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冥飞鱼

36、36

　　这一别，本以为会很快再见面的二人再次相见时竟已是两个月之后，袁熙虹还是带着命令去的。
　　陆亭那桩本以为会很快了结的案子却在收网时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麻烦，本在掌握之中的事情在最后关头出了严重的失误。那天陆亭联络好各方准备进行最后收网的时候，却在现场扑了个空，很显然陆亭这边收到的是错误的消息，等大家反应过来准备撤退之时，一切都晚了，爆炸声此起彼伏，炸伤了好几十个警员，其中二人重伤，当晚被送进重症病房。陆亭的眼睛几天都没合眼，大家都知道是出了内鬼。
　　经过这件事，除了抓出内鬼这个重中之重的事情外，原本收集到的所有资料全部都要重新梳理，因为这些资料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大家都有些分不清了。
　　陆亭作为这次行动的首要负责人，自然对这次抓捕行动的失败负有最重要的责任，因此被处分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只是这次处分暂不公开，领导让他继续负责这件案子，务必抓获犯人，戴罪立功。陆亭也给自己立下了军令状，要是抓不到此人，自己就从警队离职。
　　陆亭从那天开始就没回过家，一个人在办公室里从早到晚查阅各种资料，回想各种细节，想到底是哪里开始出了错，内鬼究竟是谁。他变得谁也不信任，所有东西事情都消化在自己脑子里，誓死要亲手把内鬼揪出来。陆帅一夕之间变成了陆煞，每个人见着他都恨不能绕着走，担心一个不小心被他周身的煞气给伤着。
　　虽然陆亭这些日子过的昏天暗地，但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经过没日没夜的排查，终于给陆亭找到了这个内鬼。此人平常在队里是最没有存在感的人，用李星河的话就是他啥时来上班，啥时下班都不一定能发现。
　　这人平时沉默寡言，上级交代的事情都会仔细办妥，从不出风头，总是默默的在一旁做事，陆亭就算把全队的人都怀疑了，也不会怀疑到这人头上。可结果总是这样出人意表，最不可能的人反倒成了真正的主谋。
　　这人名叫徐丛，说来这人身世也算是有些离奇的。他出身贫寒，跟着单亲母亲过了十多年的贫瘠的日子，却在即将高考那年横空出现了本来以为早已入黄土实际却飞黄腾达的父亲，这一转变彻底改变了徐丛的人生。
　　徐丛成绩中上，本来参加高考，进入普通全日制大学，毕业后找一份能把日子过下去的工作就是他未来的人生走向。可这凭空杀出不管不顾他前十几年的人生的爹，对他后面的人生开始硬生生的指手画脚起来。
　　原本只想考中文系的他硬被逼着报了警察学院，然而令人意外的是，他好像有这方面潜力一般，在警察学院的成绩样样优异，最后凭着关系和实力进入了这个人人为之羡慕的警局。徐丛对于自己人生发生的巨变刚开始还是挺高兴的，毕竟一夜脱贫不是人人都有的机会，可渐渐的他发现自己只不过是他那个所谓父亲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他让自己考入警察学院，安排自己进入警局，全部是在为他无止尽的欲望做铺垫。那些他以为迟到十几年的父爱全部不过是一场巨大的伪装罢了，最后他发现一切不过是利益二字罢了。
