总不能说,因为你是爱新觉罗胤禛,而我是乌拉那拉敏慧。
“这是什么答案?”仿佛看见他皱眉。
“你希望听什么答案?难道要听我钟情于你?你信吗?”
“不信。”
我呵呵一笑,不信最好。
“那你为什么同意?因为我阿玛是费扬古?”这话有点带刺,可这是事实。
他冰冰地回我一句,“不知道。”
“彼此彼此。”我又说这句话了。
“敏儿……”他突然又叫我的名字。
“嗯?”
突然他一个翻身,就将我压在身下,浓浓的男性气息顿时将我包裹。
“爷……”
“嗯?”
“没事。”
那些吻,一如往日,谈不上有温度,却是那么的强烈,冲击着我的思绪。也许,我可以暂时放松一下,不必时时刻刻紧绷。嗯,放松,放松就对了。
重重的喘息声在沉夜中格外清晰。
“四爷,我好像有身孕了。”
他霍然伸出手臂支起上身,“不早说?刚才我还……”
我呵呵地笑,“没事的。”
“明天找太医来瞧瞧。”他复地躺下去,又问,“你确定没事?”
“别太紧张,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
说完之后,突然觉得一身轻松。这些日子来的紧张开始一点点地瓦解。说实话,我并没有准备好一个孩子的到来。尤其是想到这个孩子在历史上的记载……有时候,就想,能不能赌一赌?可这代价真的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