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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一章 帝后之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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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集
第一章帝后之会
“奴婢是侍花的宫女,今早捧了御花园新采的花,要送到甘泉宫里去,见宫外跪了四五个宫女,人人都哀声叹气。甘泉宫的小绢姐姐说,是皇后一大早就发了脾气,不肯吃东西,反把几个劝她进膳的宫女罚跪到外头,绢姐姐叹息说,皇后喝令把早膳扔了,十分可惜,其中,还有几样是御厨新制的糕饼,又香又甜又好看。奴婢听着动了心思,就求绢姐姐给我一块。绢姐姐答应了,拿了一块糕饼出来,送给奴婢。”
宫女怯生生地说着,怯生生偷看了性德一眼,方低声道:“奴婢就送给了萧侍卫了。”
这样的回答很出容若的意料,可是看这宫女害怕的样子,倒又不象说谎,不由皱了眉头:“皇后不用早膳,还罚宫女跪?为什么?”
宫女心惊胆战地说:“奴婢也不清楚,只是听说,皇后本是楚家的小姐,世阀大族,较诸平常世族的女儿,自是高贵严厉些。只是最近,脾气发得比往日多。奴婢每天送花入皇后宫,常会看到挨过骂的宫女太监,跪在外头受罚。”
“知不知道皇后为什么最近脾气特别坏?”
宫女垂下头,声音极低微:“奴婢不清楚。”
“你即然那么喜欢打听事,你那绢姐姐又那么喜欢说事,你真的不清楚?”容若冷喝一声“欺君之罪,你知道是什么下场?”
宫女骇然道:”奴婢只听说,皇后为被皇上冷落而生气,自从听说……”
她顿了顿,直至容若冷哼一声,才忙道“自从听说萧侍卫到了皇上身边,皇后更生气,只说,这种美貌男子,日夜随侍君王,最最留不得了。”说到后来,声带颤音,在地上,只是哭着磕首。
她一个小小宫女,被迫在言语间论及国母的是非,论罪实可至死。
她吓得魂飞魄散,说出来的话,却也把容若给弄得目瞪口呆,弄了半天,这竟变成了后宫女人争风吃醋的事件了。
以前看电视,后妃之间的争斗杀戮,极是阴险凶险,没想到,他自己也会遇上。他心中一乱,很自然地就扭头去看性德。
性德神色宁静,仿似被讨论被嫉恨的根本不是他,但若是细看,就可以知道,他眼眸深处的一抹玩味,简直就是在兴灾乐祸,准备坐看这个皇帝怎么处理了。
性德容仪之美,世间难寻,他日日出现在皇帝身边,宫中有各种不堪的流言,都是很正常的事。
后妃常年受冷落,忽然看到一个男人,居然得此宠爱,心中嫉恨,也是平常,就算是施出什么杀手来,以他多年看深宫密史一类连续剧的经验来说,的的确确,是非常非常正常的事。
容若原本一鼓作气,想为性德追出一个公道来,谁知一追追到自己妻子头上来了,这一下,真正进退两难。
这种后宫争宠的丑事秽闻,根本不便大张旗鼓地追查问罪。而且就算查到底又怎么样,从来也没有个,皇帝为了一个自己宠爱的侍卫,跑去废皇后的道理。他能怎么办,骂皇后一顿,不痛不痒。冷落她,本来就一直在冷落了。
容若觉得自己因为关心性德,落到这个地步,实在很冤,更可恨的是,性德不但毫无愧疚,毫不担心,甚至完全是用看热闹瞧好戏的心态来对待事情的下一步发展,真是太太太可恶了。
可是,他满心怒气,又找不着发作的由头,一双眼睛,瞪性德,没效果,瞪宫女,吓得她三魂去掉六魄,只得抬起头瞪老天,同时愤然说:“给朕召皇后宫的小绢过来。”
因为事关皇后,问题比较敏感,所以容若是在自己的私殿召见小绢的,除了性德之外,所有人都被赶到外头,不得靠近。
小绢年纪不过双十,面容俏丽。应召前来时,明显已打扮过了,虽是宫女,却穿了一件平日舍不得穿的华丽衣裳,戴上所有珍贵漂亮的饰物,淡施脂粉,竟也十分美丽。见了容若,盈盈下拜,神色镇定。
容若再没政治斗争经验,只看小绢的表现,已知她不同普通宫女,真正是个人物了,也不绕圈子,直接说:“找你来是为了什么,你应该知道了?”