　　他曾经想过回头，回到他以前一无所有但坦坦荡荡的人生，可一步错步步错。也许他自被迫无意间踏上第一步错路开始就没有了回头的余地，他早就被他那所谓的父亲拖下水，想要一个人独自上岸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他恨，恨他那道貌岸然的父亲，恨他编织了美丽的梦境让自己信以为真，到头来却发现竟是一场可怕的地狱。
　　可就算恨，他刚开始也没想过要背叛警队害死人的，他只是渴望摆脱父亲的束缚，却因为这个弱点被那些犯罪份子利用了。他们找到他，对他说，只要他愿意跟他们合作，他们会直接把钱打到他账户里，不经过任何其他人。徐丛心动了，他想赚了这些钱后就带着母亲远走高飞，再也不回这个伤心的地方，可利益的诱惑是那么大，他从未想过自己会陷的那么深。当他得知因为自己消息的走漏害死了这么多同仁，他知道自己已经走入万丈地狱万劫不复了。
　　出逃的计划其实已经计划了很久，从他拿到第一笔真正属于自己的钱开始，他就已经开始想着最后要怎么脱身了。一切明明也挺顺利的，账户里的钱慢慢的全部转到了国外账户，他还用她母亲的名义在国外置办了房产，一切就等着他从这里逃离后就可以开始全新的人生了。
　　他没想过最后漏洞竟然是出在他用母亲的名义置办的那套房产上。他不知道陆亭是怎么查到那个的，他知道陆亭一向聪明，但也没想过就凭着这么一件事他就顺藤摸瓜把自己这些年来做的一些违法事情一概都查了出来。
　　最后徐丛被抓时，所有人都不敢相信。李星河甚至还挡在他面前问陆亭是不是抓错人了。
　　“小李，让开吧，你觉得陆队会抓错人吗。”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你知道他害死了多少人吗，啊！”陆亭的心异常的沉重，虽然他犯了事，但他毕竟是自己的手下，他看到自己昔日的战友如今被铐上手铐即将被送入监狱，他的心情简直差到想揍人。可又想到因为他，不仅毒贩没抓到，两名曾经在重症病房的同事一名到现在还在昏迷，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再醒过来，另外一名下半身全部截肢，后半辈子都不可能再用自己的双腿走路了，一想到这，他就又恨不得这人立马进监狱把牢底坐穿。
　　“都是我的错，这段日子谢谢你了，小李。”徐丛抬起毫无血色的面庞朝李星河笑了一笑，这个警队里唯一经常能想起自己的人就是眼前这个正义感爆棚的小伙子了，他很多时候都很羡慕他，羡慕他这样朝气蓬勃、勇往直前，比起他，自己就是早已腐烂的一滩烂泥罢了。
　　徐丛被抓后在陆亭的劝说下答应将功补过，上演了一场无间道终于将毒贩头目成功抓获，缴获的毒品数量超出了许多人的想象，陆亭成功戴罪立功。这起案件虽不像陆亭刚回来办理的那件案子那样震动全国，但在公检法系统里这件案子可以说是今年头等大事。也因此，所有分局都开展了向B市市局学习的大规模活动，每个省还分别派出若干干警到B市听关于这起案件的专题讲座，袁熙虹就是带着魏局的命令来的，而主讲人就是陆亭。
　　本来袁熙虹不是缉毒组的，怎么也轮不到她来，可魏局还是硬塞了个名额给她，任谁都知道是带着些拍马屁的成分在里面。不过魏局这次的马屁可是拍对了，陆亭看到袁熙虹再次现身B市，高兴的眼睛都快笑没了。
　　袁熙虹第一次看到西装革履的陆亭，他站在宽敞的演讲台上，神情严肃的向坐在台下近千名从各地赶来的干警讲述此次重大案件侦破中的经验和教训。这样的陆亭文质彬彬的，竟有了几分教书先生的样子。
　　“怎么样，我刚才在台上帅吧，有没有点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的样子。哎，这领带勒死我了。”
　　文质彬彬的陆亭一把扯掉了脖子上的领带，瘫坐在汽车后座上，一下就从教书先生变成了街头小混混。
　　“嗯，确实挺帅的。”
　　这是陆亭第一次听袁熙虹当着他的面称赞他，他听完疲惫的心情一扫而空，整个人都有点飘飘欲仙起来，直嚷着要让全世界都知道他是袁熙虹的男朋友。
　　“陆帅，你别那么大声，隔壁车都看过来了。”
　　正在开车的李星河虽然一直把陆亭当做他的偶像，但他这喜怒无常的性格也真是折腾的他们这些下属够呛。
　　“我大声怎么了，我高兴我还不能大声吗，我在自己的车上又不是在公交车上，还不允许我吼两嗓子吗，啊，你这臭小子。”
　　“我没……”
　　“好了，别嚷了，小李耳朵都快被你喊聋了。”
　　袁熙虹才一说，刚刚还咋咋呼呼的陆亭立马禁了声，他马上化身安静的美男子，乖巧的坐在后座上跟刚才简直判若两人。
　　“双标王。”李星河在心里恨恨的想着，脸上也显出嫌恶的样子，陆亭一个眼神杀过来，李星河乖乖收起自己的小心思，表情严肃的开起车来。
　　陆亭安静坐着的时候电话响了起来，陆亭嗯嗯啊啊半天，眼神一直瞟向旁边的袁熙虹，挂了电话后，袁熙虹问他什么事。
　　“就是……奶奶说让你晚上有空的话去我家吃饭。”
　　其实袁熙虹上次来的时候，陆亭就有了带袁熙虹回家吃饭的心，可一来自己实在太忙，二来也怕过于唐突的提出会吓着袁熙虹，故而一直到最后都没提起这件事。这次虽然自己有空了，袁熙虹来的时间却又短了，明天一大早就得回去，刚刚老太太又打电话来催，陆亭想了想还是把话说出口了。
　　“好呀，晚上几点。”袁熙虹只是稍微想了下就答应了，她有听陆亭提起过他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的，她也想见见这两位老人家。
　　陆亭没想到袁熙虹一下子就答应了，本来只是蛮问问的他听到袁熙虹肯定的回答后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带女朋友回家呀！
　　“你先回去忙，我在酒店等你。”
　　“我回去报道一下马上就过来，你等我呀，等我！”
　　陆亭话还没说完，李星河就把车子开走了，袁熙虹只能听见陆亭的声音越飘越远，她笑了笑，回酒店换下警服后到附近的商场买了两条围巾和一盒脑白金。她知道陆亭家境挺好的，也不知道该送什么合适，最后决定选了这最简单的礼物。
　　五点不到，陆亭就出现在了酒店楼下，袁熙虹拿着东西下来，陆亭问她是什么，袁熙虹说是给他爷爷和奶奶的礼物。
　　“为什么他们有礼物，我没有！”陆亭从来都不是个浪漫的人，他以前谈恋爱的时候其实挺烦女友一直让他送这送那，倒不是小气，就是觉得麻烦，可现在他觉得自己竟然开始有点明白她们的心情了。
　　“来，给你。”袁熙虹拆开自己下午买礼物时顺便买的一包话梅，拿出一颗塞到陆亭嘴里。
　　陆亭倒是容易满足，有这一颗半酸半甜的话梅他已经心满意足了，美滋滋的把车开了出去。
　　B市的四合院袁熙虹只在电视里面看过，到处拆拆建建，四合院因为成功申请成为了保护遗产才保存了下来，不然大概也免不了在大建设时期被推倒的命运。
　　“爷爷，奶奶，我们回来了。”
　　陆亭开着车驶进来开了一小段后，就叫了起来。没一会，一名神采奕奕的老太太就走了出来。
　　“你是小袁吧，快，进来坐。”陆老太太中气十足，样子比袁熙虹想象的要年轻许多，很是热情的把自己迎了进去。陆亭提着东西在后面屁颠屁颠的跟着，还开心的吹起了口哨。
　　“来啦。”进门后看到一名精神矍铄的老爷子站在门边，袁熙虹一下就认出是陆亭的爷爷，陆亭跟他爷爷长的很像。
　　“爷爷、奶奶，这是熙熙给你们买的礼物，你们快拆开看下。”