小绢平静地说:“奴婢知道,是因为,奴婢和翠儿平日交情好,翠儿常说喜欢萧侍卫,暗中递些好吃的给萧侍卫的事,今日向奴婢讨要糕饼,奴婢料是要送给萧侍卫的,就在饼上洒了毒药。”
容若愕然,想不到做出了这种事,她居然还可以这样平静从容。一股怒气自容若心中涌出来,他虽不在乎什么权力威势,但有人这样谋害他身边的人,这般不把人命当回事,由不得他不怒满心头,猛然立起,喝道:“你好大胆子,什么人主使你的?”
小绢从容道:“并无人主使奴婢。奴婢只是不忍看皇后这样继续自己折磨自己。皇上从不进皇后和贤妃的宫门,身边放着这样一个侍卫,又有这样的容貌,传出去,于国于君都不好。更置国母于何地。奴婢冒死,不过,是想为国除一祸乱罢了。”
容若怒极反笑;“原来,杀人也有这样妙的道理,你倒是个一心为国的好人了。这样好的见识,居然只是个宫女?这样好的谈吐,只是个奴婢?却可以说杀人就杀人,说下毒就拿得出毒来的,哪里来这样大的胆子,如今却在朕面前说这些混话,你哄谁去?”
“奴婢本也是官宦之后。因犯律条,才籍没家财,入宫为奴的,自小学诗书礼仪,处事道理,倒也不敢妄自菲薄。因是犯官之女,恐遇上不堪之事,所以随身携带药物,只为了必要之时自裁所用。一切实在与皇后无干。”
小绢脸色渐渐灰败下来,只因脸上浓施脂粉,一时倒看不出来“除死无大碍,其实也并不需要太大的胆子。”
容若听她语气漠然,浑不以生死为意,心中忽然一动,再细看她神色,立时察觉不对,快步绕过桌案冲向她。
但是,在他靠近之前,小绢的身子已颓然倒地。
容若俯下身抱着她大声喊:“你怎么了?”又抬头叫“传太医。”
“没用的,她自份必死,在来之前已经服毒,此时毒发,已经断气了。”性德的声音一片漠然,一个生命在他眼前消逝,不会引发他任何情绪波动。
容若木然无语。其实他刚才看到小绢倒地时,心中已经隐隐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不愿承认,所以才大声呼唤他,努力想要救回一条性命,但这无望的希望,却被性德冰冷的话所打破。怀中的身躯依然温暖,方才还是个活色生香的女子,转眼间,就已变做一具无知无觉的尸体。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面对死亡,而且这个死亡,几乎也是因他而降临的。
他深深叹息,放开小绢,勉强扯动一下嘴角,想要露出一点笑容:“是我太笨了,看了那么多小说,那么多电视剧,都没想到,剧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知情人不是自杀,就是被灭口,这几乎是所有故事的定律了。”
本来是打趣的话,用的却是苍凉之极的语气。他抬头望向性德:“我很生气,我不希望因为我而有人想杀你,我不喜欢这样肆意的杀戮伤害,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真的要去杀人,真的要去伤害别人的性命?为什么,她一定要死?”
性德知道,眼看着别人因他而死,对他的打击非常之大,虽然早知道世界的残酷,权场的无情,但是真正看到生命的逝去,这样无声无息,这样轻而易举,还是会有很大的震动。
“于你无关,这次的刺杀,无论成不成功,不管你追不追究,她都是非死不可的。只有她死,事情才无法追查下去,你才不能通过她,去攻击她背后的人。”
容若点头。虽然小绢说全是她一人的主意,与皇后无关,但越是如此,皇后嫌疑越大,小绢的死,怎么看,都象是为了掩饰皇后。不管怎么想,小绢一个宫女,只为了替皇后打抱不平,只为了不喜欢一个漂亮侍卫败坏皇帝的名声,就做出这种谋杀的行径,太不可思议了。
他望向小绢的尸体,眼神悲凉:“这就是人下人的命运,只是上位者的棋子,由不得她们选择,由不得她们甘愿,她们的生活,感情,命运,都完全受上位者操纵,完全没有自我。”
“这件事,你还追查吗?”
“查,当然要查,就算她死了,就算没了线索,我也不能就此罢休。”容若眼睛忽然有些发红,大声道“没有人有权力如此肆意利用别人,没有人有权力,任意操控别人的生死,不管是谁,做了这种事,都要受惩罚。”
他推开殿门大步出去,外头一干太监宫女一起下拜。
容若淡淡吩咐 :“好好厚葬小绢,还有,找宫女总管,调查一下她的资料。”一边说,一边大步往外走“现在,启驾皇后的甘泉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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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仪门前过凤凰,甘泉宫中承甘露
大楚国皇后,是全副銮驾,从凤仪门前抬进,入主甘泉宫,为后宫之主的女人。一国之母,天下至尊至贵的女子。
只是为何镜中容颜,只见孤寂和抑郁。
楚韵如静静看着镜中的女子,乌发如云,雪肤花貌,青春正盛,眼眸之中,却已是死气沉沉一片,若非这花一般的娇颜,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也不过十六岁。
十六岁,正是如花年华,不知烦忧的岁月,她却已经忘记,上一次开怀大笑,是在什么时候了。
“皇后,您就用一点膳食吧。”贴身宫女凝香又在相劝。
楚韵如有些漠然地道:“凝香,不要再烦我了,不要以为,你是太后指给我的宫女,我就不敢罚你,再来唠叨,自己到外头,和别人一样跪着去。”
凝香一屈膝跪了下来:“皇后,就是您惩罚奴婢,奴婢也一样要劝。您是金玉之体,怎能这样不加爱惜,这些日子,你越发地消瘦了。”
楚韵如凝眸望镜中脸容,在这寂寂深宫,无人怜惜无人问,消瘦又如何呢。
她浅浅一笑,起身走到琴台前,复又坐下,淡淡道:“你起来吧,我知道,在你们眼中,我也不过是个骄纵的小姐,自小脾气不好,叫你们吃了不少苦头。”
凝香起声低唤:“皇后。”
皇后却没有理她,伸手按在琴弦上。
第一次学琴是什么时候,已经不记得了,因为在有记忆开始,她已经在永无休止地学习,仪态,谈吐,诗词,音律,要学的东西,一串串地排下来。从来不曾有过轻松的时候,从来不曾有过肆意玩闹的时光。
春天百花开,花园中,来来去去的小丫头们笑成一团,她在房中一遍一遍地背《女则》《女律》。
夏天,大家轻衫单薄,满园放风筝,她在房里一遍遍弹琴吹箫,弹到双手流血,吹到嘴唇发麻。
秋天,秋高气爽,正是踏青出游的好日光,旁人谈谈笑笑,诸般计划,她却要学书学画,直写到右腕象断掉一样。
冬天,满天飘雪,姑娘们打雪仗的笑声传入耳中,她却只能被拘在室内,保持完美的身姿,学习贵人的仪态。
从小就知道,楚家的小姐是有皇后命的,楚家身份尊贵的女儿,一出生,就必须接受皇后的教养,所有的一切都要会,都要懂,都要精,不可辱没了皇上,不可辱没了国家。
诗词为君赋,琴萧为君习。
无数次憧憬那高高宫墙后的世界,无数次在心中编织万乘之君的形象。
十四岁那一年,金銮玉轿,全副仪仗,浩浩荡荡,把她抬入凤仪门,昭告太庙,她正式成了大楚国的皇后。
她见到了那个从她出生,就不断在她耳边被提起的人。
皇帝,丈夫,她的君,她的天,她的夫,她一生一世追随效忠,生死不离的人。
她的一生都是为着他,从她一出生,生命里就有了他无数的烙印,而大婚的三日三夜,寸步不离的相守,那个男人,不曾对她说一句话,更不曾碰她一个指头。
而她,不能哭,不能闹,不能气,就连悲伤,失望,也不能表现出来,因为她是皇后,她要保持一位国母的尊严,她要做天下女子的典范。
尽管,她只得十四岁,尽管,在那新婚的夜晚,她惊慌,伤心,悲苦,无措得想要痛哭出声,却只得一直努力含笑,尽管她恨不得扑到亲娘怀中,寻求慰藉,但重重宫墙,从此阻隔骨肉血脉。