　　“还带礼物来，这么客气。”老太太客气的寒暄了一下，接过陆亭递过来的礼物直接放在了旁边，没有要拆开的意思。
　　“坐吧，别站着了。”
　　老爷子一发话，所有人呼啦啦的都坐下了。袁熙虹虽然表面上看起来镇定，但心里其实是很忐忑的，毕竟这算是她第一次见家长。
　　老太太坐没一会就去厨房忙了，老爷子跟她寒暄几句后开始看起电视里的军事节目来，陆亭带着袁熙虹去了自己房间。
　　袁熙虹对陆亭以前的生活很是好奇，她到处东瞧瞧西看看，像一个好奇宝宝一样。
　　同一般男孩都是看动漫和武侠长大的不同，陆亭的书架上放着的是一摞摞的军事书籍，比起各种小说的英雄人物，陆亭对各种军事武器的型号要更熟悉。他的房间跟他的办公室一样整理的井井有条。陆亭把相册拿了出来，献宝似的给袁熙虹递了过去。
　　袁熙虹笑笑的接了过来，一页页的翻了开来。陆亭的照片很齐全，从刚开始出生到满月，周岁，上幼儿园，小学，中学，大学，每个阶段都有。照片旁边都有详细的备注，写上了具体的日期和那天发生的事，字体遒劲有力，陆亭说这全都是陆老太太整理的。
　　“亭亭，你不是说新学了个蛋包饭，晚上要给我们做吗，我都炒好了，就差你这道菜了。”
　　“好的，来啦。”
　　“我新学的，你待会多吃点。”陆亭说着一阵风一样的跑了出去，在厨房里吭哧吭哧的忙活了起来。
　　“小袁，来，洗手准备吃饭了。”陆老太太边说边走了进来，袁熙虹听后站了起来，陆老太太却没有马上要走的意思。
　　“小袁，我一直很想见见你，见见那个能让亭亭心甘情愿下厨做饭的女孩长什么样，今天总算是如愿了。”
　　袁熙虹笑了笑，她能感觉的出来陆老太太看起来热情实则疏离，她不像陆亭一样唤自己熙熙，而是一直叫着小袁。
　　“听亭亭说你是H市人？”
　　“是的，我是H市Z县人，现在在H市的分局当警察。”
　　“这个我知道，说是在工作中认识的是吧。”
　　“是的。”
　　“那以后你打算什么时候来B市。”
　　“来B市？”
　　袁熙虹对陆老太太这个问题很意外，陆老太太对于袁熙虹满是问号的表情更是意外。
　　“难不成你还想让亭亭去H市。”陆老太太说着说着脸色有点放了下来，但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才第一次见面自己这样有点不合适，马上接着说“好了好了，先去吃饭吧，我们饭桌上再聊。你是南方人，我这做的菜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她不挑食的，奶奶，你放心。”陆亭兴致高昂的冲了进来“奶奶，我做好了，快来吃吧。”
　　袁熙虹和陆老太太二人同时起身，袁熙虹把陆亭的相册合起来放好，看着那本相册有点不知所措。
　　“怎么啦，快来，尝尝奶奶的手艺，保证你吃完意犹未尽。”
　　袁熙虹笑了笑，跟着陆亭走了出去。
　　这是袁熙虹第一次在这样的氛围下吃饭，身边有着她最熟悉的陆亭，有陆亭最亲的爷爷奶奶，但他们却是袁熙虹完全陌生的人。她跟着周晓也看过不少电视剧，对这种场景倒并不是特别陌生，只是没想到自己也有体会这样时刻的时候。
　　“小袁，这几样都是亭亭一直喜欢吃的菜，你也吃吃看，要是喜欢我以后教你做。”
　　“不用，不用，这些我现在都会做了，以后我来，我来。”
　　陆亭整个人特别兴奋，整个饭桌上他话都没断过，一会让爷爷奶奶吃他做的蛋包饭，一会让袁熙虹吃奶奶做的宫保鸡丁，一会给爷爷添饭，一会给奶奶打汤，一会给袁熙虹夹菜，忙的不亦乐乎。也多亏了陆亭的活泼好动，整顿饭在还算和谐氛围下结束了。
　　因为袁熙虹是明天一大早的飞机，陆亭说要让袁熙虹早点回去休息，所以后来袁熙虹和陆亭的爷爷奶奶也没怎么聊到天，就坐上陆亭的车回酒店了。