只剩她一个十四岁的弱女,孤处于深宫之中,头顶着皇后的桂冠,苦挨着孤寂岁月。
整整两年,除了每年屈指可数必须由帝后共同出席的大典,以及偶尔几次皇帝生病,她照规矩去探望,她和皇帝之间,再没有其她接触。
看那史书之上,被冷落的皇后数不胜数,似她这般,从一入宫,即被弃如草芥的,怕也只此一家吧。
楚韵如淡淡一笑,笑意漠如秋风,竟是连悲伤都没有了,纤指轻拂,琴音袅袅,伴着她的歌声,随风飘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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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若一路怒气冲冲,带着性德,还有其他伴驾的太监宫女们,往甘泉宫来。远远果然望见有两三个人,跪在甘泉宫外,眉头皱得更紧了,不知不觉哼了一声。
“以前我就曾经猜过,如果太虚的背景人物,是按很多故事编的,那皇太后是孝庄,摄政王是多尔滚,没准董嫣然就是董鄂,皇后就是娜木钟。没想到,果然如此,这个皇后,就和传说中顺治的皇后一模一样,骄纵任性,蛮横无情了。”
容若回头对性德说:“以前看电视剧的时候,还总觉得,电视太片面。董妃无所不好,无所不美,皇后则集全天下缺点于一身,假得过份,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世上真有这种皇后。做出这样狠心的事,别人怕她,我可不能就此放过她。”
他一边说,一边气乎乎往里走,沿路的宫女太监纷纷下跪。有人要高声传报,被他一眼瞪过去,吓得屏息噤声。
才刚跨进甘泉宫的大门,就听见琴音悠悠,歌声悦耳。
“十四为君妇,羞颜为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本应该是极悦耳的琴音,却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怆然之意,歌喉异常动人,唱的更是新婚娇羞之词,却不知为何,不觉欢喜羞涩,有的,只是一种连悲苦都已不再外露的漠然。
容若一怔,低声问:“李白的诗?”
“在太虚里,就是民间流传的无名氏歌谣。”性德在一旁回应。
容若难得得笑一笑,程序员真是太会偷懒了,连民间村言俚语,歌谣曲赋,都可以大偷现实中的东西。
不过,谱的曲子确实好听,歌声更美,待要细细聆听,歌声已止住,惟琴曲悠悠不绝。
容若有些不解,李白的原诗,可不止这四句啊。顺口问:“是谁唱的歌,怎么不唱下去了。”
宫院里跪地的宫女中有人低声答:“是皇后唱的,两年来,皇后总爱唱这首歌,每次都只唱这四句,就不再唱了。”
容若怔了一怔,良久,才叹息一声:“她当初嫁进宫的时候,正好十四岁,新婚之夜,也许是她唯一单独和皇帝相处的时间,可惜……”说着摇了一摇头,心中忽升起怜惜之意,方才的怒火,渐渐消退下来。,就连怒气冲冲的步子,也渐转轻慢。
“我也不好,因为不知道如何处理萧若的妻子,所以来这里后,从来也没来看过她。她又何尝不是这深深宫殿,权利斗争下的牺牲品,可怜人。”
他望向性德“现实里,也有过一首歌,讲的也是后宫女子,被皇帝冷落,孤孤寂寂,自生自灭的命运,曲调非常优美,你听过吗?”
“我怎么会听过?”
容若一笑“我唱给你听。”
他微微仰起头,竟然真应和着琴声,低唱起来。
十六岁少年的身体,发出的声音很是清悦,即使唱的是女子之歌,听来依然悦耳。
他一边唱,一边信步往殿宇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